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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日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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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岚爱娜,鹤田和圆柏的母亲,爱好是写作和钢琴,曾经每晚都会给他们两兄弟讲自己写的睡前故事。
鹤田这才发现,他其实,已经很多年都不曾再回想起母亲和圆柏了。
越是回想才越痛苦,没有了温暖的怀抱和柔声的鼓励,在那个泥潭一般的组织里,他连哭泣都是不被允许的。
摩挲着已经变得脆弱的纸页,鹤田紧紧盯着“最值得骄傲的”几个字走神,他以为这些东西已经随着一场大火被烧了个干净,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看它们一眼。
不过……
现在的他已经不值得母亲的骄傲了。
最后看了一眼已经变得分外陌生的字体,鹤田合上笔记本的封皮,准备把它们连同回忆一起锁进冰冷的保险箱里。
“看上去爱娜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呢。”伊吹抓住了他的手腕,“确定不再好好看看吗?那也是她对你的一片心意哦?”
“……”鹤田垂下眼睛,长而浓密的睫毛遮挡住了他眼底所有的情绪,“不看了。”
期望越高,失望才越多。
“你在害怕。”伊吹一针见血直言,“害怕她对你失望?”
被戳中了心事,鹤田把自己蜷缩在沙发的角落里,客厅还没来得及拉窗帘,透过阳台巨大的落地窗,明亮皎洁的月光洒在了客厅,却唯独没有照亮鹤田所在的那个角落。
“那你可真小瞧了一位母亲的伟大。”伊吹重新打开了笔记本,翻开第一页将它递给鹤田,“就当是重新再认识她一下好了。”
笔记本上的墨水有些晕染,泛黄的纸页无声的记录了那些他不曾知晓的时光,然后在他这里得以重见天日。
“今天是我们正式认识的第一天,医生说你已经有十二周啦!没想到上天还能给我这么一个惊喜,期待着和你的见面哦!”
“现在你已经有二十周啦,今天圆柏还在问我什么时候他会有个弟弟,我问他为什么会是弟弟呢?他摸了摸我的肚子,只是说肯定是弟弟,严肃的样子也超可爱的,不知道你有没有感觉到哥哥呢?”
“三十周啦!只不过你好安静哦,偶尔才踢两下我的肚子,不像你哥哥,当年他精力可旺盛了,晚饭的时候还说到时候要带着你出去放风筝呢。”
“三十一周记录一下,不知道你喜不喜欢镜夜这个名字呢?这可是我和圆柏一起想出来的,希望你会喜欢。”
“三十五周,马上就能见到你了,再稍等一下下哦?”
这就是他出生之前的内容了。
原来不论母亲还是圆柏,都曾经是那么期待着他的到来。
鹤田扯了扯嘴角:“真是的……这语气,哄孩子一样……”
“那时候你可不就是个孩子吗?”伊吹笑着翻开下一页的内容。
爱娜几乎是详细的记录了他们每一天的生活,透过这些文字,鹤田感觉自己那些残破的记忆正一点一点,缓慢的又重新完整起来。
“……今天你和圆柏又打了起来,你拖着自己最喜欢的泰迪熊跑来跟妈妈告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的可惨了,说圆柏把你的小熊画脏了……”
“咳咳。”鹤田坐的离伊吹远了点,把笔记本竖起来好不让他再看见。
“躲什么呀,”伊吹的笑容愈发灿烂,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反正你有的记忆我也有,你不记得的东西我可还能记得很清楚哦?”
说实话,这种小事鹤田真的已经记不清了,可如果真给他点什么引导的东西,他倒也能想起来点什么。
不过这种黑历史,只要他不记得,那就是没有发生过。
“……泰迪熊处理的结果就是,圆柏把它重新给洗干净了,可你好像还不够解气,睡觉之前把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玩具蛇塞进了圆柏的被窝,把他给吓了一跳……”
鹤田斜着眼睛瞪了一眼伊吹,后者的肩膀因为忍笑抖动的格外厉害。
“……最近一直在降温,有点小感冒,不过幸好没有传染给你们,你今天突然问起妈妈为什么从来没有见过爸爸,还问妈妈为什么跟圆柏一点都不像……”
鹤田翻页的手顿了一下,爱娜说的这件事他有点印象,当时隔壁的隔壁家的孩子是街区里出了名的问题儿童,仗着自己大几岁,有事没事的就爱欺负他的圆柏,尖酸刻薄的问题是一个接着一个。
孩子的恶意是很纯粹的。
“父亲”和“兄弟”是他们共同的敏感点,因为不想让母亲为难,鹤田和圆柏从未主动向爱娜询问过此事。
可孩子再成熟也只是个孩子。
收到的刺激多了,鹤田先忍不住向母亲开口,圆柏虽然想拦住他,可他自己心里的好奇不比鹤田少到哪去。
母亲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看到天上的云了吗?”爱娜将两个孩子抱在怀里,“爸爸去天上了呀,他虽然不在我们身边,可他也在用另一种方式在爱着我们。”
“无论是圆柏还是镜夜,你们都是妈妈的孩子。”
原来发生过的事情真的不会都忘记,只是他想不起来了而已。
鹤田心里有点难受,他说不出来那是种什么感觉。
“……被伊莎强拉去做了个检查,拜托她给你们做了午饭,周末跟她约好了一起去公园野餐,她会做最拿手的培根鸡蛋三明治的,你上次不是说最喜欢伊莎阿姨的三明治了吗……”
这件事鹤田也记得,那时候母亲的感冒拖了大半年也总不见好,隔壁的伊莎阿姨最终强制带她去医院做了个全身检查。
“你们的妈妈有点事要晚会儿才会回来,午餐就由我来负责了,我们周末去公园野餐怎么样?”
那个有着一头亚麻色卷发的漂亮阿姨经常会来他们家串门,抱着莎士比亚的书给他们讲着听不懂的十四行诗。
那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上午,可直到夜幕降临,母亲才一脸疲惫的回家。
圆柏和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和往日一样,一个端水一个拿药,提醒母亲不要忘记吃感冒药。
鹤田或许忘了很多,可母亲那个勉强的笑他记忆深刻。
那个周末他们没能再去野餐,因为母亲生病住院了。
肺癌晚期,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彼时他还并不懂“癌症”是什么意思,只知道从那时起,他们开始长时间的被接到伊莎阿姨的家里,那个漂亮阿姨也会给他们讲睡前故事,可总不如母亲讲的动听。
病情来势汹汹,母亲很快就倒下了,骨瘦如柴的样子不复往日,可鹤田却觉得她依旧优雅美丽。
“……今天天气特别好,你之前不是一直说想和圆柏一起去放风筝吗?还有之前泡汤掉的野餐,要不然就今天一起都办了好了……”
“……想弹钢琴了,镜夜还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就对钢琴的声音情有独钟,悄悄跟你说一句哦,其实你最喜欢的月光奏鸣曲妈妈总是会不小心弹错几个音,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呢,不要揭穿妈妈呀……”
“……今天是妈妈生日,那么生日愿望就许……配合治疗,癌细胞都被消灭掉!妈妈也好想经历一下男孩子们令人烦恼的青春期啊……”
“……镜夜要好好吃饭,早睡早起,快快长大,要成长为有担当的男人哦……”
“……真是的真是的,我收回之前的话,慢点长大也没有关系,妈妈只希望你这一生能平安顺遂就好,无所谓精英或平庸,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去成为你想成为的人,热爱并拥抱着这个世界……很抱歉可能无法陪你一起长大,但爸爸和妈妈都会一直在天上看着你们,爱着你们的……”
“镜夜本身的存在,就是妈妈最值得骄傲的事情啦!”
最后一本笔记的最后一页,爱娜的字已经变得不再工整,那时的她承受着化疗的痛苦,却仍然用最温暖的笑容来面对着他们,日光暖洋洋的午后,他会和圆柏一起,趴在病床旁边听母亲讲最新的故事。
约定好的野餐再没能实现,母亲去世后不久,收养他们的伊莎阿姨葬身于因电线短路引发的火灾中,火光冲天,将他们充满着回忆的家烧了个干干净净。
从此他们成了彻底的孤儿。
鹤田的手无意识的摩挲着笔记本的封皮,突然他好像摸到了一小块硬硬的凸起,小心翼翼的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是一张被叠起的纸条。
“时至今日,我们之间或许还有着许多的误会,我知道二十年未曾相见的隔阂并非一朝一夕间就能轻易化解,过去已成既定不可更改,但我想说的是,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一直都是我最好的弟弟镜夜。”
落款是“兄长五十岚圆柏”。
鹤田突然笑了,随后又用手捂住脸,片刻后,小声压抑着的啜泣从指缝中流露出来,转瞬又变得撕心裂肺起来。
情绪被压抑到极点便会爆发,常年习惯于将自己逼到崩溃边缘,一旦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母亲的日记和圆柏的留言是击碎他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总有人在偷偷爱着他。
东方天空中泛起一抹鱼肚白,透过模糊朦胧的视线,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划破黑暗,朝霞照亮了天空。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