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月的银辉便洒天地,给林打下浓黑的影。这影向下投去,落在铺着密密匝匝落叶的地面上,那些干黄枯燥的落叶将影扭曲割裂,化为一张细细密密交错纷杂的网。
林广阔,这网也蔓延铺展,像是这片天地的投影,众生身处罗网,无处可逃。
网的上空是笼。古木参天,只是此时已经几乎没有了绿意,那些光秃秃的枝干张狂地指向四方,像是一条条正奋力挣扎的手臂,然而这些手臂挣不到自由,只交杂着组成了牢笼,禁锢住众生,也锁住了自我。
地面铺满枯叶,再好的轻功踏上去也会有草叶碎裂的声音传来,于这静谧得似是没有半点活物的森林中响得过分扎耳。楼澈潜行林中,便只得踩着高空的树干向前掠去。
这个季节树木干燥,几乎没了半点活气,只零零星星挂着几片低垂着的泛黄的叶,待着哪阵风吹来为它们送葬。楼澈身形在这片牢笼般的秋林中起起伏伏,足尖点过树枝,动作轻得竟激不起树枝半点震动。枯叶仍悬在枝头,仿似刚才掠过的只是一只不可禁锢的大鸟。
深秋的夜已是极冷的,但酒仙狂气在体内流转不息,急速行进中高空的寒风铺面而来,只能激得衣袂飘扬,仿若整个人挣脱了这世间的一切拘束,那是一种纵意恣肆的快意。若是往常,依楼澈的脾性免不了要对月清啸一声,这习惯虽然屡屡被弹琴的戏谑称为恶狼长啸,但他却依然认为只有这样做才够豪情肆意。
但这一夜,他的心却被牢牢系住,再难随身飞翔起来。
“师弟,你这一去可想到会有何后果?”
师兄的声音带着少见的忧心。流影天殊世代门规森严,到了师傅相丹代掌门时,条条律令更是若他性格般冷酷严苛。违抗师命,浪迹不归,甚而至于将要去做破坏师门行动之事,就算是他楼澈一向很得师傅和伶叶先生的喜爱,这下也非要遭受严惩不可。
只是楼澈一向不会顾虑这些,这次,也来不及顾虑这些。
两日前,楼澈收到流影天殊紧急召他归去的消息,虽心中不舍,却还是不得不与弹琴的和美女姑娘告别。他首次尝到牵挂滋味,顺着来时之路且行且停,只想再多看看这相伴行来的一路风景。大半日后终是察觉出些许不妥来,这一路上碰上了太多武林人士,虽无流影天殊直属弟子,但却多是依附自己师门的小门小派。
楼澈心中担忧越扩越大,终于在见到了师兄离墨时爆发开来。看这情形,定是师傅决定第二次向弹琴的和美女姑娘动手。面对那些乌合之众弹琴的总有一拼之力,但若再加上师兄,实是毫无胜算。
师傅的怒火虽然可怕,但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放任如此情形不管!
亏得离墨素来疼爱这师弟,见他非但不听劝阻,还险些摆出对决之势。只得长叹一声,让楼澈点倒自己,又指引他骑上自己的名马逾影连夜赶回。
逾影不愧其名,这纯白名马奔若疾雷,大有追风逐日之势。紫丞极善隐匿踪迹,即便身边带着一位只会三脚猫功夫的女子,以楼澈的本事还是追踪不到,但要探访那成群的江湖侠士所在方位却显非难事。他一路探问终是得到消息,白日时众人尽皆进入林中,直至夜间还无人出来。
逢林没入是最浅显的道理,紫丞入林若非只是想逃开追杀,就是要借势反戈一击,而一干侠士跟着进入,大抵也是有着十足的底气。
林间枯叶成堆,马匹进入极是不易藏匿住自己的踪迹。楼澈翻身下马,拍拍马颈与马儿低语了几句,便孤身潜入林中。
弹琴的,你不是总显着那么一副很强的样子么,要是胆敢保护不好自己和美女姑娘,就给本大爷等着瞧!
这森林深沉广阔,怎样都望不到边涯,明明不过是深秋的时节,却死寂肃杀至毫无声息。楼澈在黑暗的森林间穿梭起伏,像是沉浮于黑色的吃人的海面,他在一片荒袤之中寻觅着那人,如同探寻着深陷漆黑漩涡将要被吞噬的明珠。
楼澈心中越来越急躁,恨不能大吼一声直接将人引来,正要不管不顾付诸实施时,眼前森林却有一处歪歪扭扭地陷下去,耳中也依稀听到流水之声。再细听时,那河畔也似乎有人声叱诧。
楼澈心中惊喜,忙纵掠而去,见那河畔只稀稀拉拉生着几株枯草,想是水势浩大时那里原是河床。因是深秋,这河并不算十分宽广,可水流仍然湍急,暗黄色的水汹涌而下,层层水花下黑暗石块若隐若现,看来竟十分狰狞。这河流无桥难渡,足以将森林割裂划分为二,确是个以一敌众的好地方。
他香音源处轻身掠去,见那里虽聚了约六十余人,各各都是兵刃出鞘,剑拔弩张的模样。可一眼望去,不管是谁眼中都会只余下两道身影。
紫衣公子依水而坐,一把雕有几枝疏疏落落梅花的古琴静静搁在膝上,亮得有点凄惶的月光照在他玉琢般的指上,竟陡然变得温润柔美,仿佛马上就要和着这琴奏出清雅的曲来。
那公子生得儒雅俊俏,身后立着的那姑娘却也是一副国色天香的模样。她正躬身从身边一只小小的红泥火炉中取出酒壶倒酒,黑木杯乘着的酒液阵阵飘香,杯也将她一双手衬得更是洁白柔嫩,直勾得人酒虫大动。
红袖捧盅,对月鸣琴,这当是文士们最为推崇的雅致之景。这对儿天仙般的璧人在刀光剑影间做出,十足十的风雅,十足十的诡谲,似极了枯骨遍地沙场上一枝悠悠飘香的梅花。
楼澈无声无息潜到一名埋伏在树上的黑衣男子身后,毫不犹豫一手刀切在他后颈之上。他轻手轻脚将那已陷入昏迷人放到地上,又将信将疑地掏出一只木盒,从中拿出一支紫铜镂花哨,狠狠吹了三下,说来也怪,这哨子竟没发出半点声音。这才又跃上树干四下望去,果然又在不远处见到埋伏,他偷笑一声,挨个如法炮制。
他虽不细致,却也并非傻人,自然看得出紫丞现在借由某种力量与众侠士达成了微妙的平衡,此时若贸然出手相救,怕是反会拖累了他。
这么多人,到底怎样才能将人毫发无伤地救出来?
紫丞接过酒杯饮了一口,赞道:“这酒经姑娘暖出,竟是分外甘美。”
璎珞忍不住笑出,又装出几分嗔怪来:“你还是莫要说笑,煮酒之类我最是拿不出手,何苦要违心相赞。”她这一番动作艳光四射,足以勾得所有男人移不开眼来。
紫丞回她一笑,这才举杯望向众人,“寒夜漫漫,诸位想是也力乏身倦,不若来饮一杯暖暖身子,算是紫某答谢诸位深夜造访的一点小小心意。”
他笑容温文,仿若真的只是宴客之主,确确实实当得起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八字,见众人不应,只得道:“武霸掌门,请了。”
因离墨没有赶来,武霸正是这一干人等中地位最高的领导之人,此时被点到名字,虽还觉那温文尔雅的文弱公子挂着一脸比炼狱恶鬼更加可怕的笑容,为了颜面,还不得不在紫丞面前坐下。
璎珞马上递来一只酒杯,木杯触手温热,带着浅浅绿意的酒汁飘散浓浓酒香,武霸这才觉身上每一处关节都在这凛凛寒风中冻得僵硬,急需要这一杯酒浆融化开来。但一想到同道中人陷入这尴尬处境的原因,他顿时觉得这酒热得烫手,恨不能马上甩开,又眼见对面紫眸中透出讥诮笑意,一时间喝也不是,倒也不是。
一行七十三人在森林中追踪紫丞七个时辰,却半点踪迹都未找到。就在众人接近绝望之时,武霸忽然找到了一位姑娘留下的足迹。这足迹直通河畔,像是种无声地挑衅,众人觅着那排足迹一路向前,终于在河畔看到了这两位气定神闲悠然自在的猎物。
有这种藏踪匿迹的本事,本可在林内布置许多陷阱,可紫丞偏偏要现身与众人面见,想是不屑于各个击破,大有将众人一网打尽的信心。
昔日霰雪女仙的医术与她的美貌一样名扬天下,听闻与紫狩那江湖败类私奔后潜心研究用蛊使毒的本领,紫丞若能学得其中三成,便够众人头痛。武霸又瞄了一眼璎珞身侧的那只红泥火炉,谁晓得那只酒器内是不是有无数蛊虫,只待紫丞一声令下,便爬出来谋害众人?
武霸将酒杯狠狠砸下,大声斥道:“紫丞!你何必搞这些做作!”他心思一转,抽出刀狠狠劈在地上,“是汉子的要么马上交出红梅谱,要么亮出招式,如此这般装腔做作又是何意!”
这一刀刀气猛烈,一时间乱石飞溅,紫丞持杯的左手却依旧稳定,右手也稳稳抚在琴弦之上,没有人会怀疑只要稍有异动他便能立刻奏出镇魂之曲来。
楼澈跃下跃上,脚下忽然点到一方柔软之处,他向下看去,竟是一条长约四尺的大蛇。这季节的蛇大多快要冬眠,这蛇动作颇为迟缓,只扭过脑袋对他咝咝地吐着蛇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