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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6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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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不知味用完一餐,章停带萧臣去了后山。
路过后院那口废井时,二人不约而同停下来。
章停瞥萧臣一眼,心情复杂。萧臣无疑是个不定~时炸~弹,谁都不晓得他会在何时搞出何等惊天动地的骇人之事。麻烦自然是有多远甩多远才好,可章停的脑海中总会浮现出那日井道坍塌,上方土石兜头埋下来的一瞬间,一只手抓住他的手的诡异画面。
他不确定那一幕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他只记得那只手很冰,凉的入骨。
也正是这只冰凉的手,把他拽到了另一条通道的交汇处,免了他被上面几十米塌土活埋致死的命运。
醒来时,他以为自己被抓住的那只手里握着那朵山里得来的怪花,从握拳的姿势判断,当时不可能有人抓住自己这只手,但就像他不记得那朵装在衣兜里的花何时到了掌心里一样,也许在他握住花之前,当真有人抓过他的手。
那个人只可能是萧臣。
即便这一切都是虚妄,萧臣所在的那条通道为他提供了宝贵的氧气,令他免遭塌土重压,让他挺到了村民挖开塌井来救他,这也是救命之恩。
知恩要图报,这也是他试图维护萧臣的主要原因。
不过报恩也得看情况,如果萧臣要大开杀戒,他会第一个报警。
萧臣低垂眼眸,晨间凛冽的山风吹动他的青丝,倒映在地上像个张牙舞爪的魔王。
章停双手插兜,像一座屹立不倒的山,阻挡住魔王前行的路。
萧臣背上的衣服被风吹起个大包,倒显得他渺小又脆弱。他扯住衣摆,盖住将将露出来的圆溜溜肚脐。
章停不经意地一瞥,一副君子坦荡荡的模样。
萧臣羞赧,侧过身面向冉冉升起的红日,温暖的晨光映在他脸上,浅琥珀色的瞳仁既神秘又妖异。
章停搔搔鼻尖,这才后知后觉发现是萧臣那长长的发梢在作祟,心头猛地一跳。掩饰似的,章停挺直脊背,故作镇定走向后山。
萧臣默默跟上。
山林寂静如常,这很反常。
章停歇了有的没的心思,寻着脚印去找那个血坑。血坑犹在,那棵开花的树仍不见踪影。
二人立在血坑旁,久久未语。
章停不喜欢刨根问底,但有些话该说还是得说,他也怕触怒萧臣,所以特意带他来了山里,这样遭殃也不会连累到村里的人。
“这里前几天还是一棵大树。”
萧臣抿紧双唇,脸色前所未有的白。
“大树变血坑,林子里没有虫鸣鸟叫,村里的水位突然下降又突然上升,不是地震也没有造成任何破坏、独独震塌了井道的震颤,与我一起被深埋地下的你。”
章停每说一条,萧臣的脸色便又白上一分,最后他缓缓合眼,扬起了头。
章停凝望他半晌,将视线转向了血坑。
血坑和他上次来没有丝毫分别,边缘的血迹甚至没有干涸凝固的迹象,这说明要么这些只是看起来像血的某种未知液体,要么这些血是流动的,源源不断的。
若是后者……章停忍不住又看向萧臣。
萧臣似有所感,重新睁开双眼,眼底波光流转,似怒又似无奈。
“这个血坑很久以前就在这里了。”
他只轻轻说了这一句,转身便走。
章停的心没来由一抽,急忙追上。
二人回到村里时已近中午,章壁不知跑到谁家玩去了,二叔二婶和一群村民在后院忙活,看样子是打算正经祭祀一下大伙脑补出来的升天地龙。
章停怕萧臣这一脑袋长毛太扎眼,便让他躲在林子里,自己溜回二叔家拿了几个包子和两瓶矿泉水,祭祀结束前,他俩得在林子里躲躲了。
日暮西陲,玩了一天单机小游戏的章停带着发了一天呆的萧臣回村,村民已然散去,后院还摆着临时搭建的祭台,上面摆着每家送来的瓜果熟食作祭品,满满当当摞了好几层。看着这些丰盛的吃食,章停才真真切切感受到这个看起来破破烂烂的偏远山村早已靠着旅游业发家致富了。
累了一天的二叔二婶在主屋休息,他俩吃完二婶给他们留的饭菜,天彻底黑了。
冯山进门,见俩人相安无事,长长舒了口气。
“你俩跑哪去了,害我这顿找。”
章停看他一个人回来,问了句“章壁呢”。
“你俩出去没多久他也出去了,说是要跟小伙伴炫耀要去城里玩这事,紧跟着村里的人扛着桌子端着盘子全挤到院里,我就跟去凑了凑热闹。”
冯山跑去章壁的卧室又跑回来:“那小子还没回来。”
章停看看时间,晚上十点半,村里这个点儿早已熄灯入梦,章壁不可能还赖在别人家。
见章停脸色不好,冯山瞄了翻身坐起的萧臣一眼,压低声音说:“不会出事了吧?”
章停披上外套下了炕,沉声说:“别吓唬自己,先到处找找。”
萧臣拽住章停的手,亦如章停记忆中的那般冰凉。
“我可能知道他在哪里。”
萧臣的脸色比白天更白,他一跃下床,连鞋都没穿就往外走。
章停抄起他的鞋,和冯山追出去。
赤脚丝毫不影响萧臣的速度,他如一道魅影,疾风般奔向后山。今夜无星无月也无风,沉眠的村庄和偌大的山体融为一体,沉沦在黑暗最深处,伸手不见五指。一开始他还顾及身后的两人是否跟得上,进了林子后便加快速度,章停憋足一口气加速追上去,可怜冯山打着手电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是只能眼巴巴瞅着那二位离自己越来越远。
章停仿佛背后长了眼,边跑边朝身后摆了摆手。
冯山明白他的意思,乱跑容易丢,他还是老实在原地待着吧。
没了累赘的章停二次发力,很快便追上萧臣,二人齐头并进冲进密林深处。这条路章停很熟,他这几天来来回回好几趟,白天才来过一次。
和章停每次都要寻脚印找路不同,萧臣似乎并不把那障眼法一样的屏障放在眼里,到达斜坡之后他先冲上去再跳下来,章停不明所以却也一言不发紧紧跟随,当他们第三次从斜坡上跳下来之后,眼前景物骤然一变,森林独有的潮湿腥气也被呛人的血腥气所取代。
萧臣再度冲上土坡,坡上便是那巨大的血坑。
与白天不同的是,血坑里漂着个赤身的少年,正是章壁。
在血水的衬托下,章壁全身白得像纸,双目紧闭,唇上血色尽褪;四肢摊开,呈大字型漂在血海之上,胸膛几乎看不到起伏。
漆黑的夜,漆黑的密林深处,这一汪血池似在发光,映着湖心那个逐渐被吞噬的少年。
地狱赤焰,无间深渊,便是这一幕的真实写照。
章停急红了眼要下去救人,萧臣一把将他拽回来,不容置疑地命令他在岸上接应,随即自己跃进血海,颀长的人顷刻淹没在刺目的红色液体中。
章停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没有一点起伏的水面,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萧臣却始终没有冒头,这让章停的心越收越紧。这血坑定是有古怪,自己冒然下水不但救不了人还得把自己赔进去,可他不可能放着章壁不管,更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萧臣出事。
就在他准备爬树去掰一根足够长的树枝,看能不能把漂在血坑正中的章壁扒拉到岸边时,血海中心猛地翻起血花,一个血糊糊的人头冒出来,托着章壁朝岸边缓慢游动。
章停的心忽悠忽悠好几下,急忙抓着树杈跳下来,再把这根压折的近三米长树枝探出去接应明显十分吃力的萧臣。
章壁离岸边仅仅五米,萧臣却用了近十分钟才把人推到岸边,这还是借了章停那根树枝的力的结果。
“还有救,快。”
萧臣试图将章壁托离水面,可这血水像是有巨大吸力,他脚下没有着力点,唯有咬紧牙关潜到水下,用全身的力气将人顶上来。
章停探着身子抓住章壁的脚踝,一触之下他差点没撒手,章壁像是才从冰封万年的冰川里凿出来,一股难以忍受的寒气顺着章停的手窜进他的心里,似是要将他全身的血液都冻结起来。章停咬紧牙关,忍住手上冰冷带来的刺痛,卯足力气配合萧臣将章壁拖拽上岸。
把章壁平放在地上,章停朝重新露头、满身是血的萧臣伸出手。
萧臣却说:“他手脚被割,你先给他止血。”
章停的心又是狠狠一沉,急忙检查章壁的四肢。刚刚光顾着拖拽,他竟没留意到章壁脚踝后面被割了一条很深的伤口,没伤到筋腱,却恰到好处地不停流血。
他赶紧脱掉外套,把贴身的背心撕成一条一条给章壁包扎,再把章壁的四肢根部紧紧扎住,确定成功止血,又立马去捞萧臣。
萧臣扒着岸边湿滑的泥土,纤白有力的十指浴血,深深嵌进泥土中,硬是这么一点一点攀上来。
章停看得直皱眉,双手穿过他腋下,拔萝卜似的玩命拔,瘦瘦弱弱的萧臣此刻重若千斤,就好像那看不穿的血海之下有无数双手紧抓住他不放。
真不晓得他是怎么以一人之力把章壁托上来的。
随着出水,萧臣身上的血哗啦啦散落一地,章停后撤时踩到血水,后仰翻倒。
萧臣蹬着岸边想要拉住章停,没想到适得其反,岸边的血泥更是湿滑,他无处借力反而被章停带倒,重重压在章停身上。
一时间,三个人全变成了血葫芦。
冲鼻的血腥气扑面而来,章停不禁皱眉,他下意识要推开身上的人,萧臣已先他一步,撑着他颈边的泥地爬起来。
这一刻,章停在恼人的血气中嗅到了淡淡芬芳。
是那神秘消失的怪树开出的怪花散发出的醉人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