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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菩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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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毒远比林焉所想更烈,内力游走于四肢百骸,他终于抓住了血脉中不和谐的身影。
——蛊虫。
他调整周身灵力,吐纳调息半晌,将蛊虫逼至绝境,不料那蛊虫将死之时竟化为碎末残骸,四散在他血脉之中,悄然隐匿。
林焉再探时,已觉察不到休眠体的气息。
他掀开眼皮,周身包裹溢出的灵气收拢于丹田,与此同时,淡紫色的深水幽镜褪去。
“如何了?”问寒关切道。
“是蛊虫,”林焉道:“此物过于狡诈,我已废其身形,暂时不会损我心神。”
言下之意,就是尚未彻底逼出。
被炸成齑粉,那蛊虫大概率无法再复生,但难保不会有疏忽遗漏者,无声蛰伏。
问寒想劝林焉去找师尊彻底清毒,碍于施天青在此,他嘴唇翕动,最终还是不曾开口。
“我明白,”林焉道。
问寒这才舒了一口气。
一旁的施天青眼尾上挑,“你们打什么哑迷呢?”他作势要来替林焉把脉,后者不动声色地避开。
施天青收回手,幽幽道:“才替你护法就对我这么生疏,心肝儿,你这是提裤子不认人?”
“那你继续护法吧,”林焉道:“我们该上去了。”
“哎等等!”施天青追上来。
浅紫的烟雾环绕,青藤自地底蜿蜒而上,他们被重新送回地面。
问寒作法合上地缝,一切回归原状,唯有尸横遍野昭示着不久前的血腥惨状。
那个说着要儿子为林焉作画的男人,死不瞑目的头颅滚落在血泊之中,林焉甚至不知道哪具尸身是他的儿子。
施天青的笑意透着寒气,眼神落在地板上唯一一具不曾身首异处的尸体上。
——那是最初自告奋勇试药的男子。
他指尖划过空气,一道凌厉的水刃割破那人脖颈,不等里头的东西探头,黑紫色的寒泉已顺着裂口注入其内。
“里面是什么?”问寒看着施天青那张犹如鬼魅般生冷的面容。
后者闻言的一瞬,周身寒气散去,笑意终于达到眼底,“阿焉,你怕不怕虫子?”
问寒:“……”
“此人为蛊虫所筑傀儡,所以并未尸首分离,施公子方才是在灭虫。”林焉一边同他解释,一边翻看无头的尸体。
他方才驱毒时便有所猜测,此时见到尸体上无一例外的虫蚀伤口,微微闭上了眼。
“是我疏忽了。”
“不,”施天青的目光从虫蚀伤痕上掠过,“世间毒物,几无我鲜血不可相克者,唯有蛊毒……”
不只不可解,还会顷刻间使人爆体而亡。
林焉有些诧异,他已察觉出这瘟疫村本就是为他而设的局,却不曾想到,刚刚与他相识不过一个时辰的施天青,竟已被背后之人,用作了阴谋的一环。
最初查验时,施天青并未发觉染病者体内有蛊毒,只觉出妖毒。
如果施天青所言不虚,那试药傀儡便需在见到施天青的一瞬,放出药蛊,神不知鬼不觉地噬咬其他人,污染其血脉。
这般敏捷的反应,足可见操控傀儡之人能力卓绝。
除此之外,他于天界修行千年,尚不识施天青此人。可那背后之人却知施天青的血液与蛊毒相克一事。
那操盘者,不止认识施天青,甚至对他颇为了解。
如果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那暗中之人设计好的。
他了解林焉的性格,知道他堪不破刘家岭的瘟疫,也知道他有一盏琉璃灯,以他的性子定会使用琉璃灯。
甚至,他还知道琉璃灯内封印着千年之前的艳鬼。
他对林焉的品行和施天青的过往几乎了如指掌,而林焉却对他一无所知。
敌暗我明,环环相扣,让人不寒而栗。
林焉不着痕迹地看了施天青一眼,而后者似乎也陷入了沉思。
而那沉思里,有一抹被极力压制,不甚明显的怒意。
他是谁?
和他的母亲又有什么样的关系?
林焉压下心头翻涌的思绪,唤问寒道:“刘家岭的坟地建在村后山,埋了吧。”
问寒领命前去,约莫一柱香的功夫,他收了仙法,村后山多出了几排整齐的墓穴坑。
与此同时,几十具尸体被藤蔓依次送进墓穴,头身被重新缝合,青绿色的树茎萦绕在脖颈之间,几番闪烁,逐渐消失,那些尸体脖颈光滑如初,仿佛从未断裂过。
最后一株藤蔓送来了林焉,他轻擦戒环,手持净瓶。
一株鲜绿沾露的往生草生于其中,被林焉拿起,手腕徐动,轻点落在泥里。
亡魂受到感召,垂眸从墓穴中立起。
林焉唇未动,声却传入了魂灵之耳。
“今朝诸君之死因我而起,林焉自知无力回天。”
“我愿许诸君一诺,若诸位肯与我上白玉京,我点诸位成下仙,虽事务繁琐,身份低微,但可不再入轮回。若诸位不愿,我为诸位修改命格,来世一生富贵顺遂,愿赎我罪。”
白玉京上神仙分为上仙与下仙,前者少,后者多,但后者若是才能卓越,勤于修炼,有朝一日亦或修成上仙。
一众亡魂从迷茫困顿到惊喜,最终握紧了拳,依次走到林焉身前自报生辰八字,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那个被蛊虫所操控的年轻男子脚步踟蹰,磨蹭到最后一个,才在林焉略带安慰的笑意里,飘到他身前,再抬眼,已落下两行清泪。
“仙人菩萨!”那人一通乱喊,跪倒在地,“我对不起您!”
显然他身死后恢复了被操控时的记忆。
林焉扶他起来,后者不肯起,“刘平无颜见仙子,也无所愿,只求仙子将我儿带离刘家岭!”
“你的儿子?”林焉略抬眸,他从踏入刘家岭,便不曾再见过身体康健之人。
他与问寒共起高楼,将患病之人聚集收治,原以为整个村都已覆灭,他惊喜道:“他此时在何处?”
“我担忧瘟疫传染,将他送到此后山一处山洞中,最初我察觉不对,没让我儿喝过井水,他聪明伶俐,会采野果,还会捕鱼,此时定然还活着!求仙子把他带走!”
这场疾病的源头为井水,是林焉来时多番询问查出的。然而对于这位年轻的凡人父亲而言,能在发病初期就意识到让儿子远离井水,已经是常人难以匹及的敏锐。
“我答应你,”林焉道:“怜你拳拳之心,不如去白玉京吧。若有卓越之处升了上仙,休沐时亦可下界看看你的孩子。”
刘平闻言伏跪在地,泪水涟涟。年轻力壮的汉子此时尽数丢了男儿膝下黄金,却越发顶天立地。
随着他许愿完毕,最后一个幽魂躺入墓穴,问寒起手做法,飞沙走石,尘埃落定。
施天青看着耸立而起的整齐小坟堆,忽然问:“你是观音座下的童子吗?”
“方才是为他们安魂。”林焉自知刚刚的场景只有他一人能见,仍是解释了一句。
未弄清施天青是何人之前,他尚不愿展露自己来自白玉京。
施天青闻言眼眸微动,“那你定就是观音,连鬼魂都为你折服。”
“比如你吗?”林焉好笑。
“比如我。”
施天青那双如同吸满黑暗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如同没有星星的夜。
林焉收回目光,对问寒道:“替我找一个孩子,就在这山上。”
“此处竟还有活人?”问寒惊讶问道,一半意识却已随着泥土散开,寻找着活人的气息。
他微蹙着眉,凝神于那一半意识,直到一抹微弱的呼吸声顺着地面传来。
“找到了!”
随着问寒出声,林焉略一抬眸,藤蔓顷刻间顺着问寒凝聚的意识冲出,而后温柔地卷回了一个孩子。
那是个约莫十一二岁大的小童,此时见着那会动的藤蔓,一双眼睛都直了。乱糟糟的头发上还沾着枯叶片,一身衣服破破烂烂,堪堪遮住了白生生的小屁股。
然而他很快收敛了神色,显出与年纪不相符的成熟。
他被刘平送到后山的时候,林焉还不曾到此地,因而他并不认得林焉,此时见那藤蔓将他稳稳地放在地上,被林焉收回袖中,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眼里有片刻的失神,却不曾率先开口,戒备地盯着林焉。
林焉走到他身前道:“你父亲,可是唤做刘平?”
那孩子愣了,听见父亲的名字,总算有了几分孩童的稚嫩,“是我父亲让您来找我的?”
林焉把那孩子抱在怀里,仍是以心传声,三言两语交代了经过。只见那孩子双目泛红,豆大的泪珠欲坠不坠,堪堪停在他下眼睑,整张脸显得格外让人心疼。
“我会把你带到安全的地方,”林焉道。
那孩子却挣脱着从他身上离开,恭恭敬敬地跪拜在地,“刘仁谢过先生!”
原来他叫刘仁。
林焉想,刘平把这孩子教的很懂事。
他伸手拂过刘仁扎着总角的脑袋,重新把他抱起来,“还想凌空而起吗?”
刘仁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怔怔地看着他,下一瞬,万千飞花席卷二人身侧,掀起清香飞旋的风,林焉抱着刘仁骤然腾空而起,沉浸在乱花雨中,落英缤纷。
再睁眼时,已到了一处高楼。
施天青和问寒随后而至,一个酸一个涩,哼哼唧唧地达成了共识——他们也想要这待遇。
林焉把眼神迷离的刘仁送回卧房,让问寒陪着他,自己往另一间去。
行至门前,某位不速之客仍在后头跟着,林焉回过头去,打发道:“回去睡吧,明早你再同我说说蛊毒的事。”
修道者需以睡眠休养生息,而鬼怪神仙却不需要睡眠。
对林焉来说,睡眠只是一种颇为享受的消遣。
体内的蛊虫残骸,以全村无辜性命为饵的设局,熟悉施天青的幕后黑手……
无一不让他费神。
无一不让他想睡觉。
数月不曾合眼,他有点怀念起那种闲暇惬意的感受来。
然而有一个人偏要破坏他的乐趣。
“阿焉,今天死了那么多人,我怕鬼。”
林焉略一挑眉,见着施天青满脸情真意切。
“艳鬼怕鬼?”
施天青扯着他的袍袖,“阿焉陪我睡好不好?”
“你才三岁吗?”
施天青换了说法,“我择床,我今天就是从你床上醒的,换了地方我睡不着。”
他眼里眸光闪动,像是欲言又止,最终眼尾下垂,楚楚可怜道:“我被封印数千年,又丢了不少从前的记忆,更遑论刚苏醒便遇见识得我血中秘密之人,我担心……”
林焉轻叹一声,软下声道:“那你睡外面,若是起夜切勿扰我。”
两人共躺于床榻之上,施天青偏过头,注视着林焉清隽的睡颜,悄悄勾起了唇,深水幽境的紫光落在他眼眸里,映出万种凉薄风情,与方才故意扮作的委屈截然不同。
心软又好骗的美人,还真是可爱。施天青想。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轻轻躺回去,无声地阖上眼,一边琢磨着今日种种,意识逐渐散开,也就没有留意到,忽然睁开眼的林焉。
年轻的仙君注视着房梁上藏匿隐秘的回溯镜,轻勾手指,那镜子便缩回他的指戒,方才施天青的神情尽数落在他眼底。
生的这么好看,可惜是个骗子。
他轻笑一声,偏头看向他身边那张绝色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