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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Chapter 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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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春天是在一阵清幽花香中醒来的。张开眼,便是一大束红玫瑰,缀着星星点点的满天星,插在床头柜上的花瓶里。
“俗气。”她半抱怨地伸手拨弄着湿润的花瓣,但眼睛中的甜蜜满足却像是一朵正盛开到最灿烂时的玫瑰,骗不了任何人。
临近秋天,太阳仍然升起的特别早,才七、八点钟的光景,便已经感觉得到轻微的热度,光线透过明净的玻璃窗,将整个房间照亮,顺道也载来了一天之中最新鲜的空气。
又是充满希望的一天呢。
这个时候,阮扬已经走了吧?
翻了个身,埋头于松软的枕头被褥中,春天似乎还可以闻到他身上常常带有的青草味道。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醒的,把她抱到了床上;不知道他在哪儿找到一家那么早就在营业的花店,买花给她;不知道他现在吃过早餐没有,正在做些什么?
完蛋了,想来想去都是有关于他的事。不是说热恋期过了,就没有新鲜感了么,为什么她还是觉得有那么那么多关于他的事想要知道呢。
真苦恼。
抓抓被睡成鸟窝的头,她忽然听见房间外关门的声音,停顿片刻,便有脚步慢慢向这边走来。
“咦?怎么回来了?”春天楞楞地跪坐在床上。
脚步停住,房门倏然打开,门口站着的却不是阮扬,而是一个中年女人,一脸比她还要惊异的表情望着她。
两人面面相觑,呆住。
春天先反应了过来,意识到自己那副衣衫不整蓬头散发的样子实在不能够见人,便想要打断此刻尴尬对视的局面。
通常面对这种情况,最简洁的方法便是——
“啊——”
春天嘴一张,便叫了出来。
刚叫出声来,她又一次呆住。
天哪,春天啊春天,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
怎么可以这么不淑女的尖叫呢,说不定眼前这个人就是阮扬的妈妈,怎么可以在她面前留下一个这么不好的印象呢?
怎么办怎么办?
春天愁地整张脸都皱在了一块儿,看着中年女人被她的尖叫声吓了一跳后,佯装镇定地关上房门。
清晨,儿子去上班了,他房间里却有一个衣裳不整,明显是刚睡醒的女人。阮妈稍加一想,便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阮扬那孩子确实有跟她提过已经交了个女朋友的事,但是他却没有形容过,女朋友是怎样的一个人——她想起刚才匆匆一眼,只能看见那矮矮胖胖的身材和一双晶亮的大眼睛。
她得好好想想,一会儿再见面的时候,应该用什么样的措辞语气说话。
她也得好好适应一下,原来儿子的女朋友,是这样的。
与此同时,春天却在房间里乱得像热锅中的蚂蚁,东窜西跳,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好。对了,要赶紧整理门面,然后出去忏悔。
风风火火地冲进卫生间洗漱,将皱成霉干菜的衣服抚平,然后把头发梳好。在镜子前再三确认可以见人之后,春天拍拍胸口安抚了一下紧张的心情,这才怯怯地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呃……阿姨好。”她扯着衣角小小声地向坐在沙发上的阮妈打招呼。
阮妈站起身,微笑着说道,“你好,我是阮扬的妈妈。”
心里咯噔一下,春天此刻觉得没有比这更糗的事情了。男友的妈妈突然造访,她却躺在男友的床上,更糗的是,她竟然还对男友的妈妈尖叫。
天哪,快给她一个地洞钻下去吧。
尽管尴尬,她还是诚恳地直视阮妈的眼睛,挠着头发,“对……对不起,我刚才……”对您不太礼貌。最后几个字被含在嘴里,她实在是说不出口,在做了那种事之后。
“没什么,过来坐吧。”阮妈招手,亲切的态度让春天的紧张心情平稳了许多。她乖乖地走到沙发前坐下,看着阮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然后转头问她。
“你是扬扬的女朋友吧?”
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上次与阮扬的谈话仅止于“我有了女朋友”这六个字,她甚至还没有问得更清楚些就被挂了电话。
死小孩,以为有工作做借口,就可以随便打断她的好奇心。这次的机会这么难得,她一定会把所有的问题都一次性问个清楚明白。想到这里,阮妈的心里不禁得意起来,脸上也添了几分愉悦。
“我叫米春天。”
“春天,挺好听的名字。那你多大了?”
“快25了。”
“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爸爸妈妈,还有弟弟。”
“……”
如此类似于查户口的话问了很久,阮妈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春天也是老老实实的有问必答。半晌,阮妈突然正一正色,严肃地问了个与之前完全不相干的问题。
“如果我反对你们交往,你会怎么样?”
维持着淡淡的微笑,春天脸上多了几分从容,“我只想问,为什么?”她不会要求每个人刚见到她时就喜欢她,无论是朋友或是长辈。她只能选择理智的沟通,找到一个令彼此都满意的结果。
毕竟,要她放弃阮扬,那是不可能的事。
“你知道,你的身材,并不十分符合常人的审美观。”锐利的眼神审视着春天脸上的表情,阮妈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我是不知道扬扬怎么想的,但最起码你们俩一起出去时,你应该留意到别人的眼光表情吧?”
沉默。
“我并不是嫌弃你什么的,我只是觉得,你跟扬扬并不十分的合适,如果现在勉强在一起了,以后也一定会为了所谓的自尊自卑吵架。既然如此,不如现在趁早认清事实,分手算了。”
未预料到会听到这样一个理由,春天先是一楞,然后便不由自主地想笑。她抿唇克制住笑意,耸耸肩,“阿姨,你不像是为了这种理由反对小辈在一起的人。”
“我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比较坦率罢了。”阮妈调开了视线,越过虚掩的门望进已被整理干净的卧室,“你可以想一想我说的话。”
“我想说的是……”春天微笑,“第一,我并不觉得我自己的条件有哪里不好。我不想跟您说些内在就是美的废话,但是,胖并不是罪过,也不是判断美丑的唯一标准。”
“可是在常人的眼中的确是啊。”阮妈忍不住打断她。
“是,也许在大部分人眼中觉得瘦才是美,但为什么我非得要因为某一部分人的好恶而觉得自卑?人生是自己的,没必要为别人活着。自信从来都不应该源于别人的肯定,而在于自己对自己的肯定。”
就像她,觉得自己是可爱的,自己便就是可爱的。觉得自己是漂亮的,自己便就是漂亮的。又关别人的想法什么事呢?
“这……”
“阿姨,就像您觉得我配不上阮扬一样,我的亲人朋友,也同样会觉得阮扬配不上我。在每个人的心里,都有重要的人,会想尽一切方法保护他,这是应当的。但您应该了解到,现在我和阮扬的心里,都认为彼此是重要的人,这种想法一点儿也不比别人的弱。”回忆起从相识到相恋的经过,一阵甜蜜又涌上春天的心头。
阮妈没有再反驳什么,仅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我知道了。”她站起身来背对着春天。
见到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春天反射性地也跟着站起来,“对……对不起。”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道歉了再说,她开始反省刚才的话是不是说的太重了。
“没什么。”阮妈摇摇头,突然转过身来牵起春天的手,她和善地笑着,仿佛刚才的那一番对话从未发生过一般。春天望着被牵住的手,再看看她的眼睛,有些不知所措。
“阿姨……”
“乖,刚刚阿姨逗你玩呢。”
“啊?”
“我家扬扬眼光真好,挑了个这么可爱的女朋友。”阮妈越看越满意。她原本只是想试试春天的决心,却发现她其实是一个这么与众不同的小女孩,乖巧礼貌,却又能坚持自己的观点。特别是那个自信论,真是令人不得不欣赏。
“呃,谢谢……”春天喃喃。
幸好幸好,真怕再给阮扬添更多的压力——来自家庭。
“那你什么时候来家里玩?阮扬他爸爸也很想见见你呢。说起来,我没生扬扬之前,还真是想生个可爱的女儿呢!可惜生下来是个臭小子,天天不着家,就知道工作,连个电话都不爱打回家。如果你来家里的话,我们就可以一起在厨房研究怎么做菜了,还可以一起说说悄悄话……”阮妈滔滔不绝的说着,眉开眼笑的。
春天无奈,没想到全天下所有的母亲都一样,一打开话茬,便总是没完没了的。但是,这是不是说明,她过关了?
所有紧张不安的情绪全都烟消云散,心中的大石也着实落了地。
今天,果真是充满希望的一天呢。
*** *** ***
“扬扬啊。”
“什么事,妈?”
“嘿嘿,没什么。就是催一下,你赶紧把婚结一结吧。”
“啊?”
“记住哦,我挂了。”
狐疑地挂断电话,阮扬怔了半晌,才意识到眼前的红灯早已变成了绿灯。后面的车子开始不耐地按着喇叭,他急忙踩下油门,向前方开去。
平时妈妈打电话来,通常都是不讲到半个小时绝不会挂电话的,像今天这种只说几分钟就挂的情况,他从来没有遇见过。
是什么让她如此反常?
阮扬不解地摇头,方向盘向右一打,拐了一个弯。半透明的车窗外,连阳光都凝固成了蓝色,却依然耀眼异常。他想起早晨给春天买的那一束花——他很少买花送给女朋友,因为有关于恋爱或浪漫的学分,他通常都是不及格的。但这次不知道怎么的,看见路边有家花店开着,便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想送她点什么,这个念头已经在心上盘桓许久了。
可是,一束玫瑰,似乎不够。
很不够很不够。
他一边开着车,一边想:还有什么可以送给春天——那个像名字一般明媚可爱的女生,那个他爱着,也以同样心情爱着他的女生。
他的春天。
扭开收音机的开关,听娓娓的音乐一泄而出,充满了车厢内狭小的空间。感性的女歌手一字一句地唱着:
下雨也好迷路也好
空气里有种相依为命的味道
爱你很好连风都知道
第一次心甘情愿不想逃
当爱相随
能完美一切不完美
当你皱眉
我陪你留在天黑的世界
我们是座城堡
爱情放在里面很好
就算没有人看好
幸福是因为互相依靠
爱情这座城堡
牵著手才能找到
当我们彼此微笑请不要打扰
爱情是座城堡?
阮扬为这个比喻恍了一下神,然后开始静静地微笑。
没错,城堡。
两个人,一起手牵手构筑的城堡。
狂风吹不倒,暴雨冲不掉。
心里突然有个念头,逐渐强烈起来,像有个声音一直在耳边重复着——快点,给她一个真正的城堡,为她遮去风雨挡走烦恼,跟她一起快乐,分担她的忧愁,陪着她一起走那条还很漫长很漫长的路,一直到尽头为止。
人生太短暂,短暂到他迫不及待,想要完成一切想要跟春天一起完成的事情。
不过在这之前,让他先准备一下。
要给她的惊喜。
送走了阮妈,春天在门口站了很久,决定打个电话给阮扬。拨通那个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倒着拨的号码,她突然有想见他的冲动。
“扬。”
“怎么了?”
手指缠着电话线,春天说道,“刚才你妈来过了。”语气轻松地好像在谈论“刚才下了一场雨”之类的话题。
——嘿嘿,没什么。就是催一下,你赶紧把婚结一结吧。
阮扬想起刚才接到的电话,恍然大悟,原来妈妈是去见过了春天才打电话来的。这么说来——
“她对你很满意吧?”他问道。
“咦,你怎么知道?”春天张大眼睛,但没等他解释就自己想明白了,“你妈已经打过电话给你了?”
“嗯。”
“那……她对你说了些什么?”心里突然开始有点紧张,春天深呼吸,忍住。
“她说……”阮扬一挑眉,决定卖个关子,“她其实也没说什么。”
这种语气,会信才怪。
“骗人!“春天锲而不舍地追问道,“快点啦,告诉我她说了些什么?”
“她说……”再次停住,“你真的要我说?”
“你说不说?”他欲言又止到底是想怎样啦?春天翻了翻白眼,语气恶劣地威胁道。
阮扬露出奸计得逞的微笑,“她说,叫我早点把你娶回家,越快越好。”
呃……
未料到得到了这样一个答案,春天觉得有些害羞,气便弱下来了,声音也轻了许多,“骗人啦,我才不相信。”
“信不信由你喽。”严格说来,他确实是没说谎,虽然那句越快越好是他添上的。
被那端过于愉悦的语气地刺激到,春天撇一撇嘴,换了一只耳朵继续说道,“再说了,你想娶就娶,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啊,既没戒指又没花的。
“你也需要这些东西?”倚靠在柜台前,阮扬跟她抬起杠来,“我以为你只需要给你一大堆吃的东西,就会心甘情愿嫁给我了。”
“噗哧——”柜台后的小姐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怎么听到有女人的笑声?”春天耳尖地捕捉到了一些不应该出现的声音。
意识到他还在人家的柜台前站着,阮扬指了指刚才只一眼便挑中的东西,让小姐拿出来,一边回答道,“没有,你听错了。”
他该怎么解释呢?说正在给她买礼物,是旁边的售货小姐在笑?这样解释岂不是会穿帮,还不如撒一个小小的谎。
“哦。”抓抓头,春天忽然想起,刚刚似乎又被他狠狠地损了一把,而她差点就把注意力转到别的地方去,白白放过他了。
“什么只需要给我一大堆吃的东西,就会心甘情愿嫁给你?做你的大头梦去吧,我又不是猪啊狗啊的,为了点吃的就屁颠屁颠跟在你后面跑。”虽然是有这个可能性,但是……被他这么一讲,怎么都觉得心里不爽,“死阮扬,你惹到我了啦,我跟你说哦,你就算拿能堆成一座山的食物给我,我也不会答应嫁给你啦。”
越加用力地扯着电话线,春天鼓起腮帮。
识相的就赶紧道歉。她瞪着电话,像是要把它瞪穿一个洞一样。但仔细想想,根本没用嘛,那头那个笨男人还不痛不痒的。
听到春天孩子气的回答,阮扬轻笑,想像着她此刻鼓起腮帮生气的样子——她总爱这样,在他这里受了气,便下意识的做这副表情。
“请问要多少尺寸的?”好不容易等到阮扬的注意力稍稍落在柜台上时,售货小姐问他。刚才他讲电话讲得太开心,实在不好意思打扰。
多少尺寸?
他在脑中描绘着春天手指的形状。不是很长,胖胖的,像是冬天穿了许多衣服的人偶。与他交握时,有着柔软光滑的质感,令人牵起便不想再放开。
用手比划了一个数字,阮扬却突然发现那端已经许久没有人说话了。
“春天?”
“我又听到女人说话了。”她确定这绝对不是错觉,虽然有点模糊,辨不清楚在说些什么,但以那种频率发出来的声音,她能肯定是女人的没错。
“呃……”该怎么解释呢?
“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去找别的女人了!”春天开始了间歇性发作的胡乱猜测症。笑吟吟地说完,她等着阮扬像以前每次回答她的那样回答她——有你这么一个女人就够受的了,哪里敢再找一个。
可是,没有。
阮扬止住笑意,一本正经地说道,“对啊,谁叫你不肯嫁给我,我只好另外找个女人结婚了。”他还真是找不到能够堆成一座山的食物作娶她的聘礼。想到这里,他又忍俊不禁,哪有人会这么形容的。
只有春天式的思维才行。
刷完卡,接过已经正式属于他,并即将由他郑重送出的礼物,他满意的步出商店。
“春天?”那头又是许久的沉默,阮扬忍不住出声提醒。
“啊?哦,那你结吧。”无法解释为什么心情突然低落了下来,春天由失神状态中醒来,随口应付道。
总觉得这样的对话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是哪里怪,阮扬叮嘱她道,“你乖乖在家里等我,我傍晚就会回来了。”会有一个很大很大的惊喜给你。
“嗯,好。”
“那么,我还有事要忙,先挂了?”
“好……等等。”春天欲言又止。
“什么?”
“嗯……我很想你。”她打这个电话,其实就只是想说这一句而已。但是为什么,已经没有了本该有的甜蜜,反而觉得心头像是有什么塞着,很想哭。
她是怎么了?
“知道了。”他又笑,“拜拜。”
“拜拜。”
挂掉电话,阮扬全然未觉自己的嘴角几乎都要咧到耳根了,仅是呆呆地站在原地傻笑。路人奇怪的眼神不断,终于将他从冥想状态拉了回来。
“咳咳。”他不自在地清清嗓子,向停车场走去,步伐却轻盈地,像在跳舞一般。
事实证明,在爱河里淹死的男人,都会变成不完全变态精神病患者。
并且,无药可医。
春天,你是怎么了?
握着迟迟未放下的电话,她不断地问着自己。似乎只是一瞬间,就突然被一句话刺伤,这种多愁善感的个性可不像你。
况且,他明明只是在开玩笑而已。
似乎从一开始,便笃定了会一直跟阮扬在一起,于是从来未去想过,假如——他们最终分手了,那会怎样。
不能再和他甜蜜地讲着电话,不能继续待在这个屋子里,不能为他庆祝生日,不能再收到他的花,不能窝在他怀里,听他说话……
那么多那么多事,都不再能与他一起完成,也许再不久之后,会有另一个女生站在原本她站的位置,做着那些她曾经与他做的事,说着那些他们曾经发生过的对话。
那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可怕到她一想起来,便会觉得心像被卡车碾过一般,令人窒息的疼痛。
蓦然发现,对他的爱早已超越了自己的想象。
不是爱,也不是很爱,而是很爱很爱。
不知何时起了风,掀动窗帘,拂起她的发丝,也一并搅乱了她的心情。窗外喧闹,似乎什么声音都有,可窗内却寂静无声。那仿佛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如此近,却又那么远。
不安的情绪涌动,几乎将要从咽喉满出,化作轻轻一声叹息。
怎么办?
对于这种突如其来,患得患失的感觉,她根本就束手无策。能够怎么办?似乎就只能尽力抵抗。
别无他法。
迷离的视线终于清晰起来,投向眼前的茶几,死死盯住茶色的玻璃面上几个模糊难辨的雾点。
“那里脏了。”春天喃喃。
从厨房拿了抹布,将雾点擦干净,顺便把茶几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包括任何一个角落都抹了一遍。她直起身子,环顾四周。
电视柜上似乎有灰尘,书柜里的书没摆整齐,沙发上的坐垫东倒西歪的。刚才匆匆忙忙的,卧室的被子没叠好,要重叠一遍。对了,还有厨房,昨天并没有认真打扫过,碗可能没洗干净,厨具也可能没摆好。
或许,浴室也有什么需要打扫的地方……
要把这些全都打扫干净才可以。
多想就这样,把陌生的扰人的不安情绪,也一并清出心房。
打扫停止时,已经是傍晚。
春天拎着一袋垃圾,踏在略高出地面一载的门槛上,怔怔地出神。
时钟走过的那几格,像是被入侵地球的外星人劫持了一般,记忆空白一片。那似乎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也似乎很短暂,短暂到仿佛一眨眼便晃过。
真真到了要打扫的时候,却发现需要她打扫的地方如此少,原来从头到尾,蒙尘的便只有她的心,偏偏擦不干净。
提腿,向前迈一步,站在屋外。前方十几米的地方便是个垃圾筐,仅是几步之遥,春天却迟迟未动,像是在担心些什么。
风又起了,急急地穿堂而过,带着太阳余辉的温度。
“砰——”身后的门重重一声。
被吓得一震,春天回头看时,门已经锁得严严实实。像是刚刚才回过神,她的目光由脚上的拖鞋,移至除了一袋垃圾之外空空如也的手,这才想起,自己什么都没有带出来。
没有钥匙,没有钱包,也没有手机。
什么都没有。
夕阳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斜斜爬入,橘色光影映在墙壁与地上,突然迷花了春天的眼。那些寂寥的委屈的悲伤的情绪像是一出戏演到了最高潮处,喷涌而出。
面无表情地走在墙边慢慢蹲下,垃圾放一边,埋首于膝盖间。她静静地看着许久未见的液体不知由何处滴至膝上,再慢慢滑下。嘴边尝到了咸涩的味道,脸上有湿润的感觉,是谁在哭?
是你吗?春天?
别再哭了,春天。
站起来,把垃圾丢掉吧,春天。
像是有另一个旁观的春天站在一旁,不断地同哭泣的自己说着话,却始终劝不住。当理智示弱之后,哭泣便显得更加理直气壮起来,任由堆积已久的泪水蜿蜒成河。
为什么要哭?
为什么要那么不安?
为什么连想哭的时候,还要被要求把垃圾丢掉?
感情的一方永远都不明白,要丢掉的并不是手上那一袋垃圾,而是心里的。那些从旮旯里清扫出来的情绪,除去发酵悲伤蚕食自信之外,什么用处都没有。
可是,她又怎么会懂?
当阮扬回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情景:
一个在墙角缩成一团的身影,背像煮熟的虾子,防备地躬着。肩膀节奏地耸动,隐约还能听到哽咽与抽泣的声音。就像是被一层阴云笼罩着,连春天周围的空气也似乎凝固到了冰点,触碰不得。
脸上原本兴奋的神情被不解所取代,然后自然而然开始心痛。他在春天的身后踌躇,不知是该上前安慰她,还是静静抱着她就好。
才几个小时的光景,她为什么会哭成这样?
摇摇头,阮扬放轻脚步走到春天身后,将她扶起来,直接揽进怀里。胸口很快便被水分浸透,但那里的疼痛却减少了许多。
因为,有温度,还有春天。
都真实地在最靠近心脏的地方停留。
不知站了多久,当怀里的哭声渐渐减弱,直至只剩下不规律的微微震动时,他才开口问道,“怎么了?”
“我……我要丢垃圾。结果……果门锁上……上了,我没钥匙……”闷闷的声音中仍然带着哭腔。从一个人的哭泣,直到遇见熟悉的怀抱,那过程就像地狱至天堂,美好的让人想要舞蹈。
难道,所有的眼泪,都只是为了期待这个拥抱?
她不知道。
“乖,我回来了,没事了。”阮扬像在哄着孩子。
“我忘了吃……吃午饭。”春天扬起头,脸上眼泪纵横,鼻头也红红的,“我好饿……”她其实并不觉得饿,但是一看见阮扬,便忍不住想要撒娇。
“好,我们进去,我做饭给你吃。”阮扬腾出一只手开门。
“等一下。”
“什么?”
“垃圾。”春天指了指角落里不起眼的黑色袋子,“要丢掉。”似乎是大哭之后留下的后遗症,讲话一字一顿的,笨拙如孩子。
“好。”松开她,阮扬拎起袋子,扔进了垃圾筐里。春天目不转睛地看着袋子落入筐内的瞬间,“噗”地一声,便像是突然被拔掉了塞住瓶口许久的瓶塞。
很轻松。
风似乎停了,只有夕阳还在天边伫守。
落在阮扬身上的光影由橘转红,隐隐约约,似有什么在流动。他转身走来,微笑着,温柔地,向春天伸出手。
然后握住。
那就是幸福么?
牵手走进门,阮扬拍拍隆起的口袋,唇角有一丝苦笑。
今日不宜送礼。
看来这份礼物,需要在他口袋里多躺几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