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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与犬结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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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贺朗第一次喝酒,而且喝得是叮咛大醉。
据师父元真君所说,贺朗是他从山脚下捡回来的。小小婴孩,尚在襁褓之中,没爹没娘,甚是可怜。
在襁褓中有一张纸条上书:贺氏遗孤,寻仙庇佑。
从小毫无关于爹娘的记忆就被收入玄苍派为徒,对贺朗其实是不幸中的大幸。他并没有关于童年任何悲惨的回忆,打能记事起就知道自己是被师父捡回来的。
师父对他十分的严厉,不过却有个十二分宠爱自己的师娘,只有在师父和师娘不在的时候,才会有些师兄弟敢欺负他。
师父虽然对自己十分严厉,但却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还经常给自己开小灶。又因为自己天赋异禀,比所有师兄们结丹的时间都短,引起师兄们的记恨。
尤其是在十岁以前,自己因年幼体弱,灵力低微,经常会遭受同门非难。
那一年,贺朗刚满十岁,趁着师父和师娘不在,一向看自己不顺眼的三师兄沈仪臣趁着吃饭的时候前来挑衅,不光打翻他的饭碗,还口无遮拦的咒骂。
“被师父捡回来的狗东西!”
“有娘生没娘养的小杂种!”
这是沈仪臣最喜欢骂他的两句话。
贺朗忍无可忍,和沈仪臣结结实实的打了一架,被比自己大了十几岁的青年揍得鼻青脸肿,听着围观师兄弟们不绝于耳的笑骂声,贺朗气不过偷跑下山,来到村镇上的一家酒肆。
他用身上仅有的几个铜板买了一大坛海棠红,淋着大雨坐在路边的屋檐下开始喝酒。
腥辣的酒水混合着雨水还有嘴角未干的血渍被吞咽入肚,贺朗第一次觉得自己是条丧门犬。就像沈仪臣说的,自己确实是被亲爹亲娘遗弃的狗东西。
一条被淋成落汤犬的老黄狗一瘸一拐的走到自己身边,它浑身是伤,□□涸的血块黏在一起的杂毛上还挂着新鲜的血污。
看到这条狗,贺朗立刻觉得自己是在照镜子。
老黄狗耷拉着脑袋蹭着贺朗的脚脖子,贺朗自嘲的笑了笑,摸着它的脑袋道:
“同是天涯沦落人,两条落汤丧门犬今日相遇,也算缘分。来,黄兄,咱俩一起喝一杯。”
老黄狗乖顺的趴在贺朗腿边,陪他淋雨看他喝酒。
贺朗吞了吞喉咙,抹掉脸上的雨水对它说:
“黄兄,看你也是个没爹没娘受尽欺凌的可怜虫,不如你我结拜为兄弟,咱们一起浪迹天涯,只要我有口吃的,便不会让你饿肚子。”
老黄狗呜咽两声作为回应。贺朗大喜,抱起酒坛给它舔了口酒,算是拜了把子。
夜色浓郁,风雨渐急,一人一狗依偎在雨中相互取暖。
第二日清晨贺朗刚一睁眼,狗主人就寻了来。那是个一脸刁钻气势汹汹的怪老头儿,举着拐杖就朝老黄狗身上招呼过去。
“你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给我滚回去!”
老黄狗嗷嗷叫着,可怜巴巴的望着贺朗。贺朗一夜宿醉头痛欲裂,脾气也上来了,一把抓住老头的拐杖骂道:
“哪里来的糟老头?!打狗也不看看它主人是谁!”
“好你个小杂种!老子我就是它主人!是不是你偷了我家狗?!他娘的赶紧给我滚蛋!”
贺朗一听这老头又是狗东西又是小杂种的骂不绝口,顿时怒火上涌,一脚踹倒那老头。老头手掌被地面蹭破皮出了血,他一见自己吃了亏,立马撒泼大叫道:
“小杂种杀人啦!偷我家狗啦!大家快来看啊!还让不让人活啦!!”
顿时街道上围满了赶早市的人,有认出贺朗衣服的人高声道:
“这不是青云观的小道士么!道士当街殴打良民?!还是个偷狗贼?元真君是怎么教化徒弟的?!真是丢尽了玄苍派的脸啊!”
顿时所有人对他指指点点。一提到师父贺朗这才清醒半分,完蛋!自己闯了大祸!再也管不了许多拔腿就跑。
回到山上安分两日,贺朗仍旧惦记他的黄兄弟,便又偷偷下山去找狗,发现他可怜的黄兄弟被锁在院子里,身上又添了新伤,几日不见竟是瘦得皮包骨头。
肯定是老头那天被自己打完把气全撒在它身上!
贺朗偷偷翻进院子,刚解开狗绳,那老头就从屋里出来,一见又是贺朗,高举着拐杖冲了过来。
可他哪里跑得过贺朗,贺朗抱着老黄狗一溜烟就消失在了林子里。打了两只野兔烤得滋滋冒油,自己一只黄兄弟一只。
狼吞虎咽的吃完烤兔肉,贺朗摸了摸油嘴对黄狗道:
“黄兄,那老头一定会找我师父告状,你更是不能再回去,一定会被它打死。师父待我恩重如山,我得回去请罪,不能陪你一起浪迹天涯了。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贺朗告别黄狗回到山上,果然等在戒律堂前的便是师父和那老头。
老头一见到他就骂道:
“你个小兔崽子!我家狗被你藏哪去了?!还不快点还来!”
好歹当着众人的面没敢叫他小杂种,贺朗摸了摸油光锃亮的嘴拍着肚子道:
“被我炖狗肉煲给吃了!”
老头一听气得脸都绿了,举起拐杖就要揍他。房启善忙道:
“孽徒!你怎么把人家狗给炖了?!简直岂有此理!还不快给我跪下!”
贺朗结结实实的跪了下来,一旁的沈仪臣嘲笑道:
“师父,贺朗伤人在先,偷狗在后,现在又把狗给吃了!如此顽劣,丝毫不守清规戒律!没资格做我玄苍派弟子!还请师父严惩不贷,逐他出师门!”
“师父?!”
贺朗闻言紧张的望着房启善,房启善瞥了沈仪臣一眼对贺朗道:
“孽徒!你可知罪!”
“师父!徒儿知罪!甘愿受重罚!恳请师父不要逐我出师门!”
贺朗虽然犯错,但确实罪不至此,二师兄宋清如一向同情偏袒这个小师弟,忙求情道:
“师父!玄英师弟罪不至此,还请师父看在他年幼的份上从轻发落!”
沈仪臣看了大师兄顾显一眼,见他不动声色,也便不敢再煽风点火。确实,所有人都知道师父和师娘疼爱贺朗,决计不会逐他出师门,见之前那番言语无人敢应,便再没了声响。
老头见状忙冲房启善哭道:
“仙尊!老头我与那老狗相依为命多年,如今爱犬无故横死!求仙尊为我做主!若是让人知道青云观的掌门仙尊偏袒徒弟任其行凶作恶,对玄苍派的名誉可不是好事!”
房启善闭上眼睛深思片刻,贺朗低着头不敢看他。半晌又睁眼道:
“贺朗盗犬欺民,罪不可恕,罚戒鞭三百,敛心洞思过!”
老头一听戒鞭三百,立马舒坦了满脸的褶子笑逐颜开道:
“仙尊英明!小孩子不打不长记性!不过我这条胳膊被他打伤了,干不了农活,日后没了生计,却又如何计较?”
贺朗一听立刻跳起来指着老头道:
“你这老不休!别太过分!”
“给我跪下!”
房启善瞪着贺朗,贺朗立马又老实跪下。
“领罚后,去人家做一个月农活再回来。”
“一个月?!”
“嫌少?”
“不!是!徒儿领罚!”
在众人的看笑话和嘲笑声中,贺朗结结实实的领了三百戒鞭,只在床上修养了两日,便被赶下山去给那老头干农活。
老头自然是继续各种刁难,贺朗为了不再给师父找事全都生生忍下了。
半月后,他在林间捡柴火,突然发现落叶下露出半条黄狗的尸体。他顿时热血上涌,忙冲上去扒开枯叶,那狗尸体确实是被野兽咬得只剩下半个脑袋,再看那伤痕累累的后腿,也确实是他的黄兄弟。
贺朗顿觉五雷轰顶,自己好不容易救出来的黄兄弟,本以为它终于脱离苦海重获自由,终于可以驰骋于山林之间遨游天地,如今却被野兽撕咬的只剩下一半?!
抱起那半具狗尸体,连被师兄弟们欺负都从来没哭过的贺朗,留下悔恨的泪水。
他自责,他懊恼,他无措,他迷茫。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该救它。
他该吗?
可究竟是被主人折磨而苟活?还是被野兽咬死而解脱?恐怕连黄兄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可他却擅自做主为它选择了一条不归路。
他不该。
最终,黄兄被自己自以为是的对它好给害死了,而且是死无全尸。
泪流干了,贺朗还是想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何非要去干预别人的生死?
可若是时间倒回去让他再重选一次,恐怕他还是会忍不住去救那条狗。
他就是这样的爱逞英雄,多管闲事,任性冲动。
然而是非黑白,忠奸善恶,只是立场不同,又有谁能说清楚对与错?
刚满十岁的孩童,又如何能明辨人心是非?
他只知道,自己不能袖手旁观,凭己之力去选择一个结局,只是这结局是否能圆满,却不是他能控制的。
守着那具尸首,不住扼腕叹息。
它生时不得安宁,死后总该有一片净土。
贺朗解下自己的外衫,在秘林中给黄兄立下衣冠冢。
愿它来世不再受世间烦扰与疾苦。
站起来,抖了抖发麻的膝盖,贺朗抬头望向树叶间洒下的夕阳。
三百戒鞭,终究还是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