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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中秋 ...

  •   暮霭散去,天彻底黑下来,迟棠换好衣裳,把房门带上,抬头仰望。夜空疏星淡月,断云微度,好似会落雨的天象。

      “迟棠。”随着一声银铃般的轻唤,迟棠视线下移,三步之隔,被月色笼罩的鱼青竺披着一袭轻纱般的白衣,宛如身在烟中雾里。她白衣甚少,迟棠自然也是第一次得见,竟不知不觉看得失神,忘却回应。

      只见对面的那人手提竹篮,墨色的眼眸光华点点,犹似也含着月光一般,逐步朝她走来,“我给你准备了两盏河灯。”大褚习俗,每逢三月三、乞巧日、中秋日,男女老少皆会去河边投放亲手制作的河灯,以此悼念逝去的家人,或祝福心中在意的友人。

      迟棠神思恢复,应她一声,提脚紧跟鱼青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别提她经历过思想开放的现代社会,知道不少人瞧见旁人样貌出众,习惯驻足片刻,光明正大地欣赏,抑或在心中夸赞。因而她没有多想,将门栓套好,目光远望,家家户户的房檐下都挂着几个雕花灯笼,被夜风吹得窸窸窣窣地转,身旁的鱼青竺笑容轻浅:“走吧,不然晚些时候兴许会下雨。”

      两人没入人流,往灯火辉煌处漫步。四周人头攒动,相熟的邻里挨挨挤挤,好不热闹,街尾面坊的陈娘子招呼她们:“鱼娘子,迟娘子,这是去祭月吗?”

      “是的。”两人颔首。

      陈娘子从腰包里摸出几个铜钱,笑着说:“晌午我忙得晕头转向,找你们的四个铜钱。”

      迟棠正欲推拒,鱼青竺已经伸出手,将铜钱收下,道了谢。待陈娘子走远,她才将铜钱塞给迟棠,没好气道:“我们没欠她,她家面坊顾客盈门,财源广进,无须旁人接济,四个铜钱也是钱,为何不要?”

      “我......”迟棠哑口无言,只好道歉,“怪我愚笨,下不为例。”

      鱼青竺瞪她:“你不是愚笨。”

      “那是什么?”

      “不把钱当钱,饿几顿就好了。”鱼青竺唇角微微勾起,抬脚踏上祭月广场的石阶。

      大褚定国第二年,废止不少体现男女不平等的禁忌,其中便包括“男不拜月,女不祭灶”。所以此时的广场人山人海,男子和女子成双入对。鱼青竺寻了一个位置,点燃清香,分了三支给迟棠,随后朝着圆月的方向祭拜,口中念念有词。

      迟棠闭上双眼,虽然并无他求,但也像平时去寺庙那般,虔诚三拜。睁开眼时,鱼青竺已经拎起竹篮,示意她跟着。

      “去河边么?”

      “嗯,快些,要下雨了。”鱼青竺走得很急,迟棠快步上前,与她并肩而行。桃荀以东,宁迩河的河岸也似祭月广场这般熙熙攘攘,她们走了好一阵,才找到可以下脚的地。鱼青竺将荷花灯、毛笔和纸递给迟棠,低声道:“我不知令尊和令堂的生辰,无法代写。”

      迟棠偏头,眉头轻蹙:“青竺,我没有诓你,我亦不知父母是谁,不知他们身在何处。”

      鱼青竺抿了抿唇:“那,写一个愿望吧。”

      迟棠望着水面上星星点点漂浮的河灯,终于应下。她边写边念:“愿兮若阁生意兴隆。”身旁的鱼青竺趁她分神,把两盏河灯放入水中,默声祈求道:“愿她平安顺遂。”

      ***

      两人前脚踏进兮若阁,后脚便听见外面雷声滚动,大雨倾盆而下,房檐上的青瓦溅起一笼笼轻烟。

      迟棠往东厨走:“你洗手坐着,我们吃月饼。”

      鱼青竺茫然:“月饼?”

      迟棠挽着袖口:“月团,也可称为小饼。”不多时,她端着两个食盘落座,鱼青竺在一旁点茶。

      “夜晚吃茶,不怕难以入眠?”迟棠身子靠过去,瞧着她眉眼低垂,白皙修长的手指握着茶筅,骨节微微弓起,动作熟练。

      “清茶,不浓。”鱼青竺抬眼,身前食盘里的两只白兔栩栩如生,她惊喜,脱口而出道,“好可爱。”

      迟棠笑容莞尔:“两个白兔月饼,两个莲蓉杏仁月饼,还有两个下午做的茶果子。”言罢,却瞅见鱼青竺上扬的唇线忽然抿成一条直线,沉声唤她,“迟棠。”

      “怎么了?”

      “为何对我这般好?”以往父母尚在,也不曾悉心准备,只有祭月,赏月,放河灯。然而眼前的人,天未亮便开始忙碌......

      迟棠眨了眨眼,思考鱼青竺的言外之意,没想出所以然,又听她玩笑道:“怕你将我喂成小猪。”

      “小猪多可爱。”迟棠弯起的眉眼更甚,把筷箸送到她手边,“快尝尝。”

      鱼青竺依言夹起白兔月饼,轻咬了一口,便是清香溢齿,甘而不腻。

      迟棠眸光柔和:“不用吃完,每个尝两口就好。”

      鱼青竺虽是点头,却慢慢将三个月饼尽数吃进肚子。屋子里逐渐没了声响,余下两道身影,被昏暗的烛光拉长。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两人用完早膳,坐上去嘉州的马车。车程三日,多走小路,他们只能宿在马车里,鱼青竺头两日寡言少语,脑子里全是睡在身旁,或者靠在身侧的人。直到第三日,想着车到山前必有路,顺其自然的道理,她才放松下来,竟起了整蛊对方的念头。

      舟车劳顿,迟棠有些伤风,没有告诉他人,睡觉时呼声渐重,鱼青竺凝视她如玉般的侧颜,右手撑着头,左手抬起,轻轻地捏住她的鼻子。迟棠皱了皱眉,微微偏头,呼吸依旧没有舒畅,条件反射动了动,额头正巧与鱼青竺的前额相碰,两人鼻尖轻触。

      “你!”鱼青竺瞧着迟棠惺忪的睡眼,吃瘪似的侧身,背对着她,鼻息间隐隐的清香萦绕,只觉脸愈发得红。

      偷鸡不成蚀把米......

      又摇晃近三个时辰,马车才在一间清雅小院前停下,车夫帮忙将行李往里搬,鱼青竺和迟棠被人领着,一前一后走进后院,远远就听见苏狸的呼喊声。

      “岑姐姐,你轻些,轻些,哎哟!疼!疼......”

      两人面面相觑:“她这是怎么了?”

      领路的丫头回话:“三姑娘给小娘子治伤。”

      此处是岑未薇舅父去京都任职前留下的小院,鱼青竺自然也认得她,吩咐道:“阿菱,带我去瞧瞧。”

      阿菱把她们领到后院最右侧的厢房,抬手叩门:“三姑娘,鱼娘子她们到了。”

      “好,晓得了。”

      屋内传来细微的响动,似乎是衣服摩擦发出的声响,随后房门打开,鱼青竺和迟棠往里走,只见屏风后,苏狸靠在床头,衣衫好似刚穿好,腰间的衣带松散,满脸通红,泪眼汪汪,嘴里喃喃道:“岑姐姐欺负我。”

      岑未薇没回头,收拾着床畔矮凳的药酒,语气平淡:“自己身子没好全,又骑马奔波了两日。”

      苏狸哼声:“我想着早日见到你。”

      鱼青竺接她的话:“小小年纪,油嘴滑舌。”

      岑未薇拎起药箱,叮嘱床上的人:“休息会儿,用膳的时候小苓来唤你。”

      苏狸乖巧答应。

      三人退出房间,迟棠歇在左侧的厢房,鱼青竺则随着岑未薇去了主屋。房门掩上,岑未薇便开门见山道:“京都腾威镖局接下将军护宝的镖,总镖头苏敬安深知这份差事凶多吉少,所以让庶出的女儿负责。”

      “阿狸?”

      岑未薇叹了一口气:“她阿娘亡故,不受主母待见。”岑未薇舅父岑翼是武德司的副使,官至五品,其与正使掌武德司,直接听命于官家,制衡宿卫诸将,又手握京都出入管篇木契和名籍,并派人潜察臣民动静,收罗天下消息。岑未薇也属嘉州暗察体系的一员,不过只做事,未从政。

      所以苏狸的身世,正是她通过同僚获知。

      岑未薇眸色深深:“她回去交不了差只能苟活,还不如跟着我们。”

      “跟着我们,不也是九死一生?”

      岑未薇压低嗓音:“阿狸沉疴痼疾,时常三好两歉,不能同我们去沙漠。我打算在治伤的药汤里佐点药,可以让她昏睡两日,交由小苓照顾。”

      “行得通吗?”鱼青竺晓得苏狸机灵,普通的花样瞒不住她。

      岑未薇随口道:“她昨日喝药倒挺乖。”

      “是么?”鱼青竺不信,前些日子在杏林堂,需要阿香哄着追着喝药的人,怎么可能突然乖巧?

      岑未薇若有所思地点头:“不过,需要人喂。”

      鱼青竺嫌弃地蹙了蹙眉:“果真是没有长大的孩子。”

      岑未薇给苏狸找借口:“她浑身酸痛,端碗的右手发抖。”

      鱼青竺知道苏狸喜欢粘着岑未薇,因为身旁这位从小一起长大的闺中密友对熟悉的人不懂拒绝。她呷了一口茶,问道:“吃饭呢?”

      “她自己吃。”岑未薇说完,也察觉不对,为何苏狸吃饭的时候手不抖?

      鱼青竺扑哧一笑:“有人犯懒不愿动,你就惯着她。”

      “兴许是她嘴甜呢?我也没觉得烦。”岑未薇想着倒在床榻,连哄带骗要她喂药的人,不知不觉弯起唇角,“今晚之后,她便自己喝了。”

      鱼青竺拉长尾音:“哦,所以今晚也要喂。”

      “好啦,说正事。”岑未薇话锋一转,提起的人瞬间让鱼青竺笑意尽敛,“至于迟棠,就好似从天而降一般,还是没有半点关于她的消息。”

      鱼青竺握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或许不是我们大褚的人。”

      “那她为什么出现在桃荀?有何目的?”

      “未薇,迟棠失去记忆。”鱼青竺深吸一口气,“我信她。”

      “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如果······”

      鱼青竺打断她的话,双唇抿成一条线:“倘若如你所言,我不会心慈手软。”

      岑未薇得到允诺,不再多言,两人开始商讨去鲁尔喇沙漠的细节。

      ***

      哺时众人聚在一块儿用晚膳,随后清点行李,又笑闹一阵,各自回屋歇息。岑未薇转去前院的东厨守着煎药,挨近巳时才敲响苏狸的房门。

      “阿狸。”

      “岑姐姐!”苏狸蹭地直起身,后脑勺砰的一下撞到床架,疼得她“哎哟”两声,却不忘回应,“门没锁。”

      岑未薇从窗户观察她憨态可掬的影子,噙着淡淡的笑容,推开房门。

      苏狸霎时变脸:“又喝药么?”

      “最后一碗。”岑未薇端着药碗,坐到床前。

      苏狸嘟囔:“今早也说最后一碗。”

      岑未薇耐心与她解释:“我尝着药渣尚有药味儿,不想浪费。”

      “哦。”苏狸接过药碗,小嘴搭在碗边,轻轻啜了一口,微白的小脸霎时皱成一团。

      岑未薇笑着揶揄她:“不让我喂了?”

      苏狸低声埋怨,一副受委屈的模样:“后院纳凉的时候,鱼姐姐打趣我。”

      岑未薇假意嗔怪:“所以手抖是假,懒是真。”

      “岑姐姐,疼是真真切切,不过忍得住,你在的时候,我便不想忍。”苏狸噘着嘴看向她,目光一瞬不移。

      我便不想忍......

      听苏狸这般说,又思及她自幼失去父母的庇护,岑未薇的心口顿时闷疼,眼神更加柔和:“药碗给我吧。”

      苏狸苦瓜似的脸终于绽放:“还是岑姐姐待我好。”

      等她喝完药,岑未薇才收拾药碗,退出厢房。转身瞧着苏狸坐在床边放帘帐的纤弱身影,心中莫名不舍,若有幸完好而归,再次重逢,定已是大雪纷飞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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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中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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