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余关系》酒弋

2、助教

　　季绥和沈修南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同校同班，到了高中就不一样了，他成绩不如沈修南，入学分班考分去了较次的B班。不过是一班之隔，季绥一开始觉得没什么，反正还能天天见面，大不了下了课两个班来回跑跑，多大事儿。
　　直到去找沈修南的时候，看见他的同桌——季绥登时觉着事儿大了。

　　没错，那个同桌就是傅暄。

　　他从小就有着精准的直觉，他妈总说他这是跟动物待久了被传染了野性。
　　第一次见到傅暄，直觉就告诉他这人跟他肯定不对盘，就像蛇与鹫，注定是天敌。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

　　如果不是姓傅的横插一脚，他觉得他和沈修南这会儿蜜月估计都度完了。
　　情敌情敌，一生之敌。

　　季绥在沉默地旁听中得知傅暄并不是这间画室正儿八经的老师，只是偶尔来当当助教。

　　人体模特这个活儿不是那么轻松的，学生的画不是短短几分钟十几分钟就能完成，季绥需要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不动。
　　后来莫与也没让他脱裤子，只让他裸个上半身就够了。

　　开始上课后室内就安静下来，窗外蝉又开始叫，学生们的铅笔在素描纸上摩出沙沙的声音。

　　漫长的过程中，他就感觉到傅暄那耐人寻味的视线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身上打转。
　　转得人拳头梆硬。

　　季绥抬眸冷冷看了眼傅暄。
　　男人站在最后排的画架旁边，和他目光相接，唇畔的玩味更甚。而后才慢慢收回视线，垂眸去看学生的画作。

　　季绥低低地“啧”了声。

　　几小时后，课程终于结束。季绥活动了一下脖子和四肢，捞起上衣套上，将鸭舌帽往脑袋上一扣，准备去找莫与和丁晓。

　　这时一个女生走过来叫住他：“那个，您好……”
　　他止了步子看过去。
　　小姑娘抬眸小心翼翼地看他，眼里闪烁着某种难以置信又激动的光彩，语气却怯生生的：“请、请问你是季绥吗？”
　　季绥和她隐隐期待的目光对视三秒，不置可否，只问：“有什么事吗？”

　　小姑娘脸顿时爆红，难掩激动，捂着嘴吞下尖叫，说：“我我我……我是你的粉丝！”
　　季绥点头：“谢谢。”
　　小姑娘一脸幸福得要厥过去的表情：“那我……我可以跟你合张影吗？”
　　季绥：“可以。”

　　小姑娘兴奋得快跳起来，忙拿出手机，怀着几分拘束站到他身边。
　　季绥配合她的身高弯下腰，小姑娘不敢多占他的时间，粗略找了下角度，按下快门。她激动得手都在抖，结果就是拍出来的照片糊了。

　　小姑娘有点崩溃，但又不敢提出再拍一张，挎着张快哭的笑脸正想和季绥告别，后者却却从她手里拿过了手机：“我来吧，再拍一张，可以吗？”
　　这哪儿还不可以！她看着自己手机被男人修长白皙的五指拿在手里，只觉得快升天了。

　　也正是这飘飘欲仙，让她一时忘了她家爱豆的拍照技术有多烂。

　　看着定格在手机里角度奇特人也奇特的照片，她清醒了：“……”

　　她是半年前知道季绥并粉上他的。

　　季绥更新微博不频繁，自拍是一张没有。她当然是觉得有些失望的，谁不想看自家爱豆的神颜啊？照片当然是越多越好。
　　于是她摸进超话，打算在超话里存点小图图。
　　然后就看见超话置顶了一条铁律：

　　【不要让季绥发自拍！切记！】

　　给她看懵了。
　　然而当她在超话潜伏了几天后，终于知道为什么了。

　　原因就一个，那就是季绥的拍照技术太烂了，烂得惊天地泣鬼神。再优美壮丽的景色，只要经过他手，那变化必然堪称毁天灭地。
　　更不用说自拍了。他自拍就没在乎过什么角度不角度的，要不是那张脸给了他足够的资本，光是那些惨不忍睹的自拍都够劝退新粉了。

　　后来这事儿都成了个梗。
　　季绥虽然糊，但再糊的十八线都会有粉丝自发去接机的，可他不喜欢，说了几次。一开始有点用，后来渐渐的还是会有粉丝来。

　　于是某天接机事件后，他发了这么一条微博——

　　【别接机了，再来发自拍。九宫格。】

　　效果可以说立竿见影，等到下次行程，果然没再见一个跑去机场接机的粉丝。当然也可能还有，只是都不敢让他发现了。
　　这条微博现在还挂在他主页置顶。

　　小姑娘看着那张自拍，很忧伤。
　　她从亲密接触偶像的喜悦中拔了出来，很想说，哥哥，丑你一个就算了，为什么要带上我——虽然季绥那张脸再怎么拍都不会丑到哪儿去就是了。
　　所以这是个只有粉丝受伤的世界。

　　季绥也是拍完才想起这茬。
　　他自己一贯无所谓，但是看着照片里小粉丝的死亡角度，他也沉默了。

　　“……再拍一张吧。”季绥把手机还了回去。

　　小姑娘乖乖巧巧地应了一声，接过手机，余光忽然瞥见不远处的人，眼睛一亮，张口呼唤：“傅老师！”
　　季绥身形一顿。

　　傅暄本来正被一个男生请去指点自己的画作，听见呼唤抬头看过来，就看见林秒秒举着手机满脸找到救世主的感动，而她身边……是臭着张脸的季绥。
　　傅暄挑了挑眉。

　　他问道：“怎么了？”
　　林秒秒希冀道：“能不能拜托您给我们拍张照？”

　　季绥表情更臭了。

　　傅暄像是欣赏了两秒他的臭脸，点头：“好。”

　　傅暄的摄影水平季绥是知道的。就是因为知道，才更不爽。
　　一个天一个地，傅暄是天，他季绥就是地。

　　高中时但凡有什么活动班里需要有人拍照、拍视频记录的，班主任都会把这个重任交给傅暄。可以说，在高中三年包揽了班上绝大部分的摄影工作。
　　就连学校的大活动，比如运动会、校庆等等，都会让他去帮忙。

　　季绥很烦，尤其是每次面对傅暄的镜头时，他都会有种自己被傅暄当猴看的感觉。

　　他不愉地咬了下后槽牙，站在小姑娘身边让傅暄拍了张照。

　　傅暄拍完，把手机还给林秒秒：“这样行么？”
　　林秒秒惊喜道：“行！太行了！谢谢傅老师！”

　　她又看向季绥，小心地问：“这张照片……我可以发在社交平台上吗？”
　　季绥：“可以。”
　　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道了声谢，那边同伴在招呼她一起走，她恋恋不舍地盯着季绥的脸看了会儿，留下一句“我会一直支持你的”，扭头追上同伴。

　　学生们三三两两地离开，季绥不想再和傅暄共同呼吸一间画室里的空气，懒得再看他，抬脚就要走。

　　“这就急着走了？”身后传来那烦人的声音。
　　季绥冷着脸：“有事？”
　　傅暄语调平静，态度斯文有礼：“老同学，这么多年没见，不叙叙旧？”
　　季绥把问句甩回去：“叙旧还是叙仇？”
　　听见这话，傅暄笑了声。

　　笑声很低，混着凉薄的味道。

　　季绥扭头就走。

　　“他快回来了吧。”

　　听见这话，季绥眯了眯眼，止了脚步。

　　傅暄站在画架前，手里的铅笔在素描纸上描摹，改着学生的一幅画，漫不经心地开口：“应该就在下周？”

　　季绥和傅暄互不过问是他俩的事儿，沈修南不一样，他和他们没仇没怨的，就算出国了也和国内的朋友保持着联系。
　　季绥知道，他也醋过不止一回，但这是沈修南的自由，他无权干涉，只能闷头吃哑巴醋。
　　沈修南应该是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后来在他面前很少提傅暄。

　　沈修南下周就回国了，这是季绥上个月就听他说了的事情。他也听他说了，回国后打算联系之前的朋友一块儿聚聚。
　　当然就算沈修南不说，季绥也是要给他办接风宴的。

　　但他现在拿不准沈修南会不会叫上傅暄了。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傅暄意味深长地说：“下周见。”

　　这房间的空气是一秒都呼吸不下去了，季绥木着脸离开。

　　丁晓老早就等在外面了，本来想进去叫人的，但一看里头两人对峙的气氛，再一看他季哥比来时更臭的脸色，就是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进去打扰了，只得等着人自己出来。
　　同时心里更凉了。

　　果不其然，季绥出来后凉飕飕的眼神往他身上一定：“他什么时候来这儿当助教的？”
　　丁晓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比我还早？”
　　季绥没说话。
　　丁晓瞅了眼室内，赶忙说：“爹，实不相瞒，我也是第二次在这儿见着傅暄。我是寻思着这也不是啥大事，说了还让你心情不好，就没告诉你。而且今天我也是没想到莫哥会把他叫过来……”

　　季绥终于给了反应：“他和莫老师什么关系？”
　　“他好像是莫哥外甥，”丁晓趁此机会把这个话题揭过去，“对了，莫哥这会儿没空，说报酬晚点打给你，我把你微信给他了。”
　　季绥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经纪人在这几个小时里又发了几条催促他回去的消息，路上两人简单吃了餐晚饭，在餐厅门口分开。

　　季绥拎着打包的晚饭到家时，周天已经在他家门口等了十来分钟。
　　周天本来还想发作的，一看这不省心的递过来的晚饭，咕哝了一句“臭小子算你还有良心”，脸色立马阴转晴了。

　　季绥翻翻周天带来的本子：“这是……电视剧？”

　　他第一次拍戏拍的就是电影，即便后来沉寂几年在认真完成学业，毕业后重回演艺的道路参演的也都是电影。

　　“是啊。最近都没什么好的电影本子，这个本子可是秦书写的，业内的大编剧，你应该知道。我花了点人脉给你要过来了，当然你到时候还是得去试镜，”周天坐在沙发上捧着饭盒吃得正香，“你先看看吧，我觉得是个很不错的机会，别错过了。”

　　秦书在业内是有名的老编剧了，金字塔顶端的那类，许多知名导演都得给他个面子。他出手的本子从来不会差，经典辈出，早年也以高产能闻名。最近几年出剧本的速度放缓了，说是自己劳碌了大半辈子，现在先提前找找退休状态。

　　季绥有些惊讶，他知道周天干经纪人这一行，一点人脉都没有是不可能的，但这次居然能要到秦书写的本子？
　　他这几年的资源好坏参半，总归饿不着自己就是了。他主攻电影，而流量主要集中在电视剧方面是其一，其二他没有背景没签公司，靠自己单打独斗，名气累积自然缓慢。
　　而没有名气，挺多时候很难办。

　　季绥很快看完了剧本。
　　这个本子是部民国剧，剧名《苍穹》，主旋律色彩比较浓厚的抗战剧。周天说男一号已经定下了，跟他没什么关系，他要争取的是这部剧的男二号。

　　男二号是个商贾世家的小少爷，不知世间疾苦，在无忧无虑中长成了翩翩少年郎。但就是这样一个小少爷，在经历了家族巨变后，一步步摈弃天真单纯，扛起了民族重任，接替死去的父母，顶着侵略者的压力继续秘密支持抗战，最后的结局是为国捐躯。
　　是个比较典型的成长跨度较大的角色，如果演好了，绝对出彩。

　　“怎么样？”看他放下剧本，周天问，“可以的话我就去联系了。”
　　季绥蹙眉犹豫。
　　“怎么？这本子有什么问题？”
　　“本子没问题，”季绥扭头看他，“我问题比较大。”
　　“……”

　　周天噎了一下。
　　这个问题他也想过。季绥的问题就在于，他的长相和谦谦君子那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他的长相是有棱有角的锋利，尤其神色冷下来的时候，像极了……旧上海滩的黑老大。
　　生人勿进、杀气萦绕。

　　周天斟酌着说：“这个……我觉得一个优质的演员，是不会被外在条件束缚的。”
　　季绥没说话。
　　周天加大力度：“我是对你的演技有信心，才去给你要这个本子的，这是个很好的突破自我的机会，你都没试过，怎么知道自己不合适？反正得试镜，导演和制片眼睛又不是瞎的，你看你本来就没后台，能不能选得上那不就全凭本事了吗。”

　　季绥掂着手里的剧本，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个身影。
　　如果说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恐怕没有谁比沈修南更贴切。

　　片刻，他点了头：“那就试试。”
　　周天面色一喜，拿起手机去打电话。

　　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已经因为新消息亮了好几回，季绥刚才在看剧本没理，现在拿起一看，除了丁晓的消息，还有沈修南发来的……以及一条新的好友申请。
　　他无视了丁晓和好友申请，先点开沈修南的消息。

　　【提前了，这周日的飞机，落地应该是晚上了。】

　　季绥回了个“好”，想了想，问他：【要回你妈那儿？】
　　沈修南：【得回，过段时间找好房子再搬。】
　　季绥：【可以先来我这住着。】
　　沈修南玩笑道：【大明星，不怕被狗仔拍？】
　　季绥：【拍就拍了。】
　　沈修南没再执着这个话题：【回去再说。】

　　这边天黑了，沈修南那边是大白天，临近回国，他那边事情很多，聊了没几句就得去忙了。季绥这才去看丁晓的消息，就是提醒他注意通过一下莫与的好友申请，给他转今天的模特报酬。
　　好友申请就一条，估摸着应该就是莫与了。

　　通过后他先打了声招呼：【莫与老师？】
　　对方过了几分钟才回复，直接转过来1200：【今天辛苦了。】
　　季绥：【客气。】

　　他收下这笔钱。去的时候虽然没谈过报酬，他抱着帮朋友忙的想法去的，钱不钱的还是次要，不过对方给，那他也没必要矫情。毕竟人情债也不是谁都愿意欠的。

　　不过这让他反应过来另一件事。

　　当裸模被情敌撞了个正着。
　　情敌还跟沈修南一直保持着联系。

　　……那该怎么保证这事儿不会由情敌之口传到沈修南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