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余关系》酒弋

6、饭局

　　“往我的方向偏一点，”傅暄半蹲着，他今天没有戴眼镜，少了镜片的遮挡，眉目更显清冷，“嗯，就这样。”

　　赵明希率先拍摄，季绥抱着手臂在一边看着，却不是看赵明希，而是看傅暄。

　　他看见傅暄的时候愣了，傅暄看见他倒是一点不意外，像是早就知道会在这儿见到他。可他不是在那间画室当助教么，怎么现在跑剧组里拍照了？
　　这些年他一直没关注过傅暄的消息，同学聚会也总撞上他要么学业忙不开身要么进组，听丁晓说傅暄也没去过，一票同学里又有几个会对别人在做什么工作了如指掌。

　　楚萦打听了一圈消息，回来后告诉他们傅暄是这次的剧照师。
　　也就是说，不仅仅是这次定妆照，之后拍摄的每一天他都有可能在现场。

　　没有比这更糟心的坏消息了。

　　赵明希拍完后，就轮到季绥。

　　盛夏的天，长袍马挂裹在身上厚重闷热，全靠影棚内的空调降温，傅暄看着走入镜头的人，眉头微挑。
　　两人视线短暂相接，便不约而同地错开。
　　卦袍的配色柔和，如果不是工作加身正在拍摄，傅暄一定会对他说一句：这颜色跟你可真不搭。

　　然而很快他发现这句话可能就是当面也说不太出来了。

　　镜头下的季绥像变了个人，原本充满侵略性的凌厉五官在妆容的调和下就被柔化了些许，他敛了冷眼，收了锋芒，眉目间染上笑意，整个人都变得温和无害，还带着几分这个角色所需的单纯。

　　傅暄按快门的手顿了顿。

　　好像……是搭的。

　　他皱了皱眉，对这个模样的季绥头一次感到不习惯。
　　温润如玉这个词，他可以不只用在沈修南身上，但怎么也不该用到季绥身上才对。

　　-

　　季绥不是第一回拍定妆照，但这次绝对是他拍得最难受的一回。
　　仿佛梦回高中，好几次班级活动被迫服从集体、站在傅暄镜头前一样。

　　丁晓次次说他怎么高高兴兴拍个照还冷脸的。
　　他倒是不想，只是一看见相机后面那个人，他的脸就自己垮下去了，有什么办法。

　　现在是不一样了。
　　在镜头前好歹懂得表情管理了。

　　定妆照从早上拍到下午才收工，季绥刚换完衣服出来，就听见楚萦的声音：“季哥！黎导说卸了妆一起去吃饭。”
　　季绥：“聚餐？”
　　“嗯对。”
　　“围读会那天不是聚过了么。”
　　楚萦笑道：“黎导说今天就是普通吃个饭，跟我们再说说剧的一些事，不算正式聚餐。”

　　季绥点头，忽然又问：“就我们几个？”
　　楚萦：“应该还有几个组长，反正人不多。”

　　人是不多，但楚萦可没说这不多的人里也包括傅暄。
　　季绥看着人群里格外出挑的男人，很想扭头就走。

　　黎导带着大伙儿去了家粤菜馆，说马上开机了，注意身体，吃点清淡的。这场小聚再小也有十个人，黎导要的大包厢，正好合适，不会显得太拥挤，各个座位之间还能留有空隙。
　　黎导坐主位，其余的几位主演坐一边，另一边是几个组的负责人。

　　也就那么正正好，季绥刚入座，抬头看见的便是傅暄——坐在他正对面。

　　傅暄还没完全坐下，原本打算换个座位，结果观察到季绥短短两秒间的神色变化，便索性坐了下去。

　　季绥越表现得不想看见他，他就越要在他眼前晃悠。不为别的，只为膈应对方。正如他狼狈时季绥的幸灾乐祸那样，他也乐得瞧季绥憋屈不爽的模样。
　　高中时这样不成熟的少年心性，居然成习惯了。

　　一看见季绥就发作。

　　“咱们定妆照拍得晚，所以你们之前没见过，”黎导点完了菜，对众人介绍道，“这位傅暄摄影师，是咱们的剧照师啊，接下来的几个月他也会跟咱们共事。有了解摄影行业的应该听过他的名字，办过摄影展的。”
　　傅暄道：“还没有办，只是在准备。”
　　黎导“咦”了声：“那上次你爸跟我说……”
　　“是个公益展会，只选了几张我的作品展出。”

　　季绥听着这话，敢情还是熟人。
　　摄影师……傅暄会干这行倒是不意外。毕竟他对傅暄最深的印象之一，就是他捧着相机的样子。

　　黎导点头了然，也不尴尬，朝众人竖着大拇指继续夸道：“总之，小傅是个不得了的摄影师。这几个月大家就互相配合，咱们好好拍。”

　　菜渐渐上齐，黎导还要了些酒，不多，红的啤的都有。

　　季绥刚倒完酒，余光瞥见傅暄抬手挡了挡旁边人要给他倒酒的动作：“谢谢，我喝茶就好。”
　　黎导见状对那人道：“不用给他倒，他不喝酒的。”

　　傅暄不喝酒？
　　季绥望过去，视线在他脸上停了一秒，往下落到他手边的茶杯上。
　　以前怎么没听过。

　　他不由往回追溯，印象比较深的就两回，一回高中毕业聚餐，一回就是上次给沈修南接风洗尘的小聚。
　　记忆里……似乎还真没见傅暄喝过酒。
　　是不想喝，不能喝，还是——酒量不行？

　　不知道这算不算捕捉到了傅暄的一个弱点。

　　从认识起傅暄似乎就没有“弱点”这一说，季绥当初跟他较劲，在各种各样的游戏、活动抑或平时相处的细节里试图找出他不那么完美的地方，可惜，就是没找到。
　　当然，如果他本性憋着一肚子坏，面儿上总是斯文有礼的虚伪可以算的话，那确实是个不得了的缺点。

　　季绥讨厌善于伪装的人打交道。
　　他性子直，更喜欢结交丁晓那样的朋友，有事说事，有架打架，负面情绪当面抛掉，有什么问题当场解决。

　　而傅暄，完美得像个假人。

　　“我先干了啊，小傅，你喝茶也多少意思意思，来。”黎导已经喝开了，酒水满载的玻璃杯和盛着半截茶水的小杯碰在一起。
　　傅暄笑道：“那我就以茶代酒了。”

　　假人。
　　捧着冰凉的酒杯，季绥看着他唇角的笑，在心里又说了一遍。

　　不期然地，男人侧头轻轻瞥过来。
　　大概是他的目光直勾勾的，引起了他的注意。

　　坐在季绥左手边的楚萦捧着酒杯站起来，她姑娘家家，虽然成年了，但黎导也不让她在饭桌上多喝酒，因而她杯子里只有薄薄一层低度红酒：“傅哥，今天谢谢你啦，我叫楚萦。”
　　小姑娘嘴巴甜，在剧组里见谁都叫哥叫姐的，像个邻家小妹妹，进组没多久就快成了团宠。

　　她在剧里的角色也差不多是这样，值得一提的是，和季绥饰演的小少爷还有不少对手戏，有点欢喜冤家的味道。

　　傅暄仍是礼节性地道：“客气了。”

　　楚萦打了头阵，赵明希和江子卿也起身跟上碰杯大部队，这种情况下季绥要是再坐着，就显得有些怪异了。
　　他低低一啧，起身。

　　抬手，杯子刚伸过去，傅暄杯里的茶却正好空了。
　　两人的杯子几近相碰，停在毫厘之间。

　　一满一空，巧得像抬杠。

　　傅暄笑了笑：“抱歉，没注意。”
　　季绥冷笑，自顾自碰了下他的空杯，也没喝，坐下了。

　　表面功夫做得足，架不住黎导人精。
　　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调侃似的：“我怎么觉得你们认识。”

　　季绥抬眸，撞上傅暄垂过来的目光。

　　在这件事上，两人再次达成了奇妙的默契：“不认识。”
　　异口同声。

　　“是吗？”黎导开始怀疑自己这么多年看人的眼力，“不过说起来你们两个年纪一样，应该会很有共同语言。”

　　共同语言。
　　沈修南吗。

　　“那挺巧的，”傅暄顺梯给台阶，“说不定真的投缘呢。”
　　季绥食指敲打着杯壁，皮笑肉不笑：“最好是。”

　　最好不是。

　　-

　　一餐饭从黄昏吃到天黑，黎导对戏要求严格，平日里却是个爱唠叨的操心性子，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对这部剧很上心，也很喜欢这个剧本，叮嘱起来话匣子就刹不住。
　　还是后来酒喝没了，觉着没劲了，才结束饭局。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了酒店。

　　季绥整场饭局都对着傅暄那张脸，憋坏了，回房间之后揉了揉太阳穴，轻吐了口气。
　　时间尚早，开机仪式在几天后，这几天他打算再好好研读一下剧本，把状态调整至随时可以入戏的程度。

　　洗漱之前他顺手发了条朋友圈，等回来的时候发现众多点赞里出现了一个很危险的人。

　　他拍了张从酒店窗边俯瞰出去的夜景，配字是：你在桥上看风景，可惜风景里有只苍蝇。
　　他朋友圈基本没有屏蔽的人，毕竟能放进这个私人微信里的，都是被他划分进可以窥探他生活一角的人。

　　丁大傻子：苍蝇？哪儿呢？我咋没看到啊。
　　季女士：崽，这图可别发微博上啊，小心私生顺着风景来找你。（ps：要不要妈给你寄电蚊拍过去？家里这电蚊拍可厉害了）
　　……

　　季绥看着这两条评论一时无语。
　　他妈现在懂得是真的多，懂得私生就算了，连“ps”都运用得如此纯熟。

　　而在众多点赞中显得格外突出的，就是上回当了回友情裸模之后，加上的莫与。

　　季绥回过头去看了眼自己的配图和文字。

　　莫与应该看不出来是在骂他亲外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