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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国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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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仁沉默地看着人被带走,林焉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曾给他。
他攥紧了拳,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心底的焦虑显露出来。
这里的宫殿很奇怪,没有一个宫女内侍出声,他们无声地做着自己的事情,似乎根本不能交流。
或者说,是不敢交流。
刘仁周身的裙装随着夜色加深沾上了露水的湿气,他不动声色地忍着不适和寒冷,迟迟不曾离开的女皇让他无意识地咬紧了后槽牙。
离开了问寒,他终于完全表露出坎坷的少年时代带给他的沉稳,他在夜色中眯着眼,如同捕兽的鹰。
终于,女皇等的那个人来了。
他低下状似顺从的眉眼,余光瞟着那个周身幽寒的白发男人。
纯净如霜雪的发不曾束成髻,闲散地落在墨色的衣衫上,半遮住他的眉眼。
被他的目光淡淡扫过的瞬间,刘仁周身汗毛无可抑制地竖起,他咬着牙,只觉如同身临凛冬。
整座宫殿的人对他视若无睹,甚至连一个去殿内通报的人也没有,就这么任由他大喇喇地走进了女皇所在之地。
直到他的身影完全从视野中消失不见,他才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寒战。
与此同时,他眼尖地发现,那些恍若行尸走肉的宫人们出现了与他如出一辙的反应。
那时他还不知道,这是天神随意释放的威压,足以让所有的凡人都抬不起头来。
但他直觉,他不能错过这个人的一切。
刘仁装作要换掉湿衣的模样,没头苍蝇似的乱窜,终于在绕至某个拐角时,听见了里面的声音。
他压下躁如擂鼓的心跳,勉力分辨着其中话音。
温暖如春的内室因为那男人的到来,显得格外寒冷。
女皇感受到熟悉凉意的瞬间,眼里的冷漠顷刻间崩解,她几乎是有些急切地上前抱住了那个白发的男子。
“国师,”她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柔情和委屈,“你终于肯来了。”
“你这里带不来人,我来做甚。”被称作国师的男子对女皇的拥抱无动于衷,眼里看不出情绪,甚至都没有伸手抱回去。
“我今天带来了两个。”女皇没有自称“朕”,说话的语气甚至带上了邀功的意味,在这一刻,仿佛又回到了十五六岁的年纪。
“很好,永安。”
简短的四个字,却像是给了女皇莫大的鼓励,她继续道:“我已经让连佩带他们去地宫了。”
女皇的额头贴在国师的胸口,无比缱绻地闭着眼,低低道:“你不能丢下我。”
国师微微低头,目光扫过女皇的脸,凉薄的瞳仁里看不见分毫的情意。
他连敷衍地安慰都没有,只道:“没有人会永远陪着你,我也不希望陛下在我身上寄托什么感情。”
他分明用了尊称,却半分敬意也无。
“我……”永安怔愣了半晌,低头道:“我知道的。”
国师却不在意她的回答,甚至连目光都收回了,一双眼睛隔着窗纱,半分不错地盯着一个点。
在那点窗纱之外,站着对此全然无知的刘仁。
他只是无端觉着周身凉意更深,直到猛地被人捂住口鼻,他的心脏瞬间跳到嗓子眼,脑中的弦却在一瞬间绷紧。
他咬破了舌尖,咽回了差点涌出的惊叫。
内室,男子不着痕迹地收回了目光。
“有个烦人的小鬼。”他对女皇道。
刘仁丝毫没有挣扎,直到被拖到一间黑透潮湿的屋子里,他才挣脱了桎梏。
“他会杀了你的。”
一个低哑带着怯意的声音道:“如果你还站在那儿。”
刘仁突然单膝跪地,抱拳道:“多谢姐姐相救。”
刻意压着嗓子的少年音,带着几分雌雄莫辨的味道,那宫女并未起疑。
纯黑的房间,他看不清眼前人的容颜,只能看见朦胧的轮廓。
“不必。”那姐姐道:“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看。”
“他是谁?”几乎是在那宫人警告完的瞬间,刘仁便脱口而出,跟她对着干似的。
意外的,那宫人却回答了,“南陈国师,女皇的情人,任性的杀手。”
“明白了,多谢指点。”刘仁点头,作势推门出去。
“等等,”那宫人拦住他,“你背过身去,半盏茶之后再出来。”
刘仁转过身,听见身后门开复又关闭的声音。
他这次没再违背那宫人的意思,等足了时间才出去。
既然她不愿意他知道她的模样,他亦不会给她带来伤害。
外头和之前别无二致,宫人门行色匆匆,按部就班地做着手头的事,似乎方才的惊心动魄只是一场错觉。
然而他刚走到先前的位置,一个宫女突然行至他身前,“陛下要见你。”
刘仁状似镇定地点点头,跟着那宫女进屋,隔着五步远的距离便伏跪在地,十足地恭敬。
“你听到了什么?”女皇问。
屋内似乎只有女皇一个,方才的国师已不见踪影。
“奴才听见,陛下很孤独。”他状似从容地说完,冷汗却已浸湿了后背。
既然女皇找到他头上,大抵是那人已经发现了他。
以女皇对国师的信任,如果他避而不答,定然不会再有说话的机会,他只能赌这一把。
赌这个身为九五之尊的女人,心里头还是个情感细腻的女子。
“孤独?”女皇眼睫轻颤,“整个南陈最好的男儿们都在朕的后宫,朕为何会孤独?”
“您有思念却不能常相见的人,所以孤独。”
刘仁原意是指国师,可女皇闻言猛然往后退了一步,跌坐在床榻之上。
“为什么,”她喃喃道:“为什么这么说?”
女皇的十指微曲,黑色的护甲在鲜艳的布幔上划过,勾破了华美的丝绸。
“恕奴才冒昧,”刘仁尽力克制着因为紧张而颤抖的声音,“因为奴才和您一样,也有思念却见不到的人。”
“你这么小,”女皇道:“会思念谁?”
“不久之前,奴婢的父亲……去了一个,奴婢或许毕生无法到达的地方。”
下仙若是被分配去洒扫或是伺候上仙便罢了,若是被选入军中,随时可能身陨在神族的征战之中,魂飞魄散。
给他的父亲一次重生的机会,他已经非常感谢林焉,他无法再奢求林焉会护他的父亲周全。
“他……”女皇忽然捂住嘴,声音有些晦涩,“他是不是很爱你?”
“是。”
刘仁的喉咙发紧,因此声音有些温热的干涩。
他的父亲原本可以选择忘却一切转世投胎,过上大富大贵的生活。
却因为想要在渺远的空中,隔着银河看着他长大,选择成为了一名下仙。
哪怕他的孩子抬头的时候,无从知晓茫茫的夜空里,究竟哪里才是父亲的方向。
“孩子,”女皇冲他招手,“活下去吧。”
刘仁走到她身前,掌心却被塞进一块令牌。
浑圆通透的冰玉,散发着由内而外的冷。
“拿上这个出宫,他伤不了你。”女皇的眼尾藏着不易察觉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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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实无华的地宫里,每隔着十步远的位置安置着一截儿残烛。
乳白的烛泪斑驳着淌下,勾勒出蜿蜒的墙壁。
昏黄摇曳的火光映衬着地宫周遭褐色的泥土,闷热腥气的味道挥之不去。
林焉和施天青在狭窄的地道间有些狼狈地疾驰,在他们身后一人长的距离,一个燃烧的火人穷追不舍。
半柱香前,领着他们进入女皇殿内的连佩对案上堆叠的案牍折子视若无睹,径直走到屏风之后。
林焉还没来得及打量四周,脚下便一空,失重感接踵而来。
他堪堪维持着身形平稳落地,面无表情地从施天青怀里挣扎出来,而后就看见连佩一起跳了下来。
施天青还想趁着黑暗揩油,却被林焉不动声色地躲开了。
他毫无自觉地继续黏着林焉聒噪地碎碎念,“问寒不在,我得保护你。”
连佩与他二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走在最前,像是忍受不了施天青的喋喋不休似的加快了步伐。
好在这两人至少能顺从地跟着她,总比一进这地宫就吱哇乱叫的胆小鼠辈教人舒心。
林焉跟在连佩身后,却忽然叫连佩腰间的令牌吸引了目光。那令牌在幽暗的地宫里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光,若非眼力极佳几不可见。
也不知走了多久,连佩蓦地绕进了一处并未燃烛火的空间。四下一时陷入深黑,若非常年修炼之人,几乎难辨方位。一点若有若无的血腥气缭绕在鼻尖,教人有些不快。
然而下一瞬,一抹寒光掠过,林焉下意识避开,再抬眼时,连佩已然轻纵跃起,双手执刀狠劈而下,眼里缀满了杀机。
林焉伸手顺着刀势化去刀锋,脚尖借力一点,便飞跃而起,转而落到连佩身后。
施天青见状双手绕到腰间,顷刻间抽出两柄秋泓软剑,顺势丢过一把,“阿焉,接着!”
剑影如同雪色长练刺破空气,看看落入林焉手中。
两人前后夹击成合围之势,软剑走势诡谲,变化多端,如同鬼魅蛇蝎亦步亦趋地紧跟连佩周身。
连佩见状不妙,倾尽全力飞转长刀抢得一瞬吐息,继而在那两柄软剑追上之前双足蹬地,作势要逃。
林焉施天青二人紧跟而上去追,却不料忽闻一声惨叫。
一个浑身火焰不人不鬼的物什不知从何方凌空飞出,顷刻间将逃窜在前的连佩化为灰烬,林焉只来得及瞳孔骤缩,急急收住向前的步伐,那火人却已欺身而来,林焉挥剑去挡,那柄方才削铁如泥的软剑却在碰到火人的瞬间顷刻化为灰烬。
施天青见状将手中软剑飞掷而出,凌厉的寒光擦空而过,径直砸向火人心口,激得那火人伸手去拦剑。
千钧一发之际,身形快过思考,得以喘息的林、施二人瞬间改变方向,飞奔而出。
灼热的火焰如同鬼魅影一般亦步亦趋,如同附骨之蛆死死在一步之遥的距离黏着他。
呼啸的风声裹挟着加快的心跳,林焉已然意识到火人周身流淌的是凶猛喷薄的灵气,寻常武功已无法将其制服,以失去灵力之身与之缠斗亦是徒劳。
炸开的火星子仿佛已经碰触到了他的衣衫一角,烧红了地宫,烫在人心口。
失去法力的身体一瞬间已经快到了极致,在极度缺氧疲倦的状态下,神志恍惚的瞬间,某个同样气喘吁吁的人还不忘打趣:“阿焉,你说我如果像它这样追你,你会不会嫁给我?”
目眦尽裂的关口,他实在看不清施天青的面容,只觉得一阵热浪紧接着一阵,周围的光影都扭曲起来,最终施天青那张脸极限放大,不讲道理地挤占着他的眼眶。
直到道路戛然而止,封死的路口越来越近,林焉不曾意识到,他的下唇已然被咬出了血。
他看了施天青一眼,他们离得很近很近。
近到施天青四散的、微湿的发丝拂过他的面庞,近到他能看见施天青额角浮起细密的汗珠,听到施天青加深的喘息。
是时候了。
林焉对他说:“我可以信任你吗?”
他的声音很低,所以理所应当地收到拉长响亮一句:“你说什么?”
而后是施天青重重的呛咳声。
林焉沉静地凝神,行云流水般摸出灵戒,长袖一甩,丢出深蓝的珠光。
——法力限制了他,却不会封印灵戒和灵器。
珠光落地的瞬间,一泓深不见底的潭水顷刻间出现,他彻底闭上眼,纵身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