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神明》糖醋娃娃菜

49、天师小仙女（完）

　　即使只是短暂压制百鬼的一个禁制，也需得闻人泮以血为誓，眼下禁制被冲破不少，她自然遭到反噬，吐出一口血，染上了衣袖上白色的菩提花刺绣。

　　闻人泮走到阵眼上，拿出了她的毛笔，几个符咒落下，她的左手幻化出一把匕首。
　　匕首寒光乍现，冷意逼人。

　　她抿着唇转过身，不想让底下的人瞧见她的动作。
　　紧接着，闻人泮眉目一凝，将匕首刺入自己的左胸，精准的取出八滴心头血，沾到毛笔上。

　　以心头血为引，辅之以全身曦和之气，作成镇压百鬼的八卦阵，将自身作为阵眼，吸收天下之灵气，如此才算无忧。

　　闻人泮忍着锥心刺骨的疼痛，艰难的半跪在地上，一撇一捺的画下八卦阵。
　　全身灵气迅速散失，无法再维持她的青春与生机，闻人泮极力控制，行动却还是变得僵硬迟缓。
　　她一狠心，在左手划了道口子，血不住的往外流，与心头血相辅相成，画阵的阻碍小了不少。

　　百鬼八卦阵乃是上古阵法，极其繁琐复杂，一个细节错便满盘皆输。
　　闻人泮没有第二个自己，她必须一次成功。

　　手与大脑飞速运转着，闻人泮身上的曦和之气外放，在她周身渡了一层金光，刺痛了塔下两人的眼睛。

　　慕邑的大脑只剩一片空白，整个人呆站着。

　　而明鸣花了一会儿弄清楚现在的状况，疯狂的拍打着闻人泮给他设下的结界，可以明鸣的修为，这结界对他来说坚如磐石，无法摧毁半分。

　　眼眸生出几丝血丝，明鸣浑然不觉，只用尽全身的灵气想要挣脱结界。
　　“不要！”
　　“闻人泮，不要——”

　　闻人泮身体内的曦和之气越来越少，一头乌丝从发根处变白，如雪般剔透玲珑，五感也逐渐丧失，只剩下模糊的视力支撑着她完成八卦阵。

　　她对明鸣在底下的恳求似有所感，微微转过身看了一眼，意识到她现在满是皱纹的容貌，又害怕的转过身去。

　　不行，她不好看了。
　　如今这副垂死的样子，怕是会吓着明鸣。

　　闻人泮只想将自己最美好的样子留在他脑海中，是以，尽管知道明鸣在底下挣扎，她也不管不顾的转过头去。
　　只剩一个绝情的背影。

　　最后一个字符即将落下，再有一笔，闻人泮便会神魂破碎，只剩一个吸纳灵气的躯壳。

　　一头白发飞扬，她闭上眼，缓缓画下最后一个部分——

　　“轰！”
　　一片尘土飞扬，闻人泮倒下。

　　慕邑从混沌中清醒过来，足尖轻点便飞到了塔上，眼疾手快的趁着闻人泮不备之时，将她推到了一旁，自己取而代之的降落到阵法中心。

　　闻人泮最后一笔已经落下，阵法即刻生效，作用在慕邑身上。
　　她心中大惊，从地上爬了起来，却被阻拦在阵法之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八卦阵蔓延至慕邑身上，将他封印在正中央，与阵眼融为一体。

　　慕邑看着闻人泮，好似跨越了万年的距离，变回从前那个喜欢逗弄她的师兄。
　　他想着，死之前，总要将藏到最深处的爱恋说出来。
　　“小师妹，其实一直忘了和你说。”

　　“我心悦你。”

　　闻人泮瞪大眼睛，听觉早已丧失，她只依稀用模糊的视力看到他唇语的最前面三个字——
　　小师妹。

　　再往后，她却是怎么也看不清了。

　　慕邑已经与阵眼融合了八成，看不到闻人泮的反应，只在生命的最后几秒钟艰难的吐出几个字，
　　“对不…起，但不…要忘记——”

　　剩下的“我”字还没说出口，他终是抵挡不住铺天盖地的睡意，伸了伸手想要触碰记忆中顽皮的小师妹，手在半空中掉落，永远闭上了眼睛。
　　慕邑被吸入阵法中，与百鬼塔融为一体。

　　声音如风轻轻飘过，不过须臾便消散在空中，阵法也彻底完成，百鬼塔归于平静。
　　可惜，他念了两辈子的人，不会再知道慕邑跨越万年的心意。

　　慕邑，死了。

　　闻人泮睫毛轻颤，心中百味杂陈。
　　就算之前再怎么怨他，所有的情绪也都在慕邑代替自己身死这一刻烟消云散。
　　她和慕邑的关系太过复杂，早已剪不断理还乱。

　　一人情深，奈何缘浅。

　　明鸣终于找到结界的弱点，一击即中，结界破碎，他飞上塔顶，将闻人泮拥入怀中。
　　“师傅！”

　　闻人泮听不见他的声音，但能隐约感受到明鸣的存在，她没敢看明鸣，只低下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满脸皱纹。

　　师傅向来随心所欲，自信飞扬，何曾这般卑微过？
　　明鸣心如刀绞，他微微颤抖着，将闻人泮捂着自己脸的手拂去：“师傅在我心里永远是最美的。”

　　他在说话…他说了什么？
　　闻人泮张了张口想要说话，却发现喉咙如撕裂般疼痛，便是半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她如今这般废人的模样，除了拖累明鸣，还能如何呢？

　　满头白发的老祖宗闭上眼，一串珠泪从脸颊滑过。
　　连哭泣都只能无声。

　　她虽然没有说话，明鸣却敏锐的察觉到闻人泮的潜台词。
　　她在抗拒，厌恶她自己。

　　明鸣将闻人泮拥得更紧，也终于发现了她的异样。
　　不能看，不能听…五感丧失，生机消逝。

　　师傅为他变成这样，明鸣自会对她的往后余生负责。
　　他略有些自私的想，是不是这样，他就能永远和师傅待在一起，不必担心被抛弃；是不是这样，师傅便能永远只属于他一个人…

　　是闻人泮把他从无尽的黑暗中拉出来，让他感受到第一束光。
　　心中欲念如野草般疯狂增长，明鸣承认，他早就对师傅有了别的心思。

　　下一秒，闻人泮只觉得自己身体腾空，被明鸣拦腰抱起。
　　她心中一颤，伸出双手凭着直觉搂住明鸣的脖颈。

　　明鸣眼中浸出缱绻温柔，却又异常坚定：“师傅，你喜欢游历山川河海，以后，就和我一起吧。”

　　*

　　十年后。
　　览尽人间风情，明鸣变了许多，已经从当初那个瘦弱的少年成长为修为高深的天师。

　　天地一片雪白，静谧又广阔。
　　无声的雪从空中飘扬而下，两抹朱红色在天地之间分外张扬。

　　闻人泮撑着伞骨，一步一缓的行走于小雪间，她的另一只手被明鸣包裹在大掌中，明鸣寸步不离的跟在闻人泮旁边，每一个细节都在默默守护闻人泮。

　　雪地上映出一大一小两串脚印，自山脚蔓延至山顶，又渐渐被雪掩盖。

　　风呼啸着，闻人泮虽感受不到，鼻子却被吹红了。明鸣看在眼里，默默为她盖上斗篷。
　　海棠红的斗篷和白发交相辉映，毛茸的边缘看着很是暖和。

　　明鸣给她拢紧了斗篷，才又复牵住闻人泮的手。

　　山很高，闻人泮体力不够，走走停停了几个小时，二人才抵达山顶。
　　这座山脉绵延不绝，常年被冰雪覆盖。

　　山顶已经穿破云层，能看到远处的云海沉浮，云雾缭绕铺天盖地向着山顶而来，仙鹤祥鸣，美不胜收。

　　穿过精巧绝伦的亭台楼阁，眼前豁然开朗，映入眼帘的是参天高的大树。
　　菩提树并不是花季，树叶上堆积白雪皑皑，树干上系着红布条。

　　红色与白色冲击，碰撞，在凛冽寒风中肆意飘扬，红线连接的同心锁时不时相碰，传来清脆的“叮当”响声，是天地间唯一的声音。

　　明鸣握紧了闻人泮的手，略有些心虚的走到了木桌面前。
　　上好的砚台压着堆叠整齐的红色布条，毛笔在一旁静静等待前来写下姻缘的人。

　　明鸣郑重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看着墨水一点点浸入红布条中，干燥凝固，才将笔握入闻人泮手中。
　　他微俯着身，一手带着闻人泮，一笔一划的将她的名字写上去。

　　风吹片刻，墨迹干透。

　　此刻，旭日初升，霞光飞跃天际蔓延至头顶，云海染上了金色红色的光，起起浮浮间自有晦明变换。
　　一切都被时间放慢动作，冰雪反射出耀眼的虹光，周围灵气涌动，渐渐的，二人面前出现一道光门。

　　云澜自时空隧道中走出，清冷矜贵，仙气逼人。金丝勾勒出她裙摆的弧度，行走间，衣裙上祥云星海的暗纹若隐若现。
　　她一开口，声音清冽，如珠玉落盘：“闻人泮，明鸣。”

　　明鸣第一反应是将闻人泮护到身后，警惕的后退两步，作出备战姿态。

　　光门却并未消失，从云澜身后又走出一人，也是光风霁月，英气逼人。
　　濯川狭长眼眸含笑，戳穿了故作姿态的天道大人：“行了，出点意外，也不知耽搁了多久，天道大人不快些给人治病？”

　　天道…
　　就是传说中渡劫给你劈雷，处处约束的天道？竟然是这么一个美貌的女郎？

　　云澜“咳”了一声，自报家门：“我是最近刚上任的本世界的天道，由于报道时出了点意外，现在才到。”
　　“百鬼塔一事我已知晓，闻人泮维护世界秩序有功，特来此为她治疗。”

　　说罢，她掐了个法诀，霎时冰雪消融，菩提花开，天地间灵气四溢，仿佛又回归了万年前的全盛时期。
　　这，也只是云澜证明自己身份的一个小手段罢了。

　　云澜作为这一届天道中学业最不精的，许多法诀都没能学会，还是出发赶来这个这世界前请濯川给她突击了一下，才勉勉强强学会。
　　好在，今天总算是没有念错法诀。

　　明鸣心中受到极大冲击，却也知这般实力的强者不屑于骗他。
　　他几经考量，最后还是同意让云澜治疗。

　　云澜表面淡定，内心紧张的伸出手，在闻人泮眉心轻轻一点——
　　自她体内迸发而出的强烈生机涌入闻人泮体中，为她修补残缺的身体。

　　闻人泮只觉得暖流流过经脉，丧失的五感竟都迅速回归，身体不再乏力，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曦和之气充盈的感觉。

　　在明鸣看来，只见他的师傅被温和的流光包裹，身体迅速新陈代谢，皱纹褪去，光滑细腻的皮肤回归，恢复了之前的少女模样。

　　云澜松了口气，收回手指。
　　闻人泮刚恢复正常，还有些许的不适应，她腿一软，被眼疾手快的明鸣接到怀里。

　　只是…哪里看起来如此诡异呢？
　　——闻人泮一头如雪长发还保留着。

　　学业不精的天道大人发现好像出了点小问题，搓搓手，问：“我再给你施一次法？”
　　闻人泮抿出一抹微笑，眉眼间只剩往事已以的风轻云淡：“不必了，多谢天道大人。”

　　云澜也怕她会搞出什么新的问题，当即不再客套：“好，那我走了。”
　　“这里的姻缘树在我管辖范围内，很灵的，你们…玩得开心。”

　　说完，她便拉着一旁的濯川消失在原地，留给闻人泮和明鸣私人空间。

　　闻人泮抚上明鸣熟悉，却又有些变化的脸蛋，轻笑道：“总算又能看到你了，都长大了啊。”

　　明鸣眼眶一红，千言万语只化成一句叫唤：“师傅。”
　　他将头埋进闻人泮的脖颈，亦如十年前因为一句“我会一直对你好”而哭泣的少年。

　　参天的菩提树下，红色的布条闪烁着荧光，从桌上飞起，系到了姻缘树枝。
　　上面的名字早已浸入布条中，生生世世都将连在一起——

　　明鳴。
　　聞人泮。

　　时光荏苒，跨越生与死的无涯，
　　每一次等待，终将有泮。
　　跨越山川河海，向闻人泮奔赴而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