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土与鼠尾草（盖茨比）》客年

45、不在乎

　　我是个骗子。
　　我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哪怕是在我精神脆弱的时刻，哪怕我连北斗七星在哪个方位都搞不清，也绝不会说出那些真相。在可能会被火刑烧死的情况下，我不会冒险相信任何人。
　　而盖茨比，不，是杰姆斯·盖兹--这是他的真名，法律上的———他说了几乎一切。
　　“我在十七岁时改名换姓的，也就是一生中事业开端的那个时刻。但是这个名字我想了有一辈子。”
　　他的父母是那种一生都碌碌无为的庄稼人，在内心深处，他从不承认自己的来处。他始终认为自己是上帝的儿子，是那种生来伟大，注定要成就一番伟业的大人物。但实际上，年轻的盖兹只能沿着海岸奔波，或是捕鲑鱼、或是捞蛤蜊，干任何能为他挣来食宿的杂事。
　　“女人？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朋友。我十四岁就有了硬梆的身体，然后就有女人了。”
　　“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十四岁的时候我还在教会学校朗读终身禁欲的宣言。
　　“吃饭很重要，尤其是我们的活计，即幸苦又不太稳定。”盖茨比不太自然的清了清嗓子，“反正，有的寡妇给我几块面包，我就让她把手放我在身上半个小时。”
　　“喔。”我的诧异不是隐藏的很好，盖茨比笑了笑，“我当时……嗯，是那种女人总会过分宠爱的男人……我有点被宠坏了，所以反倒有些瞧不起她们。年轻的处女愚昧无知，年老的又喜欢为小事情大吵大闹。”
　　“你觉得这些……交易，都理所当然吗？”
　　“少爷，我跟你不一样，我前十七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什么教导之类的东西。在我们的小渔村里，男人女人都是岁数一到就开始□□。拿身体换口吃的，这太正常了。”
　　盖茨比说他毫不在意，两只手却不停的扣着指甲，发出细微的嘎吱声。我在他的茶里加了两块糖，甜的要命，他好像根本没感知到，一口就喝光了。那股劲头让我觉得他曾经是一个酒鬼，但他后来讲的故事比倒在路边的醉汉随口乱嚷的爱情承诺还离奇怪诞。
　　“我们每天都要去苏必利尔湖上最险恶的沙洲，那里有最肥美的海胆。你吃过那玩意吗？我从没吃过，太腥了，但富豪喜欢。一般来说一个海胆被端上世纪大酒店后会身价上百，但那些商人从我们手上买的时候一公斤只给七八美金，尽管这样还是有利可图的。毕竟那玩意在峡谷里到处都是，跟捡钱一样。只是你要确保自己特别擅长憋气，因为小渔船上不会有任何保护设施。”
　　我吃过很多，不怎么喜欢，只是当作一种新奇的零食。我们需要这些小玩意来证明宴席是多么高贵，至于它是怎么来的没人关注。
　　“我说自己是神之子的时候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过傲慢？哦，朋友，这可不是吹牛。我这人天生运气好，尤其是在那天下午———”
　　身穿一件破旧的绿色运动衫和一条帆布裤的杰姆斯·盖兹，追着一堆海胆跑进了埋葬众多探险者的深谷。半小时内大风就使他的小船———杰姆斯·盖兹的全部家当———全军覆没。在风暴中他发现一艘抛锚的游艇，于是他使出了浑身解数，促使游艇扛过风暴。
　　于是他认识了游艇的主人———丹·科迪，一个头发花白、服饰花哨的老头子，挂着冷酷无情、内心空虚的脸。
　　科迪是拓荒者，淘金热的产物。这帮人在欧洲被当作垃圾驱逐到殖民地，却凭借运气和狠毒成为了新贵，反过来瞧不起那些欧洲的老派人。科迪是其中典型，他靠赌博和妓女的生意而发了好几百万的财，于是立刻沉湎酒色。后期身体仍然健壮，可是脑子已经糊涂，喝醉后任何挥金如土的糊涂事都可能干出来。
　　无数的女人对这个情况有所觉察，于是想方设法爬上他在华盛顿大厦顶楼的床。一位名叫埃拉·凯的女记者抓住他的弱点，耍了些不太体面的手腕，成为了新的科迪夫人，半个世纪后人们仍然在重温那些美女们的混战。
　　“我小时候把劣酒当水喝，后来滴酒不沾。”盖茨比转动着我的酒杯，把酒倒进了种植着白蔷薇的泥土中。我想起在某次欢闹的宴席上，喝的大醉的女模特把香槟揉进了盖茨比的头发，他瞬间弹跳起来，像是被火星燎到了。
　　“科迪夫人，是个真正的蛇蝎。”盖茨比若有所思的说，“但她绝对称不上美人，甚至看上去有些愚蠢，我太轻视她了。”
　　那位大亨也犯了同样的过错，等他发现后已经来不及了。为了避开那条深渊里的毒舌，结婚后的大亨突然喜欢沿着海岸航行了。五年之后，他来到那片海滩，成为盖茨比命运的开端。
　　“我那时很年轻，站在那艘世界上最美的船边，两手紧握栏杆。我的手被麻绳勒出无数条小道，在海水的侵蚀下隐隐发痛，但是我明白，命运之轮开始旋转。”
　　所以，当他低头看到那个像猪一样趴在甲板的老酒鬼时，他笑了。
　　盖茨比的笑很有蛊惑力，仿佛你能从中得到一个纯净无烦恼的灵魂，在阴谋中东漂西荡的富豪显然比我更懂那笑容的价值。不管怎样，几天之后他把聪明伶俐的小伙子带到城里，替他买了一件蓝色海员服、六条白帆布裤子和一顶游艇帽。当科迪继续他的冒险旅途的时候，雄心不小的盖兹改名为盖茨比跟他一起走了。
　　然后盖茨比以一种不太明确的私人雇员身份在科迪手下工作，他帮科迪逃脱了四五次谋杀，还负责在每场酒会后为他助兴。
　　“私人雇员？”我想起那些夜总会里跳脱衣舞的柔软男孩们。
　　“我说过，朋友，我不在乎。何况他真的出手阔绰。”盖茨比错过脸，一只手掐下我开的最漂亮的蔷薇，弄碎花瓣。“相当阔绰。”
　　这种安排延续了五年，在这期间科迪越来越信任盖茨比，甚至出钱让他去欧洲留学。但他没读多久，科迪的嫉妒让他无法进行正常的学习。就在他们谈判的时候，有一晚，埃拉·凯上了船，两天后后丹·科迪就死掉了。
　　五年的青春换来一笔二万五千美元的遗赠，其他千百万财产通通归了埃拉·凯。可笑的是，他并没拿到钱，那些法律手段让他稀里糊涂，年轻的遗孀对丈夫的情人兼保镖恨之入骨，一分钱都不愿意给他。
　　“总之，我二十三岁那年，重新又回到了一无所有的境地。但这次更加痛苦，因为我成了一个有思想的人，就无法回到渔村随波逐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