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夷》梓伊

216、献祭

　　当瑶妆知道，令夷并没有等过这一夜，便将维清带去了禁地的时候，已经有些来不及阻止这一切的开始了。
　　当初令夷说，给瑶妆十日的时间，却不想，她并没有给自己留足这十日。
　　瑶妆接到还留在魔殿驻地的族人传讯消息的下一刻，脚下的大地再次传来令人心惊的震颤感。
　　远胜于之前，四大仙门通过其他传送阵破坏地脉造成的天门山脉核心震动，瑶妆看到周围的早就被魔气熏染得枯死的树木山石崩塌，大地开裂出数道深不见底的裂缝，一时间，地动山摇，莫说瑶妆身边训练有素的众多妖族也有不少慌乱不已的，她在离魔殿驻地很有些位置的地方也能清晰地听到从驻地方向传来的尖叫呼喊。
　　驻地的结界屏障碎了。
　　在先前仙门的阴谋计划中纹丝不动的，笼罩在整个魔殿驻地，在天门山脉最深处这魔气最盛的地方保护了这里面的众多人族修仙者，也隔绝了外面多少厉害的高阶魔物的结界，竟在这一次的震动之中几乎是顷刻间，便轰然碎裂。
　　这不是寻常的动静。
　　更重要的是——
　　这一场发展极为迅速的，以天门山脉的最深处为核心，向天门山脉之外，向整个九州扩散的地动动静极大，可偏偏，瑶妆眼睁睁地看着就在自己眼前裂开的巨大的地缝深处翻涌着的黑色魔气，在地表裂出这样的口子之后却没有汹涌而出，而只停留在地表之下，像是在一层看不见也摸不到的屏障之下，疯狂地挣扎。
　　比魔殿驻地方向传来的人声更为响亮而又密集的，是不断在整个天门山脉范围内响起的或尖锐或沙哑的嘶吼声，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恐怖气息，回荡在整个天门山脉中。那时天门山脉内整个九州大陆上数量最多也最难对付的魔物的声音。
　　魔殿驻地的结界碎裂了，骤然面对结界之外汹涌的魔气和数不清的魔物，驻地内的人族原本还在惶然而又惊恐地准备应对紧接着会迎来的魔物的攻击，却意外地发现结界之外的众多魔物虽然不知为何躁动非常，却是已经完全不将他们看在眼里了，只要从它们行动冲撞的路线方向上躲开，这些凶狠的原本对人之血气极为敏锐敏感的魔物，就不会主动攻击他们。
　　众人在松了一口气，不必太过担忧自己的生死之后，很快便开始探究今日一切异常的原因。
　　瑶妆比他们都快地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但她却并不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
　　第一个，是在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正在她身边的葳蕤。
　　葳蕤脸色惨白，眼睛瞪得极大，此时甚至已经顾不上用衣袖去遮掩自己的左手，两只手都紧紧地揪在瑶妆的袖子上，声音尖锐而又嘶哑：
　　“开始了！他们开始了！我们赶紧过去！快！会来不及的……会来不及的！带我过去！带我去！”
　　此时也在一旁的刘陵已经很是虚弱，在突如其来的地动之中甚至还不如葳蕤，失了拐杖后没有办法稳住自己的身形，甚至全靠冬守的搀扶拉扯才没有不小心跌到裂开的地缝之中。
　　等刘陵反应过来的时候，前一瞬还站在他面前的瑶妆已经拎着葳蕤的衣领从眼前消失了，涌上喉头咳嗽的痒意被他死死压下，转头对着冬守喊了一声：“带我跟上！”
　　冬守一刻也没有耽搁，直接揽上他不再压制遮掩，凭借自己身为妖族的天赋极快地朝着瑶妆带葳蕤过去的方向追了上去。
　　瑶妆让冬守安置葳蕤的这个地方，虽与天门山脉最中心的魔殿驻地有些距离，但以瑶妆和冬守两人的速度，赶过来却也很快。
　　而此时在禁地之外，那层多少有些令人意外的并未损毁的结界之外，匆忙赶到的瑶妆看到了周潋。
　　瑶妆见到周潋，只顿了一下，却根本没有停下，带着葳蕤两人便往禁地的结界阵法之内而去。这是由刘陵亲自改良过的阵法，以过去这里耗费了四大仙门无数心力建起运转了不知几个千年的阵法为根基再次恢复加强过的，不以特殊的方法根本无法进入。在这片魔殿驻地之内，周潋在阵法上的修为只在刘陵和维清之下，给他最够的时间摸索也许未必不能找到办法，但瑶妆早有准备，即便是周潋后来能够自由出入紧挨着这处禁地结界的石殿的时候，也令人严格看守不让他靠近禁地的阵法以作观察。如今这个时候，就算是周潋察觉到了禁地之内可能正在发生什么，也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凭借自己进去。
　　周潋在瞧见被瑶妆拎着的，他以为还安安全全地呆在妖族的葳蕤的时候愣了一愣，还没来得及开口反应便见瑶妆直接冲进了禁地内……
　　但瑶妆即便带着葳蕤顺利进入了结界阵法之内，脚踏在这片被魔殿称为禁地，实际上是四大仙门每千年一次的祭祀之地的石砖上，也无法在此时去做些什么了。
　　献祭，已经开始。
　　在她们身前，一股无形的力量阻碍她们靠近这献祭之地的中央，高高立起的祭台颜色已不是瑶妆见过几次的黯淡模样，符文已尽数被“点亮”，巨大的祭台连同瑶妆和葳蕤此刻脚下铺开了整片献祭之地的石砖上的符文都亮起流光，那光芒之中带着一些暗红的血色，像是在整片空间内顺着符文的痕迹流淌的血液一样，将这结界之内的整片禁地都映成不详的血红色。
　　站在石砖上，她们必须用力仰起头，才能看到那祭台最顶端两个人此时的模样。
　　维清盘膝坐在祭台的中央，祭台的前方摆着两个暗色的鼎。
　　那是封魔鼎，令夷从苍玄派带回了一个，而另一个是今日稍早些时候才被那位凌岳的四长老托妖族的人送到了魔殿的。
　　两个封魔鼎在祭台的顶端颤动着发出沉闷的嗡响声，祭台之上与底下石砖有些不同的符文中的流光流动越来越快颜色也越来越亮，坐在祭坛中央的维清紧闭着双眼，以瑶妆的目力却能依稀看得出他脸上的神色并非痛苦，而是挣扎。
　　他的肩头按着一双手，那双手虽然纤细修长，却是惨白之中透着一丝丝的青黑色，牢牢地抓握在维清的肩头，而它们的主人就站在维清的身后。发冠早已垂落，满头的青丝铺散开，将她的面容遮挡住，谁都看不到她此时此刻的神情。
　　细看之下，整片献祭之地遍布的符文的流动似乎并不是那么“顺畅”，若这些符文之上的流光有生命，它们大约也是在挣扎，在反抗。
　　反抗即将摧毁它们的力量。
　　“姐姐！姐姐！”
　　瑶妆感觉到手上一空，被她拎了一路，为怕影响她的速度一直动都没有动上一下的葳蕤在这一刻猛地挣脱了瑶妆的手掌，不顾一切地往前冲，想要向着那祭台所在的方向跑过去，却只跑了两步，就撞上从那祭台中心向外不断扩散开的无形的力量，不得不停下了脚步，甚至慢慢地被那股力量一点一点地推回来。
　　葳蕤苍白的脸上满是泪痕，她拼命地想要上前，也拼命地提高声音叫喊，可她的动作并没有任何效果，她的声音也很快被淹没在这片献祭之地内越来越响的嗡鸣声里面。
　　祭台上的令夷听不到。
　　瑶妆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令夷！维清！”
　　熟悉的声音在身边响起，眼前又出现了一个与葳蕤一样去做这些无用功的人影。
　　可瑶妆此时却也已经顾不上本不想让他参与其中的周潋出现在这献祭之地的因由和影响，她仰着头，定定地看着高高的祭台上空，晦暗了近万年的天空突然涌起的黑云。
　　在这被灰暗和血色充满了的空间之内，骤然亮起极为耀目的紫金色光芒。
　　那是令夷的眼睛。
　　瑶妆曾见识过好几次，令夷在使用她与众不同的能力的时候，会亮起的这对，与往日的黝黑截然不同的紫金色的眼睛的模样，但是从来没有哪一次，像如今这般的夺目和明亮。
　　瑶妆听到祭台之上，传来一声压抑的悲鸣。
　　披散着头发的令夷双手仍旧紧紧地抓握在维清的肩头，一阵阵的力量流动的气浪在她的双掌和维清的身体之中流动交汇，而令夷这时高高仰起了头，已有些凌乱的长发终于再也遮不住她的脸，而她双目映出的紫金色的流光却在她仰头直冲向天空中翻涌聚集而来，带着骇人雷光的黑云之后，转了颜色。
　　璀璨耀目的紫金的色泽越来越浅，越来越淡，慢慢地趋于无色。
　　分明已经无色，可在这被魔气和血一样的红光包围的空间内，仍旧那样的显眼。
　　“姐姐！”
　　瑶妆听到了葳蕤几乎撕裂的呼喊声。
　　同一瞬间，整个献祭之地震动了起来，由中心向外扩散的碎裂声越来越密集，那一个个一片片因为献祭开启而被点亮的符文，在他们眼前又依次碎裂，裹挟了什么更为强劲的东西，直直地，没入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