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侦探柯南：月光》不见春秋

104、番外十五：灰原哀

　　惨白单调的实验室里，多了一架漆黑突兀的钢琴。

　　是她十四岁生日那天，借着鹤田的手，宫野明美送给她的。

　　这是他们认识的第六年。

　　自从两年前，宫野明美和诸星大在一起后，鹤田留在实验室的时间明显增加了不少，偶尔宫野志保休息抬头的片刻，她经常能看到鹤田他在盯着那架钢琴发呆。

　　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她从没主动开口问过。

　　转了转手中的钢笔，手边的桌子上放着厚厚的一摞资料，拿起放在最上面的那份报告，大体了解了实验的进度以后，宫野志保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组织代号。

　　疲惫的起身活动了下身体，绕着实验室走了几圈以后，宫野志保的视线转到了那架钢琴身上。

　　伸手抚摸上琴键，冰冰凉凉的触感由指尖传向五脏六腑，手指稍稍用力，琴身发出的那一声让她心神一震。

　　记忆中，那人手指修长灵活，指尖在黑白的琴键上翻飞跳跃，悠扬动听的钢琴曲让她暂时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在漫长枯燥的科研生涯中，那是她为数不多的美好。

　　一曲奏毕，鹤田起身合上琴盖，他在那里站了很久，宫野志保看着他微微低下的头，也搞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悲伤在无声漫延。

　　她有些无措于眼下的气氛，低头扯了扯自己白大褂的袖口，她转身回到了电脑面前，将自己重新埋在一堆文件之中。

　　直到很久以后的后来，她才知道那是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第一乐章，一首缓慢的，充满幻想性的曲子。

　　在脑中回忆许久以后，宫野志保有些不确定的按下第一个琴键，头脑依旧灵活，只是手指有些不听使唤，手忙脚乱之下，钢琴发出的声音也奇奇怪怪的。

　　伴随着最后一个音符的落下，宫野志保重重的呼出一口气，擦了擦额前的薄汗，她有些挫败的合上了琴盖。

　　抬眼一看，鹤田正抱着手臂倚在实验室的大门口，见她注意到了自己，还饶有兴致的挥了挥手。

　　宫野志保感觉自己脸颊瞬间变得滚烫起来。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不对！都这么晚了你来实验室干什么？”

　　一如往常一样沉默，鹤田大步向她走来，路过桌子的时候还顺走了她的笔记本和钢笔。

　　“刚到。”

　　她抽了抽鼻子，隐约闻到了一点铁锈的味道。

　　“刚结束任务，等下就走。”

　　“你受伤了？”宫野志保皱着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伤哪儿了？”

　　“一点小伤。”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没事。”

　　“事先声明我可没有在担心你，只是……”她有些犹豫的开口，连声音都不由得降低了几分，“你最近是怎么回事？三天两头的挂彩，这可一点都不像你。”

　　像是想起了什么，宫野志保捋了捋前后时间线，眉头皱的更深了几分，“自从你和诸星大做了搭档以后，你可没少惹上麻烦，还有之前的那次任务，你差点命都丢在火场里面了，我可不相信他会没有半点责任……”

　　“就算是因为姐姐的缘故，你也没有必要这么坚持跟他做搭档吧？库拉索跟他比起来都是个更合适的合作伙伴……”

　　对于那个突然出现并抢走她姐姐的男人，宫野志保心中的不满比鹤田只多不少，相比之下，她突然觉得这个时不时来实验室角落当蘑菇的男人都顺眼了许多。

　　“没关系，还有，”

　　“谢谢。”

　　沉默的低头许久之后，他将笔记本递给宫野志保，拉开椅子，完整的弹奏了一遍那首月光奏鸣曲。

　　眼中是窗外柔和的月光，耳边是流畅动听的乐曲，偶尔风吹树叶发出沙沙轻响，她打开窗户，轻抚在脸庞的风像姐姐的手一样温暖。

　　那是仿佛艺术品一般的回忆。

　　她毕生难忘。

　　十六岁，组织内部风暴骤起，诸星大卧底暴露，宫野明美身死，鹤田突然失踪，仿佛一夜之间，她成了风雨飘摇的浮萍，成了被切断一切纽带的孤岛。

　　她想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看守她的守卫力量骤然增加了三倍，在那些无比陌生的面孔上，她努力想从中辨认出那个熟悉的身影。

　　可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那个在她眼中无所不能的家伙，仿佛被凭空抹去了所有存在的痕迹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

　　那架钢琴她有在好好打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原本清脆的音色开始变得不再明朗，没过多久，就跟它曾经的主人一样，一齐消失在了她的生命中。

　　唯一剩下的就只有一个笔记本，后半部分密密麻麻都是她熟悉的字体。

　　药物研究接近尾声的时候，她突然就不想继续下去了，琴酒自然把她关了起来，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她偷偷藏了一颗在自己手里，只要吃下去，她就不再是孤单一人了。

　　只可惜天公不做美，她再次睁开了眼睛，挣扎着爬出泥潭，带着一身洗不掉的脏污，在一个雨夜，被好心的阿笠博士给捡了回去。

　　她不知道心惊胆战的活着和孤独死去比起来，到底哪个才更痛苦一点。

　　不是没有想过结束自己的生命，可每一次每一次，都有人将她从深渊中拉出，告诉她不要逃避自己的命运，告诉她这个世界值得。

　　从前她以宫野志保身份活着的时候，看不清来路，脚下即是万丈深渊；可后来作为灰原哀，在普通人簇拥的平淡生活中，她反而收获到了满满的爱意。

　　她依旧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或许是为了这个可以重来的机会。

　　“到你下了。”灰原哀看着眼前几乎要摆满整张棋盘的棋子，心中盘算着还有哪条路没有被黑子堵死，“一盘五子棋快要下了半个小时了，我可不想再来下一把了。”

　　“我认输。”鹤田将手中剩余的黑子放进盒子里，然后着手开始收拾起棋盘来，“休息会儿吧。”

　　“可，可是……”灰原哀有些不解的看着被打散的一把棋子。

　　再有几步，她必输无疑。

　　“我累了。”

　　收拾好棋盘后，鹤田倚着病床的枕头闭了会儿眼，一连好几天都没能睡个好觉，勉强打起精神下了盘棋，他是真的困的连睁开眼皮都觉得格外疲惫，可偏偏身体各个部分都在跟他叫嚣着疼痛，根本就睡不着。

　　灰原哀没再出声，一时间病房里面静悄悄的，只剩下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等那股疲劳劲过去后，鹤田睁开眼睛，向灰原哀示意把笔记本和原子笔给他。

　　“听说组织已经被铲除的差不多了，虽然还有少数成员没有落网，可也是迟早的事。既然如此，你可以保留灰原哀的身份继续生活，或者恢复宫野志保的身份，安全问题已经不再是最担心的问题，你是怎么想的？”

　　“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选择？”灰原哀反问道，“说实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如果，是我的话……”鹤田垂眸，心底如明镜一般透亮，他已经做过一次选择，他很清楚自己的答案，“或许，我会逃避，但不会，是永远。”

　　见灰原哀低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稍稍措了一下词，然后缓缓开口：“这些天，能睡着的，时候，我，会经常做梦。”

　　“做梦？”灰原哀抬头，有些不解的看着他，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这样主动挑起话题，“什么梦？”

　　“跟过去有关……”

　　跟过去有关的，伊吹为他编织起的那场美梦。

　　在与现实完全相反的梦境中，他曾沉溺其中无法自拔，那是他无法拒绝的美好，可直到最后一刻，他还是选择面对现实。

　　那股无名生出来的，名为“勇气”的火星，在他完全没意识到的情况下，变成了熊熊燃烧的火焰，支撑着他一路走到现在的全部选择。

　　“志保。”

　　那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不要怕。”

　　无论未来会发生什么。

　　“所以，没什么，好怕的。”

　　“……我才没有……”灰原哀有些僵硬的扯了扯嘴角，近乎无力的反驳过后，那种一直压在心头的重担好像一下子烟消云散，之前的种种担忧也一下子变得莫名其妙起来，她转开视线看向窗外，一片雪白的世界中，她突然问道：“鹤田，你……有什么害怕的东西吗？”

　　“有。”鹤田毫不避讳的点头承认，在笔记本上写了好一会儿后，他将本子举到灰原哀面前。

　　“前几天我看了一部电影，里面有段台词我记得很清楚。”

　　“真正的死亡是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记得你。”

　　“或许我害怕的就是这个。”

　　“死亡对于我来说没什么可怕的，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如此近距离的直面它们。”

　　“可遇到对我来说重要的人们以后，我开始害怕被人遗忘，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我存在于这个世间的意义被人摸去一样。”

　　“或许曾经的我可以满不在意，可现在不同。”

　　“我希望能被记住，可又不希望能被记住太久。”

　　被遗忘是他一个人的痛苦，可对于拥有记忆的那些人来说，余生都将是痛苦。

　　在分别的最后，鹤田嘴角扬起淡淡的弧度，他们挥手告别，像是每一次约定见面那样平常，他说：“再见，明天见。”

　　那是最后一次，鹤田清醒时，他们的见面。

　　等到了三月份樱花刚刚开放的时候，少年侦探团的小伙伴们早已迫不及待的去到米花公园野餐，期间冲矢昴给她发了一张照片，在她眼熟的米花公墓内，一座新的无名墓碑正静悄悄的立在角落。

　　有水滴模糊了手机的屏幕，一旁的步美最先发现了她的异常，很是紧张的问她发生了什么。

　　她环视一圈，最后将视线落在了江户川柯南身上。

　　张了张嘴，可到底也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视线相撞的瞬间，他们彼此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此后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断断续续的，她从赤井秀一那里得知了剩下组织成员的消息。

　　那些曾经认识的不认识的，被捕的被捕，自杀的自杀，纠缠了前小半生，最终也还是都归于尘土，再无瓜葛。

　　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的那一天，在即将离开日本之前，她第一次站到那块无名墓碑前，为他递上一束满天星。

　　不知道多久之后才会回来，现下跟着FBI远走他国是个还不错的选择，赤井秀一承诺会保证她的安全和生活，也是时候，开始只属于宫野志保的人生了。

　　二十六岁的一个雨天，芝加哥公墓内，宫野志保打着一把透明伞，顶着细细密密的雨丝，轻车熟路的来到五十岚家的墓碑前，隔着雾气蒙蒙的雨幕，那里还站着另外一个打着黑伞的高大男人。

　　“世良……圆柏先生？”她已经许久不再叫过这个名字，以至于话出口的瞬间，她还在想自己有没有叫错人，“我应该没叫错名字？”

　　“嗯……不太准确。”男人回过头，愣了一会儿后笑了，“我改回原来的名字了，现在是五十岚圆柏。好久不见，宫野小姐。”

　　“好久不见。”宫野志保放下花束，在她之前，墓碑前还有一束红三色堇，“很漂亮的花。”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面。”

　　在这种地点，以这种形式。

　　“我也一样，本来也是悄悄回来，打算看一眼就走。”五十岚圆柏挠了挠头，看上去有些无奈，“真纯几天前跟我发的邮件里说她就在美国，我回来的消息还请宫野小姐一定保密啊，就当做今天没有看到我好了。”

　　五十岚圆柏双手合十，满脸真诚，“拜托了。”

　　“当然，我可不爱多管闲事。”宫野志保点点头，“只是为什么不告诉世良呢？她也一样是你的家人不是吗？”

　　他只是苦笑了一下，“你说的没错，可她更有血缘羁绊的家人在，那是对她更重要的存在，她不能因为我而忽视了这些。”

　　叹了口气他又说道：“我试图向她解释，可那孩子比我想象的还要固执……而且自从阿夜走后，我更想带着他那份到处走走……”

　　那是他的弟弟，一生都未曾得到的自由。

　　“好了。”相当迅速的结束了这个沉重的话题，五十岚圆柏扶着膝盖起身，“我该走了，有机会我们下次再见。”

　　宫野志保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身影，那个男人的脊梁依旧挺直，隔着雨幕挥手告别的样子带着十足的少年气息。

　　“ibuki……”她蹲下身子，伸手轻轻抚摸着已经变得沧桑的石碑，上面的刻痕已经变得斑驳模糊，在最后一个名字上，她停住了许久。

　　算算年纪，她应该已经和鹤田一样大了。

　　“五十岚……镜夜。”

　　她念出声来。

　　真是个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