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落梧桐雨》蒹葭焉焉

31、云初

　　景言应是提前安排好了，我们一进城便有人来接应，待我看清来人之后，竟是柔婉。
　　“小沁！”柔婉着一身桃色衣衫，立于城门之侧，在这萧瑟的秋天中增添了一抹别样的风采。
　　“柔婉，你怎么来了？”我在景言的搀扶下，小心翼翼的下了马车。
　　柔婉微微一笑，看了一眼我身边的景言，“是有人让我来的，说是今日会有一个可人儿回京，我自然是要来看看这个可人儿是何等风姿了。”
　　这话说的我脸上一热，嗔怒道：“你怎么也学会这插科打诨了。”
　　柔婉牵过我的手，细细道：“你回来便好，之前是我疏忽了，没有时常入宫去陪伴你，你这一走到叫我伤心的很。回来便好，回来便好。”
　　柔婉一连说了好几个“回来便好”，让我心中一热，“是我考虑不周，倒叫你白白伤心了。”
　　“好了，你们姐妹俩就别站在这城门口叙旧了。”身侧的景言突然出声。
　　“是了是了，是我高兴糊涂了。”柔婉笑道，“小沁，便随我回府吧。”
　　“回府？”不是回宫吗？
　　柔婉看出了我的疑惑，转而问景言：“皇上，竟没有告诉她么？”
　　景言微微一点头，伸手扶着我的肩道：“我现下回宫，有些事要处理，恐来不及照顾你，你且先去靖安府上住几日，等我忙完便回来接你。”
　　这话说的不对，宫里那么大，宫女太监也那样多，怎么会不好照顾我呢？
　　“可……”我还想再问，便被景言打断了，“听话，去靖安府上，我得空便出来看你。”
　　心知景言不会再说什么，我便看向柔婉，以眼神询问着，而柔婉只是轻轻摇摇头，示意我不要再问。
　　景言这样做定是有他的道理，那我也不便再强去给他徒增烦恼，于是便跟着柔婉上了四王府的马车。
　　“那我便先去了。”纵然有许多疑问，可我还是只道了这一句。
　　景言嗯了一声，冲我笑了一下。

　　原先的四王府我是来过的，是景言还未登基，靖安还未出家时，我们四人时常在府中小聚，因而此次前来倒也算不得陌生。
　　今日靖安出门办事还未回来，柔婉便将我引到一间干净舒适的厢房里，“这里已经收拾出来了，你先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下，我去让人准备晚膳。”
　　“好，那我便在府上叨扰几日了。”我道。
　　柔婉一听，便似是生气了一般看了我一眼，“都是自家姐妹，又是妯娌，说这样见外的话作甚。”
　　“好姐姐，我错了，该打嘴。”我连忙温言温语道。
　　柔婉扑哧一下笑出来，“以后可不许说这样的话了。”
　　柔婉走后，云初便进来替我铺好床褥。临走之前，景言将云初指派给我，说是来伺候我饮食起居的。
　　“娘娘，您休息一会吧。”云初收拾妥当后道。
　　我也确实是累了，便脱了外衫躺下了。
　　“娘娘可要喝点水？”云初服侍我躺下。
　　“云初，在外便别唤我娘娘了，就如同之前一般唤我夫人罢。”我道。
　　“是，那便唤您夫人。”云初笑道。
　　我瞧她眼中还有些郁结，想来是之前隐藏身份在我身边，如今还有些尴尬。虽然这一路同行，但身边还有景言和冀青，倒不似现在这番两人独处。
　　“云初，往后在我身边不必拘束。”我执起她的手，常年练武留下的茧子摩擦着我的手心，“你是有大用的人，如今跟在我身边倒是委屈你了。”
　　我原想宽慰一下她，不曾想她听到我这句话便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夫人如何能说这样的话，云初是真心想跟在夫人身边伺候夫人的，云初身无长处，断会一点武功而已，能留在夫人身边已经是云初的福气了。”
　　“你且起来吧，这动不动就跪下的性子可不好。”我起身将她拉起来，“你不必再忧心，无论你是云初也好啊，六丫头也罢，如今我身边的人便只有你一个了。我是知道你真心待我好的，我也从未怪过你，你便也不要再拘于主仆之礼，可好？”
　　“是，云初知道了。”云初展颜笑开，“多谢夫人。”
　　如此，我倒想起另一件事，左右是睡不着，便让半倚在床边，让云初也坐下来。

　　“云初，你是怎样来到宫里的呢？从前倒未见过你。”
　　云初似是没想到我会问起她的身世，略微愣了一会，道：“奴婢原是竹木村的人，家中有父亲母亲还有两个姐姐一个弟弟。那年我才十二，大姐出嫁了，就在邻村，二姐与我还在家中帮忙，弟弟年纪也小。那日我上山去捡柴火，因为要入冬了，家里做农活又耽误了时间，所以山上的柴火已经被其他村民拾得七七八八了，所以我便往深山里走了走。”
　　说到这，云初的声音低了下去，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痛苦的事，眼角微红。
　　就在我想要打断她的回忆的时候，云初再度开口，声音较之前低沉了不少。
　　“我下山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可村子里却一片灯火通明。我心里奇怪，我们村是很穷的，断然点不起这样亮的蜡烛，除非……”云初顿了顿，闭上眼将眼中的泪水憋回去，继续道：“除非是着火了。我走近一看，果然满村的火，可是几乎听不到人的声音。就在我想继续往前走的时候，有只大手将我拉住，带我往林中走去。后来我才知道，他叫冀青，是三皇子身边的人，此番是出来查案，路过竹木村。
　　“他告诉我，这里刚刚被山匪洗劫过，为了毁尸灭迹，屠了全村的人，又在临走前一把火烧了。因为我去深山，这才躲过一劫。我不顾他的阻拦，拼了命的跑回家里，却看到爹娘和二姐弟弟都倒在血泊里。爹爹身上还有一口气，想来是为了撑着见到我平安回来，他说‘丫头，快跑，跑的越远越好，一定要活下去。’
　　“还不等我回答，爹爹便咽气了。我留在家里不肯走，一时间的变故让我失去了理智，只抱着家人死死地不愿撒手。我没想到冀青也跟了过来，他告诉我山匪会再派几个人回来确认村里的人是不是都死了，所以留在这里不安全。我求他帮我把家人安葬，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求他帮我让爹娘他们入土为安。
　　“冀青见我十分固执，便叹了一口气，开始帮我。我们忙活了大半宿，终是将我的家人全部安葬好了。我站在爹娘的坟前，看着烧的几乎什么都不剩的村子，悲痛不已。冀青便告诉我若是不知道去哪里，可以跟着他走，我虽不知他是什么人，但于我来说便是我的恩人，我已然没有了家，不跟他走又能去哪里呢？
　　“走之前我们去了邻村，想与大姐说一声，没想到邻村也惨遭横祸，大姐一家亦是尸骨无存。我便是再恨，也无法与这帮山匪抗衡，于是跟着冀青来到京城。后来我苦练武功，因为小时候没有练过，所以练起来十分吃力，可心中带着一股恨，再累也不会惧怕。皇上登基之后，冀青主动请命去剿匪，特地带上了我，让我杀了他们，为我全家报仇。”
　　说罢，云初已是泪流满面，我也久久不能回神。
　　原以为，云初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丫头，不曾想身上竟背负着这样悲惨的身世。
　　可云初尚能为了爹娘血刃仇人，我却无法下手，甚至继续与他欢好。
　　如此想来，我倒是个不忠不孝之人了。

　　“云初，我不知你竟如此之苦。”我收敛好情绪，对云初道。
　　“人生在世，便苦难不断。云初早已知道，所以如今倒不觉得多苦了，只要还活着，便是最大的幸事了。”云初想来也是看出了我情绪的低落，忙擦好眼泪安慰道。
　　“是了，只要还活着。”我喃喃的重复了一遍。
　　“夫人，奴婢一路跟着冀青走过来，亦在皇上身边办过许多事，皇上他……他有他的苦衷，有很多事如今还未浮出水面，夫人瞧不真切，误会了皇上，云初却是知道的。”云初有些担忧道。
　　“可你却不能告诉我是吗？”我苦笑道。
　　云初有些难为的点点头，“云初的确不能说，但是只想让夫人宽心一点，夫人原先以为的未必是事实，总有一天夫人会知道的。”
　　我深吸一口气，逼退眼中的酸意，笑道：“我知道，我等着那一天。”
　　“那一天很快就会到来了。”云初继续安慰道。
　　“好，那我便安心等着。”我笑笑，安慰她亦是安慰我自己。
　　“听云初絮絮说了这样许久，夫人累了吧。”云初起身，扶我躺下，“夫人便小睡一会吧，云初去把药给厨房熬上便过来守着夫人。”
　　想来，云初也是知道我时常梦魇的事了。
　　我应了一声，缓缓地闭上双眼。
　　我既已经选择了这条路，断然是与仇恨再无关系。可是云初既说我瞧不到真相，那我便信她。
　　也许，事情真的与我想的不一致。
　　这样想着，我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