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贼》冷千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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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了宋枫晗护卫的证词，加上七皇子自凉山寺带回的新证据——一封有关刺杀淮南王世子，并印有宋广义指纹的委托书，京都府再次升堂审理宋家二房买凶杀人案，引得京城百姓围观。

　　而作为此案苦主的宋枫晗却“伤重不醒”，正百无聊赖地趴在床榻上，让王冬把京城流传的几个版本故事，说书似的讲给他听。

　　故事还未说完，就听小厮来报，说宫里来人探望。

　　宋枫晗和王冬对视一眼，急忙把床榻边的小食零嘴卷起来，胡乱塞进床底下，又给宋枫晗扯松了衣服，露出底下的斑驳伤痕。

　　宋枫晗趴在软软的床榻上，紧闭双眼，装作晕厥。

　　厚实的屋门被人推开了。就听那娇嫩的嗓音伴着急促的脚步声，很快逼近床前：“世子可安好？”

　　“回殿下，少爷已经退了热度，脱离了危险，只是……”王冬垂眼，忽见宋枫晗嘴唇颤动，顿时会意，立即哽咽了起来，“不知少爷到底经历了什么，浑身上下几乎没一块好的，四肢险些骨折，肋骨还断了几根……”

　　听王冬越说越离谱，宋枫晗又急忙□□了一声，打断他的编排。

　　叫他把自己说得惨烈一点，可没让他把自己说成个废人！

　　“世子吉人天相，定不会有事。”柒柒却听得越发心酸，眼圈都红了几分。

　　她挨着宋枫晗的身边坐下，看着那布满伤痕的后背，泪珠子在眼眶里滚动。

　　“你们先出去吧，我想单独与世子说说话……”

　　待王冬、小德子一起退了出去后，屋子里只剩下柒柒与宋枫晗两人。

　　宋枫晗一直闭着眼睛等待她下一步动作，但是她仿佛被冰封住了，什么也不做，气氛格外凝重压抑。

　　她定是哭了。不知为何，宋枫晗有这样的感觉，犹豫着要不要装作醒来，好好替她擦干眼泪。

　　但或许，她并不希望任何人看见她哭泣的样子……

　　柒柒默默落着泪，盯着宋枫晗的后背。

　　此前的鞭伤痕迹，已经被新添的伤掩盖，整片后背布满淤青伤口，纱布下隐隐渗着血迹。

　　也不知这人是如何从那样凶险的情势下逃出来的……

　　自那日小德子送来“委托书”和书信，得知宋枫晗并没有葬身火海后，她便命人沿途搜寻山林，结果搜到一处疑似刚刚经历过厮杀的战场。

　　她不顾古绥柳的阻拦，亲自去了那地方查看。现场的痕迹似乎被人清理过，但洒在岩石上的道道血迹、深埋在树干里的断箭残矢，都叫她触目惊心！还有一旁的悬崖，几近垂直，壁立千仞，俯瞰一眼，心都跟着跌落下去！

　　她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京城的。这几日过得浑浑噩噩，满脑子都是宋枫晗的安危。

　　她从未如此担心过一个人，担心得食不下咽、夜不成眠，仿佛丢了魂魄。

　　“宋大哥……”柒柒嗅了嗅鼻子，将手放在宋枫晗的手背上，轻轻摩挲。

　　她喜欢这双骨节分明的手，喜欢他触碰她脸颊时的触感和温度；她也喜欢这温暖厚实的胸怀，喜欢他怀抱着她时胸口传来的加速的心跳声。

　　之前宋枫晗多次逗弄她，满口胡话，总是让她很是难堪。他怕是不知道，纵使知道都是些玩笑话，她也是会当真的……

　　如今，她知道自己已经陷了进去，可是宋枫晗呢？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能觉察出宋枫晗待她的特别，可是他似乎又有些摇摆不定……是因为她现在的身份是个皇子吗？

　　柒柒俯下身子，温热的气息在宋枫晗的耳廓缭绕，撩得他耳尖痒痒的，差点直接跳起来罢演。

　　可没想，忽然，一双温热柔软的唇印在了他的脸侧，蜻蜓点水一般，很快便惊慌地掠走了。

　　可这一下像是点中了宋枫晗的穴位，叫他浑身酥麻，不敢动弹。

　　若是他此时“醒来”，只怕让两人都陷入尴尬境地……

　　“宋大哥，你……”柒柒的语调有一点点颤抖，像是做了什么坏事后的心虚，“你安心养伤！”

　　说罢，她起身便逃，屋门被她拉出了“吱呀吱呀”的声响，轻轻摇晃。

　　小德子和王冬守在门外，忽地一阵穿堂风，就见柒柒夺门而出。

　　她的眼睛红红的，耳朵红红的，连双颊都像染了胭脂似的。

　　小德子急忙追上去，不敢追问发生了什么，只道：“殿下可是要直接回宫了？”

　　柒柒脚步一顿，猛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驱散那份燥热。

　　她竟然……竟然做出这种事！

　　而且宋枫晗方才那反应……

　　她回望一眼宋枫晗那厢，不见有人追来，心里稍安。

　　冷静下来后，她抬脚走出王府：“去大学士府！”

　　“是！”

　　王冬远远看着主仆俩出了门，这才钻回宋枫晗的屋里，却见宋枫晗抱着脑袋，蜷缩在被子里喃喃自语，发出和尚念经般的声音。

　　“少爷，您没事吧？”王冬忍不住上前，一眼瞧见宋枫晗的耳根和脖子通红，还听他念叨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一时间，王冬还以为他家少爷想要皈依佛门，不禁哑然。

　　可他哪里知道，宋枫晗此刻的内心一片混乱，有几分受宠若惊，也有几分矛盾纠结。

　　前世除了那一次在浴池里，是她明目张胆地诱惑了他，其他多半是他主动甚至强迫着她。

　　难得此生她头一回主动亲了他，宋枫晗竟看不出她是带着何种目的，反而不知如何是好。

　　那个没心没肺只剩算计的小家伙当真对他动心了？真的不用他付出什么代价？

　　这让他觉得自己前世一生活得像个傻瓜！

　　真是阿弥陀佛，邪乎怪哉！

　　……

　　自打柒柒这一日从王老府中出来后，朝中不少文臣陆陆续续弹劾宋广义，其中以遭受宋广义连累清名的太学府派居多。

　　他们甚至攻讦举荐宋广义升职的定永侯，迫使定永侯不得不丢车保帅，退让三分，次日起便称病卧床，深居简出。

　　不久后，刑部对宋家父子蓄意谋害淮南王世子一案的审理有了结果。

　　因为淮南王世子平安归来，宋家二房躲过了满门抄斩的重刑，只是被判定全家流放西北。

　　流放当日，囚车经过淮南王府门前，宋广义扒着栏杆苦苦张望，可宋府大门紧紧闭着，连守门的都不愿多看他一眼。

　　宋广义失魂落魄地转过身，一看对面的宋枫旸，那股恶气又冲上脑顶，面红耳赤地扑过去：“孽子！都是你！要不是你，老子怎么会沦落到这般境地？”

　　“呸！老匹夫，现在还逞什么凶！”宋枫旸已与他扯破了脸皮，哪里还会顾及他的身份，抬起身上的枷项，便朝着他身上撞去！

　　一时间，父子俩扭打作一团，似乎非得分出个死活。

　　而一墙之隔的淮南王府里，满院子人都跪着，脸上见不到一丝悲痛，个个喜上眉梢。

　　一名宦官宣读了圣旨，读完，笑眯眯地将圣旨捧给了宋枫晗，道了一声恭喜。

　　孝仁帝终于准许淮南王世子择吉日袭爵。

　　宋枫晗手捧圣旨，目光怔怔。

　　虽然前世他也曾接过类似的圣旨，但这一世，的确有太多变得不一样了，连手中这圣旨似乎都重了不少……

　　吉日最终选在了四月中旬，已是春光明媚的季节。

　　当日一早，柒柒便随太子一道出宫，前往淮南王府观礼。

　　“太子殿下到，七皇子殿下到！”门口的管事脸上满是喜色，宋老太太也亲自出门迎接两位皇子的大驾。

　　柒柒跟在玄泠震身后，与宋老太太客气寒暄了几句，却一直在朝着门里张望。

　　“世子今日该是要好好打扮打扮的。”玄泠震见她这模样，不由得笑道，“待会儿便能见着了。”

　　“我，我不是看世子……”柒柒被看破了心思，顿觉羞赧，红着脸躲在了玄泠震身后。

　　自那天她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心思以来，她一直躲在宫里，而他也一直在府上养伤，两人已经很久不曾相见，又怎能不去想念？

　　好在没过多久，那一身礼服打扮的宋枫晗便在小厮们的簇拥下，出现在众人视野里。

　　他今日束起了发，戴上了冠冕，身着玄色锦袍，脚踏蟒纹靴，整个人的气质随之一变，变得成熟而稳重，就连原本那张白嫩的脸蛋都变得英气了不少，充满少年郎的阳刚和坚毅，真如脱胎换骨了似的。

　　若是去参加长公主的赏菊宴，必然会骗得不少千金小姐的芳心。

　　可前提是，他不开口。

　　“柒柒，殿下，你们看本少爷今日帅不帅气！”宋枫晗见了两人，便吆喝着上前，故意张开双臂，转了个圈。

　　“都要袭爵了，就不能稳重点？”玄泠震捏着鼻梁，惋惜叹道。

　　可柒柒却猛地点着小脑袋，给宋大世子撑足了场面，红着脸道：“世子玉树临风，嗯……貌赛潘安！”

　　貌赛潘安？宋枫晗心里得意，可不枉费他大早上就被人拖拽起来打扮，总算让这可恶的小丫头惊艳了一把！

　　这丫头先前玩得一手欲擒故纵，对他冷眼相待，结果又对他做出那种事……一会儿疏离，一会儿亲昵，若换作旁人，还当她是耍人的！

　　宋枫晗有一肚子怨气！那天知晓柒柒的心意后，他彻夜未眠。

　　他分辨不清她的心是真是假，他怕又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上了她的当。

　　可这撩人的小东西做完了坏事就跑，彻底消失一个多月，不给解释，也不见踪影。

　　她该不会真是耍他玩儿了吧？今日定要她说个清楚！

　　宋枫晗正想再好好逗弄逗弄柒柒，王冬却急匆匆地跑来：“世子，世子，快别闹了，礼部来人……”

　　忽然见着世子身旁的两人，王冬顿时收住了音，赶紧行礼：“叩见太子殿下，七皇子殿下！”

　　“行了，既然礼部人已到，便开始吧。”玄泠震挥了挥手，让人把宋世子给拖去走流程，自己则带着柒柒回到了观礼的大堂。

　　吉时到，袭爵典礼便正式开始。

　　拜天祭祖、上前听封，一套流程下来，不少宾客都露出了疲乏之态，可柒柒却依然精神抖擞，直直地盯着正被拉去行各种礼节的宋枫晗。

　　貌赛潘安，可不是她随便哄人开心的。

　　宋枫晗本身生得又好，今日见他，只觉得他的颜值似乎又超越了另一个极限，直教人百看不厌……

　　察觉到自己总盯着宋枫晗有些失态，柒柒急忙端起茶杯抿上几口，掩饰她的心虚。

　　而这时，就听前面的宋氏族长将一卷文牒展开，同时念道：“燕南宋氏第三十八代孙……特许以‘墨予’为表字……”

　　墨予？！柒柒一个慌乱，险些摔坏了茶杯杯盖。

　　哪个墨予？

　　是……是那个墨予？那个总是随意闯入她梦境的墨予？

　　那个总在梦中欺负她，与她做了那么多羞于启齿的事的墨予？

　　柒柒轻轻捂着自己的胸口，抬眼看向前方站得身姿笔挺的少年，却发觉不知何时，她心目中的少年已经有了成人的姿态，成熟而陌生，渐渐与梦中那人的身形轮廓吻合。

　　可是墨予那般顽劣可恶，与宋枫晗截然相反，他们会是同一个人吗？

　　难道梦里那些，都会成为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