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夷》梓伊

65、恩情

　　“有事？”
　　葳蕤和周潋已经离开了，竹林这儿的空地上只剩下了瑶妆和令夷。
　　葳蕤本是拉着令夷想来挖竹笋的，却不想周潋听了直言这里没有有也并不多，反倒是村子靠外围的位置还生了一小片竹子前两日他去巡视检查的时候瞧过，真的有笋冒头。
　　于是葳蕤就被周潋带走了。
　　而没有拉上令夷，也是葳蕤隐约看出了令夷似乎有话想跟瑶妆说的样子。于是决定不打扰姐姐的“正事”。
　　令夷面对着瑶妆，深吸一口气，拱手弯腰，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礼。
　　瑶妆虽然被令夷的动作弄得一愣，眉头挑了起来，可却也没有避开，就那样站在原地受了礼。
　　只是等令夷行过礼直起身之后，瑶妆开口问道：
　　“你这是做什么？”
　　令夷微微一笑：“道谢。”
　　“你道过谢了。”
　　令夷摇头：“不是先前的那两次。”
　　“哦？”
　　“令夷是在向瑶妆道友的姐姐行礼道谢，感谢她早年善举，多年庇护之恩。”
　　许是先前已经在周潋他们面前提起过一次她的姐姐了，这一次听令夷突然这么说，瑶妆并没有太大的异样表现。
　　瑶妆顿了一顿，想明白地并不慢：“你是这李家村的人？”
　　令夷微垂了垂眼睛：“……在这儿长了几年而已。只是，当初年幼，并无自保之力，而这附近……虽是天门山脉的外围早些年间还算清净，可也仍旧偶尔会有魔物出没，只不如如今多，不如如今厉害罢了。那几年，若没有笼罩在村子外的结界阵法的庇护，在这里出生的我怕是活不下来，也过不上……那几年的安稳日子。”
　　不管是令夷，还是后来的维清，所立阵法结界都是依托于早前存在的阵法基石，也就是瑶妆的姐姐的手笔。若没有瑶妆姐姐曾经做的这些，后来并不精通阵法的令夷难以真的令其成阵庇护众人，维清当初即便手持灵器镇厄也没有办法那么快地重新构建阵法。
　　而李家村外的阵法的价值却不仅于可泽被数代千年而已，难能可贵之处也不仅仅是它能在天门山脉这等极为缺少灵气的地方运转许久。它另外难得的一点便是其范围，李家村说大不大，可若带上外围的农田果树，小溪野地，也着实算不上小。正是因为这阵法结界将这些地方也都括了进来，李家村这么多年来村民完全可以只在结界范围之内耕作劳动，自给自足，大大减少了需要走出结界的机会，在天门山脉这样的地方绝对算得上是难得的一片乐土。
　　想要做到这些并不算容易，甚至令夷自己，若是没有这“先人之泽”，也自认根本做不到这个地步，她没有这样的能耐。
　　尤其是……
　　瑶妆不是第一次提到她的姐姐了，可上一回说起李家村阵法之事时并没有像是方才提到剑术时那样，忍不住满怀骄傲和感慨地说起自己的姐姐。
　　瑶妆的姐姐是个剑修，还是个登峰造极的剑术大家，令夷以自己练刀的情形去想的话……
　　怕瑶妆的姐姐也并不是维清或是周潋这样在阵法一道上很有天赋和能耐的。
　　若真是如此，想要从无到有构建出能庇护偌大一个李家村的阵法，在天门山脉这样的地方运转近千年无碍，不知其中到底花了多少心思多少精力。
　　令夷是自己做过这件事的，还是在瑶妆的那位姐姐的基础上，最是明白其中的艰难和麻烦。
　　因此这些话说得十分真诚：
　　“瑶妆道友的姐姐……我想我该称一声前辈的。受此大恩，不可不念，不可不报。”“……报恩？”
　　“是。”令夷点头：“先前……先前也是我自己的问题，有些旧事缠在心上有些……有些魔怔了，并没有第一时间与瑶妆说这层恩情关系，是我的过错。如今才坦白，已是我的过失了，还希望……能有这个报恩的机会。”
　　瑶妆顿了一顿，深深地看了令夷一眼。
　　令夷迎着她打量的目光，维持着脸上的微笑并没有丝毫的动摇。
　　“……你想把这恩情报给我？”
　　令夷没有明说，但瑶妆却也大概猜到她的意思。
　　毕竟有葳蕤先前的表现在前，想到这一层并不困难。
　　他们几个，令夷，维清，周潋，葳蕤，都以为，瑶妆口中的故人，她的姐姐，那位千余年前可以称得上惊才绝艳的人族女修，已经不存于世了。
　　所以葳蕤脱口提到瑶妆的姐姐的时候那样懊恼着急。
　　所以……
　　瑶妆微低下头，遮去眼底的复杂情绪，声音却还分外冷静：“她并不需要你的报答，我也不需要。”
　　令夷顿了一顿，却也只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报恩这种事，向来是不好强求的。
　　原本就是她先欠了瑶妆的恩情，又发现欠了姐姐的恩情，没道理人家不想要自己还要强送去打扰。
　　令夷面对此事的心态，正如先前受了维清相救葳蕤的恩情之后。
　　早在从天门山脉深处被瑶妆救出来后不久，令夷就在琢磨着瑶妆的这份救命之恩了。
　　当初维清的恩情，她“看”过维清的未来后已下定决心为维清改命。
　　可瑶妆这里，因为瑶妆是在维清的“未来”出现过，并被她“看到”过的人，她已经不能再尝试窥探瑶妆的未来。
　　这也是她能力的一大限制，一人只能“看”一次，而这“一人”的范围却涵盖了她在所有的“未来线”上看到的人。
　　所以瑶妆这边这份……
　　至少以瑶妆在维清原本的“未来”中，曾和周潋站在一起对上乾华派保护维清来看，她是会和他们一路的，以后大约还能有不少的相处机会。
　　总能找到办法的。
　　而瑶妆之外……
　　瑶妆在抬眼看令夷的时候，瞧见的便是虽不再开口强求，脸上却带着坚定认真的笑意的模样。
　　瑶妆微微怔了一下，难免有些感慨：“……你们有点儿像。”
　　“什么？”令夷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突然听到的没头没尾的话，琢磨了一下：“瑶妆是说，我和……那位前辈？”
　　瑶妆点了点头，目光有些深沉地看着令夷，却又好像并没有落在令夷身上，而是透过令夷看着另外一个人一样：
　　“姐姐……看起来一直都是很好说话的性子，待人亲切，不拘礼数，爱笑爱闹……可偏偏有时候却最是执着倔强，心中有自己的准则，不为外物所扰。”
　　令夷听了，轻笑了一下：“我倒是觉着，瑶妆这么说的话……周潋他的性子更像一些。”
　　瑶妆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分，眼中一刹那翻涌的情绪令夷觉得远远不止惊讶。
　　“……他……像？”瑶妆虽是疑问的语调，却并没有向令夷寻求什么答案的意思，更像是在问自己。而在喃喃了这一句之后，瑶妆微闭上眼嘴角轻轻勾起一点：“的确……有一点儿……像她……”
　　令夷没有说话，没有打扰。
　　事实上令夷已经发现，瑶妆跟令夷原本以为的并不一样。
　　起初见到瑶妆这个在维清的“未来”里为了维清做了不少事的人时，她以为瑶妆接下来会跟维清走得更近些，或者是，瑶妆过去跟维清有什么渊源。
　　令夷甚至猜过瑶妆的那位正好是人族修仙者的姐姐跟维清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可眼下看来，在他们几人之中，瑶妆虽对维清也很有些关注之意，但是她态度最为特别的，每每面对情绪最为强烈的那个人，是周潋。
　　就如现在。
　　微闭着眼睛的瑶妆，这时却有些顾不上还站在眼前的令夷。
　　她已不由自主地在一点点地细细回想着，自相识之后相处的每个片段，一点点地比对之后，果真发现……
　　周潋如今表现出的这个性子和行事，竟真的有些像是她的姐姐。
　　还有令夷和葳蕤口中，跟她有一点儿神似的剑术。
　　这一刻，在瑶妆的心头翻涌而过更多的情绪，却并不是惊喜，反而是悲伤。
　　因为瑶妆，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更明白，这些相似之中可能存在的意义。
　　有那么一瞬间，瑶妆几乎想要不顾一切地，将一切全都说出来。
　　可是……
　　闭着眼睛缓和了一会儿，瑶妆睁开眼睛无声地吐出一口气，看向还站在不远处微微低下头没有看她的令夷：
　　“……周潋说，他并未择定本命灵器，可他又……用剑。偌大一个凌岳派，几把灵器长剑应当是有的。”
　　“我不是周潋，详细的并不如何了解，只是听他先前说过那么两句，是他自己隐隐约约间总觉得，感觉还不到不够，总是差了点儿什么。”
　　瑶妆微微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想了一想，令夷觉得瑶妆虽每每提到她的姐姐时隐有悲伤，却其实并不算避讳，更带着骄傲之情，便试着开口问道：
　　“令夷冒昧，不知……可否一问那位前辈的名讳？”
　　瑶妆看过来，只看着令夷并不说话。
　　令夷微笑：“虽然知道前辈不需要也并不在意，但作为受人恩惠之人，总该铭记不忘。”
　　“……我不能告诉你。”瑶妆沉默了一下淡淡地道：“现在不能。”
　　“……现在？”
　　“……以后，你会知道的。”
　　不只是她姐姐的名字，还有更多……更多……
　　是的，他们都会知道的。
　　天下人，都会知道的。
　　她要让他们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