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你好运》袅

3、伤者（三）

　　于是，太宰治就这样心安理得地在秋子家里住下了。

　　反正太宰治没皮没脸。

　　秋子的家不大，就一座小小的庭院，面向街道的那儿是糖果铺，后边做储物库和家用。

　　不过小虽小但也五脏俱全，连木长廊都有，不过很窄就是了。

　　房子在横滨很偏远的地方，远离了喧嚣和所有的争闹，秋子和太宰治坐在长廊上吹风时，都能看见不远处荒凉的山头。

　　听秋子说，每年冬天雪都会落满那个山头，白皑皑的一片，像白糖堆一样。

　　秋子捧着一杯热茶，她和太宰治之间的小桌子上还摆着一碟糕点。她穿着传统的和服，头发盘起，面容温婉，很难想象她是结过婚的女子。

　　已婚这件事，是太宰治观察所得。秋子的和服都是留袖的，颜色也大多沉闷——譬如今日，秋子穿的就是一身藏青与灰鼠色相间的和服。

　　不过婚姻对秋子而言都是过去式了，据她自己所言，她早就丧偶了。

　　“四年前，先生就不幸去世了呢。”秋子是这么说的。

　　她说这话时，正布菜，准备和太宰治一起吃午饭。太宰治能走动后，他们便一起在餐厅用餐。在餐桌的背面的墙上，那里正挂着秋子口中丈夫的遗像。

　　太宰治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那张黑白照片，那张照片上的脸眼皮耷拉着，皮肉下垂，暮霭沉沉，这外表可不像是秋子的丈夫——倒像是她的父亲。

　　秋子看太宰治一直盯着自己亡夫的照片看，她也不在意，“吃饭吧，太宰君。”

　　她笑着递去一双筷子给太宰治。

　　太宰治啊了一声，他看着对面依旧笑颜温和的秋子，突然觉得秋子变得不可捉摸起来。大概任何一个男人都会对一位年轻貌美，却早早成为寡妇的女性好奇的吧？太宰治心想，这算是男人的劣根性吗？

　　他是不是也有男人的劣根性，太宰治不知道。但是他确实是很好奇秋子和她那位年老的亡夫的故事，直到此刻和秋子饮茶，太宰治都还在好奇。

　　或许聪明人总是习惯于好奇周围的一切。

　　“秋子的糖果铺能赚到钱吗？”他像是关心似地问，“会很辛苦的吧。”

　　秋子放下手里的竹筒状的茶杯，笑了笑，“辛苦倒也说不上，不过收入能够生活就好了。”

　　太宰治也笑眯眯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这些天他已经发现了，秋子不喜食苦的东西，就连茶，她泡的都是那种香香糯糯的，喝在唇齿间时，只有一种温软的香流淌。

　　“最近局势这么紧张，秋子这么大胆地捡陌生男子回家，真的好吗？”太宰治问。

　　他所说的陌生男子自然是指自己。

　　秋子偏了偏头，她看着自己面前这个浑身都缠着绷带的男孩，笑了起来，“但是太宰君，你当时受了重伤，根本无法动弹呢。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在重伤的时候，都只是需要救助的人而已吧。”

　　太宰治眨眨眼。

　　他没想到秋子会这么回答。

　　“而且我看到太宰君的时候，就感觉会没有危险的。”她说。

　　“哦呀哦呀，”太宰治凑近了秋子一些，“那是什么感觉诶？是觉得我很可爱吗？”

　　他的眼睛睁得圆圆的。

　　秋子看着靠过来的少年，没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

　　“可以这么说吧，”她顺着太宰治的头发摸了摸，“虽然不知道太宰君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但是我感觉太宰君是一个很可靠的人。”

　　可靠这个词入股被太宰治的属下听见，大概会哭得呼天抢地。

　　在太宰治深棕近黑的眼里，秋子看见自己含笑的模样。

　　感受着一个陌生女人带着温度的指腹在自己发间穿梭，还没成长为花心男人的太宰治微微僵了一瞬。

　　但是不过几秒钟，他的神态又恢复自若。

　　“而且太宰君让我觉得很可爱呢，一定要说哪里可爱的话——”秋子想了想。

　　“可能是因为太宰君长得太可爱了吧！”秋子说，“太宰君看着就很可爱。”

　　她说着双手从太宰治的头发上顺下来，轻轻捧起连太宰治的脸。

　　“是很可爱的长相没错。”秋子端详着自己手心里太宰治略有些僵硬的脸，眉眼弯弯，“以后太宰君一定能成为让女孩们倾心的男人吧。”

　　她温软纤细的手不经意地滑过太宰治的下颚，那一处，太宰治恰好没有绑上绷带。

　　太宰治仿佛能感觉到秋子修剪得整齐的指甲，从自己的肌肤上掠过。

　　太宰治僵得像是被踩住了尾巴的猫。

　　秋子想，虽然这些天，她面前这个少年总是像一个男人一样试探她，问她各种各样的问题，甚至有时有些出格地询问她亡夫的事情，但是本质上，他也只是一个十几岁的男孩，会对女性突然的亲近会有手足无措。

　　秋子笑吟吟地点了一下太宰治的额头，把手收了回来。

　　“可是再可爱，我也是男性呢，”秋子的手指离开后，太宰治立马恢复了正常，她笑着说，“秋子是不是也太放心我了呢？”

　　秋子望着太宰治，注视了片刻。

　　秋子的表情依旧很温柔，“我的运气一直很好噢，太宰君。”她说，“更何况意外和不幸，也本就是生活的常态吧？做了亏本的生意，被街头的小子勒索，救了人却不幸被伤害，都是正常的吧。”

　　秋子微笑说，“意外和不幸，我早就已经适应了。”

　　太宰治眨了眨眼。秋子的回答总让太宰感到几丝熟悉，上一个让太宰治有这样感受的人，还是他那个治愈系的红发友人。

　　十六岁的太宰治，他脸上的婴儿肥已经差不多消干净了，隐隐能看见再过两三年后他潇洒的样子。

　　不过不论未来如何，他此时在秋子的眼里，都还只是一个小孩而已。

　　“好啦，太宰君也不要担心了。”秋子很平静地说，“太宰君可以放心在我这里住下的，这段时间我都不会营业。家里不会有外人来。上次我去采购的粮食也还有很多。”

　　“想走也没有关系，太宰君自己注意好安全就好了。”

　　她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还有，太宰君，不要老是盯着我的先生看啦！他已经去世好多年啦，你再怎么盯着他看，他也不会说话的噢。”

　　被抓包的太宰治没有任何惭愧，他反倒是嘟囔着，“秋子的丈夫是个老头子什么的，本来就很奇怪嘛……”

　　他像是为秋子打抱不平，“为什么秋子这么漂亮，而秋子的前夫却显得这么苍老呢？真是怎么看怎么不相配。”

　　这样的问话已然是逾矩了。但根据太宰治的观察，秋子对这方面并不在意，她总是一副温和淡然的模样。

　　“那是因为我们是老夫少妻啦。”果然，秋子一派淡然地回答了太宰治。

　　但更多的，她却没有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