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黄昏岬（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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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智波泉奈一直都知道，秋子在等待一个人。她春天时，和那个人约定好在仲夏的黄昏岬见面。
临近约定时间，她的期待越发明显。
每天早上起床，要撕一页日历，掰着手指头，数着还有多少天。傍晚前去售卖冰棍时，还要站在海岛最高处的海涯上眺望。
“是你的情人吗？”
泉奈好奇地问秋子。
在他的认识里，能够让一个女人这么期待的，只有与她私会的情人了。
秋子没好气地戳了一下泉奈的额头，她是搞不懂为什么泉奈的小脑袋瓜子会这样想。
“当然不是啦，是认识的好朋友！”
说完，怕泉奈又想多了，她还补充道：“对方是和泉奈一样可爱的孩子！”
孩子？
泉奈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
原以为这么解释后一定不会再被误解的秋子没有想到，泉奈的思路在他的脑海中拐了十几道弯。
大概是最近和秋子一起读话本读得太多了，泉奈在脑海中脑补了一大出可怕的伦理剧：
身为平民的秋子其实是一个贵族的真爱，他们坠入爱河后，共同孕育了一个孩子。
奈何后来，贵族迫于族内施压，娶了一位身份同样显赫的贵族小姐回来。
不愿做侍妾的秋子在生下孩子后暗自离开。多年之后，孩子长大成人，知道了自己的生母，便来千里寻母。
泉奈继续畅想——
要是来找秋子的孩子告诉她贵族因她离去相思成疾，一直在床上郁郁寡欢，被诊断出了绝症，想见她一面……
这个故事实在是太好哭了！
无师自通地构想出在后世流行许多年的经典狗血剧，泉奈被自己的脑内剧场感动得眼泪汪汪的。
“秋子，我一定会帮助你的！”
泉奈忽然信誓旦旦地向秋子保证。
正制作着今日份冰棍的秋子抬起头，满目茫然。
“怎么了吗，泉奈？”
她擦擦额头上的汗。
不停地弯腰、站起，再弯腰、再站起的动作，让秋子感到劳累。腰隐隐作痛，用力锤了捶后才稍有缓解。炎炎烈日下，秋子的汗水正一滴滴地从她的下巴滑落向她的胸口。
每当这个时候，秋子就会由衷地想念在横滨的家里随处可见的风扇，还有能一下子就令人凉爽的空调。
沉浸在脑内剧场的泉奈，已经假想到了秋子赶到时，贵族却断气，死不瞑目的剧情，阴阳相隔下，相爱的人再也无法诉说衷肠。
这种结局让虐点尚低的泉奈被虐得肝痛，假如现在是他一个人在被窝里，他甚至还想呜呜地哭出声。
见泉奈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理会她，秋子也没在意。
她取出两根冰好的冰棍，泉奈一根，她一根，两人坐在院子里吃冰。
今天的冰棍是葡萄味的。
葡萄是昨天秋子在一个船队上买的，运输这个果子的人来自一座终年被太阳直射的海岛。他们其实也不确定这个遍布他们岛屿的果子究竟是什么、值不值钱，只是想着没准儿能卖出，便带上船了。
秋子买时，这些漂洋过海的葡萄都已经熟透，果子个个饱满圆润，剥开皮，流出汁液，翠绿的果肉晶莹剔透，果香诱人十足。
只可惜葡萄暗紫色的果皮看上去有点儿可怖，让人轻易地联想到周围在黄昏时变得暗红的礁石，黄昏岬上的人对此敬谢不敏。还是秋子一个人买下了所有。
“这个好好吃！”
从舔了第一口冰棍之后，泉奈就立马抛下狗血剧，回过了神。
从未吃过葡萄这种水果的他，一瞬间就被这种甜蜜中夹杂着些许涩意与酸味的味道征服。
“对吧，葡萄的味道是很好的。”
秋子笑着说。
昨天她买葡萄时，泉奈也是在全力制止她。他的理由很充分：这种未知的果实往往预知着危险，自然是保持距离为好。
但架不住秋子的坚持。因此，泉奈还是和秋子一起，把满满的一筐葡萄抬了回来。
抿过冰棍之后，秋子的唇略微发红，泉奈盯着她丰润的嘴唇，红色的唇上还有着淡淡的水光。
不像是九岁扉间，或者九岁鹿檀那两个成熟的小鬼，能从其中感到独属于成熟女性的诱惑力。六岁的泉奈只单纯地觉得秋子的嘴巴真好看，张张合合间如同一朵怒放的花。
还没成长为日后那种总是彬彬有礼，面带微笑，不露情绪的泉奈是一个相当直接的人，他觉得秋子的唇好看，就一直盯着她的嘴看。
被泉奈圆乎乎的猫眼眨也不眨地盯着，秋子歪歪头，问泉奈怎么了。
泉奈含着冰棍，大大方方地赞美了秋子：“秋子，你的嘴巴真好看！”
秋子也丝毫不忸怩，笑着接受了他地夸奖。
“泉奈的眼睛也非常好看哦！”她夸道。
泉奈晃晃自己的腿，开心又得意地说，那是当然的啦！
从小到大泉奈一直都非常确定，未来自己一定能够成为帅气的美男子——而对美男子来说，漂亮的眼睛当然必不可少。
“秋子的孩子今年几岁啦？”
泉奈问。
秋子不明所以：“我没有孩子呀，泉奈。”
“待会儿不是秋子的孩子来找秋子吗？”
“不是啦，泉奈，是朋友，是朋友哦！”秋子无奈地再次强调，“鹿檀都已经九岁了，如果他是我的孩子，我岂不是十一岁就要生下他了？”
泉奈歪歪头，疑惑道：“十一岁不是已经可以结婚了吗？为什么不可以生孩子？”
秋子愣了一下，她这才想起来，在这个时代，女性十五岁以后孕育孩子都属于晚孕。
因为总是一个人生活，一个人游走在漫山遍野，秋子经常会忘记，她已经来到了一个与过去截然不同的世界。
这里有不停休的战乱，有被当作工具使用的忍者，有被剥夺童年的孩子，还有被禁锢的、束缚的女性。
回想起一路走来，偶尔借宿在山林的农家里，看见的农妇们。她们大同小异，瘦弱单薄得如同一张纸，总是低眉顺眼，背上背着孩子，怀里抱着孩子，手上是永远都做不完的活。
她们还是一个小女孩时，生活在父亲的阴影下，长大了，继续活在丈夫的影子里，她们不被允许大声说话，因此，只能把自己压缩成纤薄的、足以于夹缝中生存的模样。
秋子借宿的农家中无一例外都把她误人了贵族走失的贵女，他们对她毕恭毕敬，甚至到了惶恐的地步——生怕因为一时不察，惹来杀生之祸。
只有一个——只有一个妇人趁着独处时，主动向秋子搭话，问了秋子的来历。
“您就是这样靠着自己四处游历的吗？”
“不用结婚，也不用生育吗？不会遭受责怪谩骂吗？”
妇人拉着秋子的手，秋子记得很清楚，那个妇人才十七岁，却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她的丈夫是个铁匠，街坊领居说他是个厚道人，但那仅仅只是表象，在外面受了气之后，他总是喝得伶仃大醉，随便找个地方撒尿后，操起棍子就打自己的妻子和孩子。
秋子说对。
妇人接着问：“您的父亲和母亲不会责怪您吗？他们允许您这样做？”
“我没有父亲，我的母亲一向尊重我的想法。”
秋子回答说。
妇人的眼里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羡慕。她在十二岁时，由于她父亲在酒桌上和别人的一句打赌，便被指配给了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
这之后，妇人请教了很多问题。如果丈夫在身边，她问的都是一路上的风景，或者沉默不语，如果丈夫不在身边，她会请教秋子各式各样有关旅途行程的问题。
终于，在秋子准备辞行的前一天的夜晚，她下定了决心。夜色浓郁，她割断了自己的长发，带着两个孩子随秋子一起逃离了。
秋子带着她和她的两个孩子一路向北，直到那个充满恐惧的家再也看不见了，她们才停下。
秋子把当时身上的钱全给了她，足够她买下栖身的住所和一个小小的店铺。除此以外，秋子还给她编织了满满一包的好运结与平安结。
“秋子桑，我叫椿——椿！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临别前，椿扑进了秋子的怀里，她紧紧拥抱住秋子，流着泪向秋子发誓。
尽管秋子笑着抚摸她的头发，告诉她不必在意这些，接下来要更加好好生活才行，但椿却越发在心中坚定了这个想法。
一路走来，仅比椿年长两岁的秋子，如同她的母亲，她的姐姐。准确来说，秋子给椿带来的远胜于她记忆中怯懦的母亲，和寡言的姐姐。
椿很清楚，终她的一生，她不会再遇见比秋子更好的人了。
想到椿，秋子安静了下去。总是停留在她脸庞上的笑意慢慢淡去，一股忧郁之色爬上她的眉梢。
她的确帮助到了椿，可是这个时代，又还有多少像椿一样需要帮助的人呢？
“秋子！秋子！秋子！！”
被晾在一边的泉奈不满地发出抗议。
“啊——”秋子赶忙应了声，她对泉奈笑笑，“噢、噢，真是不好意思，泉奈，你在问什么？”
泉奈噘起嘴，不高兴地环起手，抱在胸前：“真是的！秋子在想什么嘛，刚刚不管怎么喊都不理我，太令人生气了！”
在谈话的过程中走神的确是非常不礼貌的事，秋子双手合十，连连道歉：“实在是非常抱歉，泉奈，我下次一定不会这样了，请你原谅我这一次吧！”
泉奈仰起脸，哼了一声。他那张婴儿肥尚未消的精致小脸上，哪怕是做出任性的表情，也可爱得让人想捏一捏。
“好吧，看在冰棍的份上，我就原谅你这一次！”
泉奈大度地摆了摆手。
对泉奈这个有些小恶劣兴趣的孩子来说，没有趁机戏弄秋子一番，已经是最大的宽容了。
话题回到最开始——十一岁为什么不可以生孩子？
“……十一岁，还是一个孩子的年龄。”
秋子一手托着脸，一手把玩着吃完冰后的木棍。“要孩子去孕育孩子……这种事情，不论如何我都无法接受。”她说。
泉奈歪歪头。
六岁的泉奈还带着些许的孩子气，他的回答也一如所有孩子那么直接：
“可是有很多人连十一岁不到，他们就死掉了。”
他很平静地告诉了秋子这个事实。
对啊。
很多人连十一岁不到就死掉了。
秋子的心情又低落下去。
她尽可以装作她什么都不知道，假装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十一岁的女孩就被迫开始生孕，假装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孩子从生下来就注定早亡的命运，假装不知道不幸的事每一分、每一秒，在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在上演……
毕竟她只是一个旅者，从十五岁醒来，从一段死亡中复活，她给自己的定位就是旅者，了无牵挂，孑然一身。
身为旅者，她本就可以假装她不知道一切。
可是秋子假装不了。
时隔多年，她依旧为她所看到的苦难、悲惨感到无比伤心，无比沮丧。
“十一岁生孩子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泉奈见秋子没说话了，便做下结论，“毕竟能活到十一岁的人都不算太多。”
泉奈和扉间有些相像，两个人其实都是不折不扣的务实派，善于从现实入手，综合利用所有因素来达到目的。
“不……”
秋子沉默了一会儿后，摇了摇头。
她望向身旁的泉奈，笑了笑：“不对，泉奈。”
秋子说：“十一岁生孕孩子是错误的，活到十一岁都艰难也是错误的，这全部都是错误的。”
作者有话说
第129章 黄昏岬（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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