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贼》冷千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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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柒柒随玄泠震回到席位上，八皇子方才见了定王和六皇子，早就躲得远远了，柒柒便直接坐在了玄泠震的身后。

　　屁股挨了席，还没坐热呢，就听宦官传报：“陛下驾到！”

　　这一瞬间，原本热闹的殿宇立即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换上了一脸肃穆庄重，齐齐向着踏入宫门的孝仁帝叩拜下去：“吾皇（父皇）万岁！”

　　大殿之上，余音缭绕，层层叠叠的声浪震耳发聩。

　　孝仁帝负手而行，穿过人群，一路登上高位，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众皇子。

　　以玄泠震为首，所有皇子都老老实实、毕恭毕敬地把头压得低低，孝仁帝这一眼看过去，只看到了一片黑压压的后脑勺。其中一个身影小小的瘦瘦的，脑门几乎要挨着地面，还微微颤抖着身子，如同一只受惊的兔子匍匐在洞穴里。

　　孝仁帝眉头一皱，抬手免了众人的礼，与坐在左右的戚皇后和萧贵妃寒暄几句，便从太子开始，逐一考校起诸皇子的学业。

　　皇子们似乎早已习惯这宴席前的考校，一个个应付得游刃有余，就连最小的九皇子，也会抻着脖子念上一首“鹅鹅鹅”，逗得众人忍俊不禁。

　　最后，唯独剩下柒柒。

　　孝仁帝的视线朝着台下扫来，看着人群里那脸色如同腌咸菜般的小小人儿，不免又一次皱起眉头。

　　七皇子的学业，他已经从曲夫子那儿听说了一点，说是基础薄弱、学识浅陋，若是当众考校，只怕会丢了皇家的脸面。

　　所以他正打算找个借口，免了对七皇子的考问，却忽然听得嫔妃中有人笑道：“陛下，臣妾听闻七皇子最近正闭门钻研《冲虚真经》，想来应当有所见解？”

　　若这话是出自姜妃之口，孝仁帝定会觉得是姜妃找机会报复七皇子，但他循声望去，却意外地发现是容妃。

　　听闻容妃的八皇子和七皇子平日走得挺近，而且她似乎也没什么理由开口刁难七皇子，孝仁帝不由得猜测，容妃莫不是在提醒他七皇子读过《冲虚真经》，让他往此方向上考校？

　　“咳，《冲虚真经》是道家典籍，皇儿读后可有什么感悟？”孝仁帝自以为领会到了容妃的用意，便顺势一问。

　　柒柒走出席位，稚嫩的嗓音显得几分紧张：“儿臣……儿臣愚钝，读后感悟不深，却有不少困惑。”

　　听她这一言，坐席之间便有些轻蔑的笑声溢出，只是被孝仁帝冷冷一眼扫过来，一切戛然而止。

　　“你有何困惑？”孝仁帝瞪着台下众人，声音越发冰冷，表情也更是肃穆。

　　柒柒不免怀疑，此时自己若是说错一句，怕是就要和五皇子一样躺板板了。

　　“《冲虚真经》上有一篇，说杞国有人怕天地崩毁……”她定了定神，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抬起头来，“儿臣曾见过天落流星，也担心那是天塌了。如书上所言，日月星辰皆是‘气中之光耀者’，那星星又怎会从天而落？儿臣着实不解……”

　　“嗯？”孝仁帝一时间愣住了，这些问题乍一听似乎有些胡搅蛮缠，但细想下来却又不知该如何解答驳斥，感觉好像前途埋伏着大大小小的坑。他虚着眼睛看向柒柒，却见她一脸认真，似乎是真心询问。

　　孝仁帝有一种学堂夫子被黄毛小儿难住了的窘迫。

　　“哈哈，七皇子实乃聪慧。”当朝大学士王老忽然抚须而笑，替孝仁帝解了围，“《冲虚真经》为道家经典，主张万物生于无形，乃心之意向，非世俗之境。然七皇子能识破虚实，不为外象所惑，老臣以为，比起道家，七皇子修习法家定会有所大成。”

　　王老既没否定《冲虚真经》，又没贬损七皇子，左右逢源，八面玲珑，给足了孝仁帝面子和台阶。孝仁帝脸上的神情放松不少，随便夸赞了柒柒几句，便放她归位，怕她继续出些刁钻的问题。

　　柒柒顶着众人的目光入了座，长长舒了一口气，心有余悸。

　　幸亏有某个别扭的家伙送来了注解，加上前两日宋枫晗闲暇时，也来给她讲了好几个《冲虚真经》里的故事。

　　虽然他没照书中原文一字一字念诵，只是按从父辈口中听来的故事版本简化了说，有好些地方还文辞不通，但幸好都不是什么重要之处，配合注解也不难理解。听完她甚至能举一反三，提出好多问题。

　　当时宋枫晗抓耳挠腮半天，忽然飘出来一句：“我爹当时又没告诉过我，我怎么会知道？要不你问问你爹？”

　　这倒是让柒柒灵光一闪！

　　比起直接说自己读不懂书籍，让孝仁帝丢了面子而责罚她，还不如拿问题去请教。若孝仁帝能指点她一二，那便是一出父慈子孝的好剧目，到时候众人再拍拍马屁，便足以让她蒙混过关。

　　可她万万没想到，她心目中才富五斗、无所不知的父皇，竟然会答不上来，叫她的马屁拍在了马蹄儿上！

　　方才那一刻，她吓得背后都被冷汗湿透，深怕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好在最后有王老解围，而孝仁帝似乎也不准备再继续追究。

　　柒柒偷偷看向上位，孝仁帝的脸色已经恢复正常，正让李公公宣布开席。

　　她总算安下了心，顿时浑身瘫软，似是过关斩将后的精疲力竭。

　　随着一阵悠扬的宫乐响起，殿前歌舞升平，气氛又热闹起来，后宫各房丝毫不见往日恩怨，一派和睦融融的虚幻假相。

　　高台上，戚皇后正襟危坐，偶尔为孝仁帝布上些菜；萧贵妃却是热情地挨着他，软言软语，说着他喜欢听的好话。

　　孝仁帝眯着眼，被酒气熏得脸色红润，正享受着欢愉的天伦之乐时，忽见一小子从席位间钻出来，用着尚显稚嫩的声音道：“父皇，儿臣有礼要献给父皇！”

　　孝仁帝睁眼看去，原来是八皇子，便笑道：“皇儿有心了。”

　　“儿臣想要给父皇念一首诗，以庆贺中秋佳节……”八皇子当场念诵起诗文，抑扬顿挫，字正腔圆。他还时不时瞥向柒柒，狡黠地眨着眼睛，透着几分顽皮之色。

　　柒柒竖起了耳朵，感觉八皇子的诗有几分耳熟。

　　再仔细听下去，她的手指一抽，猛地抬起头。

　　八皇子念的这首诗，一字一句，都和那日太子给她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