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魔玄英录》封龙三爷

28、第二十八章 负重前行

　　那一年，正是国之灾年。
　　逢瘟疫、大旱、战乱。天灾人祸，生灵涂炭。
　　那一年，谢兰刚满六岁。其母郑氏，名望之后，为道门善信。常怀悲天悯人之心，开仓放粮，赈灾济民。
　　郑氏眼见百姓挣扎于水深火热之中，茶饭不思，彻夜难眠，便携小儿谢兰至景行宫为百姓祈福。
　　太尉夫人低调出行，除了两位随从，未曾大张旗鼓，景行宫只道是来了位普通的贵妇人，并未过多在意。
　　祈福过后，太尉夫人与道士去商讨捐赠之事，留下谢兰在大殿内等候。
　　恰逢九华尊魏几道经过殿门，却见空荡荡的大殿之中，有一小儿孤零零的跪拜于殿前，双手合十，虔诚向天祷告，便好奇上前问道：
　　“稚子所求何愿？”
　　谢兰答曰：
　　“救民于水火，拯天下苍生。”
　　又问：
　　“为何有此愿？”
　　答曰：
　　“君子之道，应以济世救民为己任。”
　　魏几道当场愣住，随即在心中感叹：此子绝非凡人！其未来不可限量也！’
　　遂与谢兰交谈一番，又为他推算命格，魏几道发现这孩童确实不同凡响，竟然是个有十世仙缘不日便会飞升的奇人。
　　魏几道如获至宝，当下决定收其为闭门弟子，便问道：
　　“你愿不愿作上清弟子，随我修仙问道？”
　　谢兰沉思片刻道：
　　“如此是否便能济世救民？”
　　魏几道捋了捋胡子说：
　　“得道成仙，便可拥有无限法力，自然能拯救世人于危难之间。”
　　谢兰低头思量须臾，重新抬起头目光如炬的说道：
　　“好！谢兰愿随师父修道。”
　　说完便深深朝魏几道磕了头。魏几道大喜，待太尉夫人归来，魏几道将缘由对她道出，太尉夫人欣喜万分，遂又面带愁容。
　　“此事我做不了主，还需请示兰儿父亲。”
　　魏几道点头：
　　“那是自然，不知贵府何在？贫道即刻前去拜访。”
　　太尉夫人答道：
　　“京都太尉府。”
　　魏几道闻言大惊，忙作揖道：
　　“原来是太尉夫人与小公子大驾光临！贫道有失远迎！”
　　太尉夫人忙扶起他：
　　“仙尊不必客气，我儿能有如此仙缘，还要感谢仙尊。只是太尉那边，还需你多多费心。他本意兰儿与二位兄长一样入朝为官，从未想过让他修仙。”
　　魏几道点头：
　　“夫人说的是，仕途与仙道，一个入世，一个出世，本就相悖。不过小公子有十世仙缘，乃天选之子，贫道自当竭尽全力。”
　　魏几道遂与太尉夫人商讨如何应对太尉，思量许久，终于想出个冒险的办法：
　　以发病为由借故留下谢兰在景行山，由太尉夫人自行回家禀报太尉。待太尉亲自前来，魏几道便以天劫说辞托之，说国之灾祸皆为天降，皆因臣民百姓失德，惹怒诸天仙神，故而降下三灾。只有寻得十世仙缘之人遁入仙门修仙祈福，方能化解灾祸。
　　太尉夫人尚有顾虑，万一谢兰入道后灾祸不止，恐太尉震怒，责难仙门。
　　魏几道笑曰：
　　“世间安得万全法？一切皆有定数，不久之后三灾并退。天命难违，夫人放心便是。”
　　如此安排妥当，待太尉前来，见小儿谢兰面色憔悴卧于塌上，自是痛心疾首。又闻魏几道天劫所说，仔细思量忖度：
　　玄门势力日渐庞大，因为灾祸信奉道教的百姓也越来越多，如此定会威胁朝廷统治，动摇社稷根本。既然有如此机缘，为何不让儿子入了仙门大派，假以时日，培植朝廷势力，以便掌控仙门百家。
　　如此又能破了天劫与国难，此等一举两得之事，何乐不为？
　　心中下了决定，太尉质问儿子：
　　“兰儿，你当真愿意留在景行山修道？如此便远离尘世繁华，只剩下清苦修行，忍常人所不能，背负诸多，再无人间欢乐。”
　　谢兰起身下床，朝着谢太尉跪拜：
　　“父亲从小便教导孩儿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儿之乐，便是苍生之乐。孩儿已决心遁入道门，潜心修行，此生无悔。”
　　谢太尉赞许的点头，太尉夫人欣慰的擦着眼泪。
　　魏几道更是欣喜若狂，能与谢兰结下师徒之缘，简直就是上天眷顾，遂决定等他成年后便传他掌门之位。
　　尘埃落定，谢兰拜入上清派之后，随九华尊修道短短三日便结了金丹，一时间轰动整个仙门。
　　而更令人震惊的是，短短半月之后，久旱逢甘露，瘟疫终散尽，敌退战火熄。果然应了魏几道那句“三灾并退”。
　　自此，谢兰便成了仙童下凡。
　　好一个救民于水火，拯天下苍生！
　　然而好景不长，世间定律，有所得便有所失，有时候失去的，可能比得到的更多，而且痛彻心扉，令人崩溃。
　　春节之际，谢兰回家与亲人团聚，却遇到刁民上门闹事。据说此人是谢母郑氏常年施舍的流民，一开始还感恩戴德，然而时间久了便觉得富人接济穷人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之事。
　　因为负责救济的管事回乡省亲，可他临走前却忘了安排救济流民之事。
　　那流民左等右等不见每月接济，家中断粮，妻儿老母难以果腹。以为谢母将他们弃之不顾，便理直气壮的找上门来，在门口大骂他们为官的搜刮民膏却不顾百姓死活。
　　谢太尉当即叫人抓入大牢，谢母于心不忍，替他求情，谢太尉虽然不愿意却还是放了此人，为防止他再滋事，暗派两名侍卫监视。
　　可却因为谢母一念之善，就此埋下祸端。
　　谢母偷偷带了衣食前去探望此人，不想此人将所有怨气全都出在谢母身上，又抱怨家中老母患病，没钱救治；儿子想读书，没钱上学堂。
　　谢母安慰道：
　　“我这有块玉佩，你当了换些钱来。”
　　说着便将玉佩取出，那人见了不满道：
　　“这点哪够？你们坐拥金山银山，何必如此小气？”
　　谢母叹道：
　　“既然如此，不如我请太尉替你在府中求个差事谋生如何？”
　　那人啐道：
　　“终于不愿白给了？让我伺候你们这些不知人间疾苦的有钱人？不可能！”
　　“那你想要如何？”
　　“只求黄金千两，我自带着一家老小远离京都，永不再劳烦夫人。”
　　随从闻言骂道：
　　“贱民敢尔？！我们太尉大人一年俸禄才多少？！还黄金千两！你怎么不去偷去抢！”
　　那人激动道：
　　“那就让太尉上报皇帝老儿！让他捐国库赈灾，开仓济民！否则我等势必揭竿而起，覆了他的王朝！”
　　此种言行必然是受他人鼓动，断不会出自于一个贱民之口。
　　谢母闻言大惊失色，正要上前问个究竟，却见那人突然暴起，从腰间摸出一柄短刀就要行凶。
　　藏在暗处的侍卫见状忙现身保护，放出冷箭射杀那人。谢母本想留着这人查明其身后反动势力，于是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便飞身上前挡箭。
　　侍卫与随从见谢母倒地慌忙去救，那人趁乱逃跑。
　　是夜大雨，谢母郑氏身亡，太尉府一片哀痛。太尉震怒，下令将此贱民斩首曝尸，灭门。
　　谢兰跪在慈母亡体前，痛心疾首。
　　太尉冲谢兰怒道：
　　“你口口声声说着要拯救天下苍生！可如今你看到了？！这天下间，尽是些愚蠢至极的恶民刁民！皆为无可救药之徒！若非你母亲心怀慈悲非要救他，也便没有今日之祸！”
　　谢兰咬牙隐忍，想着自己从小深埋于心的信念，想起昔日母亲与师父的教诲，第一次开始怀疑是否还要拯救这天下苍生。
　　可他还想再努力一把，他坚信人之初性本善，即便一时糊涂犯错，也总该有悔过与救赎的机会。
　　“即便无可救药，我也要救！那人受了蛊惑，罪不至灭门！父亲所言天下皆无可救药的恶民刁民，孩儿断然不信！”
　　谢兰赶在太尉派出的官差之前到了那贱民的家，穷途四壁，到处漏雨，他简直不敢想象这个连狗窝马厩都不如的地方竟然可以住人？
　　身处绝境之中的人，确实会疯狂迷失，犯下不可弥补的滔天大错。谢兰突然对这人少了一丝恨意多了一丝怜悯。如果他有悔意，自己愿意原谅他，替他向父亲求情。
　　然而万没想到的是，当谢兰推开那扇连门都算不上的木板时，眼中所见竟是满地尸首，血流成河。一家妻儿老少，全被割喉横尸在地，而角落里，蜷缩着那瑟瑟发抖的凶手，那个受母亲无尽恩惠的刁民。
　　那人手中攥着一把带血的短刀，自己也浑身血污。
　　那人一见到谢兰就像是遇见救世主一样扑了过来跪倒在地不住的向他磕头。
　　“悔不该！悔不该！！草民甘愿奉上一家老小性命向夫人请罪！求公子成全！”
　　说着便用短刀抹了自己的脖子，一命呜呼。
　　事态发展迅速，谢兰反应不及，此人竟然因为自责，杀了一家老小，遂又自杀！！
　　那人浑身鲜血直流，淌了满地。而从屋顶漏下的雨水不断冲刷着满地血污，也冲刷着谢兰的灵魂。
　　他不断抖动着幼小的肩膀，努力抬起被雨水打湿的睫毛，大脑一片空白的望着眼前这一幕从未见识过的人间炼狱。
　　待那把做工精良绝对不可能是这等贱民能买得起的短刀滚落至谢兰脚边时，他才醍醐灌顶的意识到，此人定然是受人指使，或者受人逼迫，才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他赫然意识到，此人是带着良知与悔意的，此人是被这绝境逼迫的。所以，此人尚可救，此人必须救。然而，一切都太晚了，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他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痛恨自己什么都无法改变。
　　上天赐他天赋异禀，明理悟道，让他心怀天下苍生，却忘了自己始终只是个六岁孩童，空有抱负，而力所能及之事，实在是少之又少。
　　谢兰几近崩溃，他怒问苍天，何为正邪？！何为善恶？！
　　此人究竟是善是恶？究竟该不该惨死？究竟该不该被灭门绝户？！
　　难道真的安于天命与现状，如猪狗般在贫穷与疾苦中死去，才是他唯一的归宿？而一旦与天命反抗，便会落得如此悲惨至极的下场？
　　人，究竟该如何选择，才不会后悔？
　　九华尊为太尉夫人做了场盛大的法事，回到景行山，谢兰朝九华尊深深一跪，将心中悲痛苦闷疑惑全部封印起来，只问了一句：
　　“师尊，如若人不能分辨是非对错，那诸天仙神是否就能明辨是非，惩恶扬善？”
　　魏几道叹道：
　　“世上之事本就不是非黑即白的。人有善恶之分，仙魔亦如是。亦正亦邪的，从来都不只有人。是行善还是作恶，不论出身，只看你自己心中作何计较。”
　　谢兰愤然道：
　　“为何？难道成仙之后就不应该与人有所区别，拥有绝对的善恶分明？否则，何以为神？修仙又有何用？”
　　魏几道摇头无奈道：
　　“你年纪尚小，阅历尚浅，即便天赋异禀，有些事情却始终无法参透。天下之事，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
　　谢兰似懂非懂，皱眉不语。半晌，魏几道又说：
　　“徒儿不必如此执着于是非。你只要明白，待你足够强大的那一天，便能按照自己的标准，制定规则，判断对错，保护你想要保护之人。”
　　谢兰咬唇思量许久，终于道：
　　“徒儿明白了，谨遵师尊教诲。”
　　从那一刻起，谢兰便决心强大自我，背负苍生，负重前行。
　　安顿好母亲的后事，转眼便到了上元节。
　　想起曾与母亲约定一起去白泽街逛灯会，不曾想没到半年便早已物是人非。为了完成母亲的遗愿，谢兰便向谢太尉请示后跟着一众保教护航的家仆去了白泽街的灯会。
　　没想到与家仆走散，遭流氓绑架，而后遇到了一个行侠仗义救了自己的潇洒少年郎。
　　那是个亦正亦邪，可操控血色灵蝶的不羁少年。
　　那是个璀璨夺目，一旦遇到便再也移不开眼的翩翩少年。
　　这一遇，便是开启了纠缠不休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