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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归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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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无言。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下来,世良圆柏低头摆弄着自己的指甲,他一向十分健谈,此刻却紧张的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
鹤田转头看向窗外,他脑子现在乱七八糟的,先前发生过的一切又在他脑中重新上演了一遍,那些天真又带着纯粹恶意的话语近乎要把他折磨到崩溃,而他也确实没有可以反驳的余地。
直到最后的最后,伊吹又一次的,把他从鬼门关上给推了回来。
所以……
伊吹现在在哪?
破碎不堪的心好像空出了一大块出来,空空荡荡的,连带着剩下的部分一起,在即将湮灭的边缘上摇摇欲坠。
他什么都感觉不到。
汹涌如波涛一般的巨大绝望笼罩在鹤田的头顶,压的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
连伊吹都不能留下?
或许是兄弟之间的心灵感应,世良圆柏鬼使神差的开口:“阿夜……你还记得……那个,发生过什么吗?”
鹤田转过头来,皱了皱眉,似乎是对世良圆柏对他的称呼不太满意:“你什么意思?”
世良圆柏含含糊糊的说道:“就是之前,小巷子里……”
“……什么巷子?”鹤田不解。
世良圆柏的注意力终于从指甲上移开,愣愣的盯着鹤田:“你不记得了?”
“那我应该,记得什么?”
不,你不记得才是最好的。
“没什么没什么,是我说胡话了,”世良圆柏搓搓衣角,心中连日以来的猜想终于得到了证实,他期待又不想得到真正的答案,从猛烈的欣喜到如坠冰窖的难过,这一切心路历程的极速波动都在这一秒钟之内完成,“吃苹果吗?”
“不用了,”顿了顿,鹤田主动开口道,“你救的我?你怎么,找到我的?”
“你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世良圆柏避重就轻,觉得自己说的也没什么不对的地方,“我看你受伤严重,就送你去医院了。”
“哦。”鹤田已经没有精力在去思考他话里的正确与否。
又是沉默。
世良圆柏挠挠头,拿起一旁桌子上的苹果,从口袋里掏出随身带着的小刀,默默的削起皮来,一整条的苹果皮被丢进垃圾桶里,他又把苹果切成小块,雕出了兔子的形状。
“挺甜的,”世良圆柏随便挑了一块扔进嘴里,用牙签插好剩下的递到鹤田嘴边,“尝一尝吧?”
见鹤田转过视线,对上那双逐渐黯淡下去的,曾经也闪耀如星辰的琥珀色眼睛的时候,他的心漏跳了几下。
他们到底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所有人都在劝他放弃鹤田,曾经是,现在也是。
可凭什么?
他们明明是彼此最后的亲人了。
鹤田认命般的张开嘴,咬下了牙签上的那块苹果,反正他现在也没有能反抗的能力,见世良圆柏的意思,大有他不吃他就一直举着的架势。
简直倔得要死。
不过……是挺甜的。
哪怕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叫嚣着疼痛,可医院的独有的消毒水的气味,从窗户照进来的灼热的日光,不时传进耳朵里的清脆的鸟叫,还有门外交织在一起的人声,这些无不在提醒着他,他依然活着,他还有机会去感受这个世界的另一面。
如果伊吹也能在这就好了。
鹤田眨了眨眼,定下心来仔细端详着世良圆柏:“你救了我,谢谢。”
“害,这有什么好谢谢的啊,”世良圆柏削着苹果的手顿了一下,看上去心情都变得更好了一点,“你未免也太客气了吧……”
视线下移,鹤田突然注意到,明明已经到了夏天,可他依旧还穿着意见宽大的外套,袖子那里鼓鼓囊囊的,手腕也时不时的会僵硬一下。
“我伤到你了,”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是因为我。”
“别胡说了,你都昏迷了一周了,要真是你的话我早就好了,”世良圆柏继续给苹果削皮,可眼神却不敢跟鹤田对视,“这是我前两天不小心自己摔的,跟你没关系,别什么责任都想往自己身上揽,你都不累的吗?”
鹤田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发出任何声音,他知道世良圆柏在说谎。从小就是这样,他说谎的时候从来不看别人的眼睛。
没想到现在也是这样。
他无意再去戳破谎言,只感觉身心俱疲:“反倒是你,你不累吗?”
“我累什么?我现在还在休假,每天可是有很多空闲的时间的。”世良圆柏耸耸肩,像是为自己所言增加可信度。
“把我当做,你的责任,你不累吗?”
鹤田的话一针见血,他没想到自己从一开始就被看透的一干二净。
“你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的,”鹤田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我做过的,错事太多,早就,无法挽回了,你不该,再接近我了,所以……”
“放弃我吧。”
你心中的弟弟早就死了,无论你是为了追逐记忆中的影子,还是执着于兄弟关系的羁绊。
你都可以放弃了,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如果你见过那份血淋淋的档案,你或许就不会这么固执了。
“我不要,把你的话收回去,”世良圆柏猛地抬起头来,眼眶微红,“你是在把我当傻子吗?你以为你不说我就真的什么都查不到吗?母亲日记里夹着的东西,难道你没看到吗?你为什么就不明白呢?”
“我知道你曾经都干过什么,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当然知道,而且事无巨细,我还因为这事跟冲……大吵了一架。那些过去的事我不在乎!我不在乎!!我想我们能有一个新的开始,不管过去有多么糟糕,我只希望我们以后的日子都变得更好,所以……所以你能不能……也稍微接受我一下?”
这回轮到鹤田不知所措,他从来没想过世良圆柏在了解他的过去后还能对他毫无芥蒂,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可还是义无反顾的一头扎紧自己的世界里,把自己给拉出来。
可是为什么?
他明明不值得世良圆柏做到如此地步,几十年的信仰难道还敌不过一个五岁的孩子吗?
“你……”鹤田怔怔的开口,“你是笨蛋吗?”
“你才是最笨的那个!”世良圆柏恼羞成怒,合着他刚刚的那些真情流露都是白费作用的吗!
“你说是,那就是吧。”鹤田轻哼一声,嘴角带上了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真是的……你也未免,太卑微了吧?”
“切,我乐意,”世良圆柏把削好的苹果全都填进了自己的嘴里,连苹果核都没给鹤田留一个,“没你的份了。”
幼稚。
鹤田不想再理这个幼稚鬼。
“家人可是能理解并包容对方的存在,因为我们在一起,所以才能生出爱与被爱的勇气。”
他没能记住的母亲的话,世良圆柏记住了,然后在二十年之后的今天,身体力行的给他上演了一遍。
他没能踏出的那一步,有人替他做到了。
鹤田从没觉得世良圆柏的行为有多么的卑微,那是他不曾拥有过的勇气。
他好像……找到了自己的归处。
“我回去了,”世良圆柏嘟囔着起身,“我晚会儿再过来,回去给你煮点粥好了。”
“慢走不送,”鹤田目送着他离开,只在病房门即将关上的时候,他不轻不重的说道,“圆柏哥哥。”
病房门口,世良圆柏强撑着镇定走了两步,突然他腿一软,扶着墙就慢慢的滑了下去,捂着嘴,肩膀剧烈的起伏着,有值班的护士过来询问他的情况,世良圆柏也只是颤抖着说着自己没事。
“呜……呜……”
世良圆柏咬着牙不让更多的声音泄露出来,来来往往的病人都或多或少的注意到了他,一个人高马大的年轻男人,在人来人往的医院走廊哭的一塌糊涂。
送走了世良圆柏,鹤田又变得百无聊赖起来,他现在几乎不能动弹,除了窗外偶尔变动的树木,他实在是找不到可以消遣的东西。
连个能跟他说话的人都没有。
“难道我只是个陪你说话的吗?”伊吹不满的声音从鹤田身旁响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出现的。
“伊吹?”鹤田的眼睛有了光泽,“你怎么……”
“我长话短说好了,这次的事还要感谢圆柏,”伊吹环抱手臂,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受伤的地方,甚至还有些轻松,“银之所以存在并如此强大且不受控的本质在于,你觉得你是不被需要的,换句话说,只要你能感到自己是被需要的,那么他就有了可以消失的理由,我处理起来可就好办多了。”
“可我感觉不到你。”
“我那时候在忙着收尾工作,一时疏忽也是有的。”伊吹眼睛弯弯,笑的格外开心,“果然像你这么别扭的性格,还是直球最管用。”
“……啰嗦。”鹤田转过脸去,清咳了两声用来掩饰自己尴尬。
“这就是家人啊……不过作为在赤井家长大的孩子,那家人对他来说也同样重要吧?真要是对上了,他也会为难的吧……”
鹤田心底的那一丝雀跃被他自己给按了下去,伊吹说的没错,他们都要学着去面对这个残酷的事实。
他不想让他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