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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囚徒 ...

  •   石砌成的殿内显得有些空旷。
      殿内的布置色调暗沉,在本就并不足够明亮的光线之下更显得有些厚重的压抑。
      窗边木榻边上,坐着一个人。
      他穿着一身蓝色的简洁长袍,颜色绝算不上鲜艳,但在暗沉一片的室内却已经是最清晰的亮色。
      柔长的头发束起整齐的发髻,即便在这样一般的境地之中,他仍旧保持着一种克制的端方仪态,连发丝衣角都一丝不乱。
      如同尘泥中脱然而出的夜明珠,截然不同格格不入,却又仿佛能将周围的一切映得明亮平和起来。
      正是她最熟悉的模样。
      她曾经好奇过,向往过。
      脚步停顿了片刻的女人闭了闭眼,无声地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涌动的情绪,面上却仍旧不动声色,继续走过去。
      女人穿着一身暗红色的繁复长裙,并不轻佻反倒气势十足令人倍感压抑,尽管身上并没有多少华丽配饰,整个人仍旧透出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张扬。
      暗红色的身影缓步而入,但被推开的殿门并没有再次合上,隐约能瞧见侍立在门外并不做声低着头的几道人影。
      女人走到男人面前,微微低垂着头看着察觉到自己的到来,缓缓睁开眼睛的男人。
      女人的眼睛黝黑暗沉,深邃到极致,而男人的却截然不同。
      与许多人都不同。
      他的眼睛是一种罕见的清透色泽,如同清澈的湖水,是泛着一点儿轻蓝的浅淡灰绿。
      他微微仰起头看着在自己面前站定了的女人,颜色浅淡的眼瞳里面清晰地映出了对方的身影。
      但他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没有恼怒,没有气愤,什么都没有。
      即便她已经将他困在这里超过两个月。
      看起来,他像是毫不在意一样。
      她避开他的目光,转而看向他面前桌上整齐摆着的一件衣裳。
      暗红色的长衫。
      与她身上穿的是一样的颜色。
      她轻笑了一下,伸手轻轻捏起一片衣角,话音微微上挑:“怎么?不愿意换上?”
      男人没有回答。
      她站直了身体,张开自己的双臂,看向仍端坐在那里的男人,展示自己的衣裙:“这颜色不好看么?”
      他还是没有答话。
      “是像鲜血……还是灰烬?” 女人半眯着眼睛轻笑:“还是像血多一些。不过我觉得不太说得好,是像刚流出来的血,还是像被风干发暗了的血……哎呀,虽然这段日子以来,不管哪一种我都见了好多了,可怎么就觉得记不太清呢?这会儿都对比不出来,明明……我都开始喜欢上了。”
      男人平静的神色变了一变,微微拧紧了眉头,浅淡的瞳色之中也露出些许的不赞同。
      “要不……”女人顶着男人的目光反倒笑得更开怀了一些,甚至俯身过去凑近了一些,隔着咫尺的距离,却微微低垂着眼用眼睫在近距离面对他的时候半遮住自己的眼睛:“我这便出去再捉几个仙门的人来,放了他们的血来,再亲眼瞧瞧,以便判断……如何?”
      她压低的声音有些别样的轻柔,带着微微上挑的韵味,带着一丝风情的语调与话里的内容,格格不入。
      “令夷。”
      男人终于开口,声音轻缓地念了一个名字。
      她的名字。
      他的声音带着低沉的磁性,轻柔和缓,只略略带上了一点儿不赞同的劝止。
      还是她所熟悉的样子。
      被男人称为“令夷”的女人低下头轻笑,笑声渐渐大起来,从压低的沉郁到有些张狂的恣意,听得仍端坐在原处的男人忍不住微微皱眉。
      “……我真是……”她抬起头,眯着眼睛笑,伸出一根手指轻佻而又放肆地用指腹轻勾他的下颚:“喜欢听你叫我的名字。”
      男人并没有露出被冒犯的恼怒不快,下巴被她有些冰冷的手指勾着微微抬起一点儿,浅浅的灰绿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令夷。”
      他重复地念了一声她的名字,不知算不算是回应她方才的话。
      她抿了抿唇,颜色暗沉的眼底像是吞噬了所有的深渊,往日里细看之下始终流动在眼瞳之中的细碎星光彻底消弭的踪迹,而此时她的眼里并没有露出任何的光彩,没有能清晰映出对面男人的模样:“怎么,想对我说教?”
      男人仍旧静静地看着她。
      她将头压得更低了一些,垂落的零散发丝滑过他的额头,还有她身上扑面而来的冷香。
      她在极近的距离看着他,勾着他下巴的手指微微用力,迫使端坐着的男人将头再仰高一些,配合着她的凑近,几乎鼻尖相触:“便是你还是那个纤尘不染高高在上的仙门楷模的时候,都没有足够的资格与我说教,更何况……如今,你只是我囚在笼中的玩物。”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她的动作却比他快上了一点儿。
      她继续压低自己的脸朝他凑近,鼻尖轻滑过他的,短暂而轻柔的触感之后,两人的呼吸几乎交融。
      他本要出口的话猛地被截住,嘴唇重新抿起来,又比方才还要更紧绷用力两分。
      因为她靠近的嘴唇。
      红润如蔷薇一般的色泽越靠越近,呼吸中轻拂过的热气灼在彼此的面容之上,他抿紧的唇瓣仿佛已经能够感觉到她靠近却还未相触的嘴唇上传来的,与她周身的冰冷并不相符的热度。
      他猛地屏住呼吸,微微睁大了眼睛。
      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微微低垂着的,被浓密纤长的眼睫遮挡住的眼睛。
      而她挑在他下巴上的那根手指的触感,也好像在一瞬间从冰凉跨到了滚烫,随着脉搏的跳动,一下一下,顺着肌肤的纹理融入血脉,烙在他的心口上。
      熟悉的……跳动。
      时间在这一刹仿佛被无限拉长,混乱的心绪给人的那种不受控的感觉反而分外清晰。
      但,她没有继续靠近。
      分明,两人的唇已经在只差毫厘就要相贴的距离。
      她突然放开了手站直了身体,一下子再次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他仍旧屏着呼吸,有些怔愣。
      形容不出此刻心头涌上最多的那种感觉是什么。
      事实上在她猛地站起身离开的那一刻,他一直平放在身侧的手指动了一动。
      只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做。
      她嘴角噙着带着冷意的笑,出口的语调不再柔和轻佻,反而透出了一些居高临下的鄙薄嘲讽:“阶下之囚笼中之鸟,身为玩物你该更有自觉一些才是。”
      她转过了身,暗红色的长袖在他面前划过,带出一股跟方才暧昧的灼热截然相反的冷风。
      他看着她暗红色的背影,看着她背对着自己再次俯身弯腰,捻起那件整齐摆在那里的长衫。
      跟她身上这件长裙一样颜色的暗红色的长衫。
      她的手指在绣了银丝暗纹的衣领上摩挲的一下,不甚在意地轻叹:“今日又攻下一门,心情本还不错,可惜了……你非要不识抬举。”
      话音一落,先前还被她摩挲轻捻着的衣料在她手中,一寸一寸地化成飞灰。
      只眨眼的功夫,那件被整齐摆在那儿的衣裳就已经不见了踪影,像是从来没有在他眼前出现过一样。
      他也像是从来没有被要求换上那件衣服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看着她的背影,他觉得自己像是错过了什么,像是失去了什么。
      也许是再也没有办法弥补的东西。
      只是此时此刻的他并不知道,这一点看起来并不算什么的错过,会成为再也扭转不了的遗憾。
      不过,幸好,只是这个。
      并不是其他的所有事,都像是这件事一样,无法再被弥补。
      他看着她亲手毁掉了先前她才特地让人送来的衣服,却并没有再转过身面对自己的意思。
      暗红色的华丽长衫化成飞灰消散之后,她慢慢地再次站直了身体,仍旧背对着他,低低地笑了两声:“不过是个放在过去还算珍稀一些的玩物,我确实有些兴趣,可也不意味着……会一直纵容你挑战我的耐性。在我腻烦了之前,你可最好赶紧认清自己的身份,学会你该做的事儿。还有你的那些师门同道,呵,虽是跳梁小丑,可前赴后继地跑来‘营救’你的模样也真是让人心烦。不过你放心,你既已落到了我的手里,就算真有一日,把你毁了……我也绝不会让你回去的。”
      说完这些,她不再留恋地从他面前离开,也从这间寝殿内离开。
      黑沉木的殿门敞开又关上,那道暗红色的身影从殿内消失,室内重新恢复一片寂静。
      还端坐在原地的男人的视线在已经重新紧闭上,肉眼可见得萦绕出囚困结界符文的殿门上停留了片刻,而后缓缓地,转向自己面前的低矮桌案。
      桌案之上摆着一个精致的托盘,里面在片刻之前,还整齐地叠放着一件暗红色的长衫。
      他甚至并没有展开看过那件衣裳完整的模样。
      但是现在,托盘之上空无一物。
      就好像那件衣裳,从来没有在这间殿内,在那方托盘上出现过一样。
      他浅淡的灰绿色眼睛里,终于露出了一些迷茫。
      事情……究竟是如何到了今日这般的地步?
      回顾曾经……
      最初……
      一切开始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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