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贼》冷千言

11、011

　　暴雨洗刷了京城，伴随着电闪雷鸣。白光时不时将整座皇宫照得惨白一片，扭曲的黑影在电光中无处遁形。

　　玄泠震站在窗边，听着沈公公的禀报，眉头几乎要扭在了一起，眼中满是这片乌黑的天顶和瓢泼的雨。

　　他记得，那一天也下着雨。

　　那时他才九岁，父皇偏爱二皇兄和几个弟弟，母后也对他不闻不问。年幼的玄泠震已经看得懂父母的冷漠疏离，心中煎熬，终于有一次忍不住偷偷跑出了玉坤宫。

　　他在这偌大的皇宫里迷了路，却不见一个宫人来找，形单影只，心里越发凄苦。

　　偏偏老天还下起了雨，春雷隆隆，雨若倾盆，忽地倾倒下来，吓得他抱紧了身躯缩在一个偏僻的角落，身子骨都被冻得瑟瑟发抖。

　　就在这时，一把破旧的黄油纸伞飘到眼前，替他挡住了冰冷的雨水。

　　“小公公，你不是冷宫的人吧？”
　　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玄泠震转头一瞧，一个小团子出现在他眼前，穿着单薄破旧的长襦，破了洞的布鞋，长得却是雪白粉嫩。

　　“你才是小公公呢！”玄泠震闻言气鼓鼓地道。

　　这小家伙真没眼力，明明比他小那么多，竟然敢说他小？再说了，他看起来哪里像是宦官？

　　“不是小公公，莫非是小姐姐？”小家伙一点儿也不怕他，眨着眼睛调侃，有几分俏皮。

　　他的眼睛好似两颗黑曜石，透着光亮，眼眸如杏，粉唇如桃，两颊染着可爱的淡粉。

　　“你，你……别管我！”玄泠震气得不想再搭理，扭过头，把脑袋埋在双膝里。

　　可没想到，小家伙胆子特别大，竟直接把手放在了他的脑袋上，轻轻拍了拍，嘴里还放肆地念叨：“乖~乖~别难过！我会陪着你……”

　　“你做甚！”玄泠震不耐烦地拍开那孩子的手，涨红了脸，“谁许你乱碰我的头？”

　　小家伙看了看自己被拍红的小手，委屈地抿了抿嘴唇。

　　就在玄泠震以为他要哭出来时，他却把手缩到了背后，噘嘴道：“我以为这样做你会开心嘛，以前……以前我就喜欢许答应这样摸我，可是她不肯……”

　　“许答应？许答应是何人？”

　　“许答应就是我娘，但她不许我喊她娘，我就只好和其他人一样喊她许答应了。”小家伙认认真真地回道，还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破落院子，“喏，那就是许答应和我住的地方，据说她犯了很大的错，才被关在冷宫里。冷宫就是犯错的人才会来的地方。”

　　“那……那你呢？”玄泠震还不太明白“冷宫”究竟是什么，只是隐约感觉到，自己似乎闯入了一个不该乱闯的地方，“你又犯了什么错？”

　　小团子挠了挠下巴，皱起了眉头：“许答应说，我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

　　“你……”玄泠震心里一颤，莫名觉得有点难过。

　　母后虽然也不怎么亲近他，但至少不会对他恶言相向，平日也会或多或少地关心几句。

　　可是眼前这个孩子，长得如此可爱天真，他的娘亲怎能说他是一个错误呢？

　　那是谁的错？

　　“这没什么啦，我已经习惯了，不觉得难过。但小公公你要是没有犯错，就不该来冷宫呀。”小家伙把手递给了他，大大咧咧地道，“走吧，我送你出去吧？”

　　“别叫我小公公，”玄泠震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递给了这个陌生的孩子，“你比我小，应该叫我一声哥哥！”

　　“哦，小哥哥！”小家伙笑了。

　　他的手软软的，暖暖的，那把小小的纸伞并挡不住多少风雨，但此后玄泠震却没再觉得冷。

　　后来，雨过天晴，他又来冷宫附近，巧遇了那孩子几次，得知他名叫“柒柒”。

　　柒柒就像一个小太阳，总是爱笑爱跑爱跳，一点点新鲜事都能吸引他琢磨许久。

　　他很容易满足，带给他一块小糕点，一个小玩具，便能让他开心得手舞足蹈。

　　有他陪着，开解着，玄泠震的心情也跟着转好，变得开朗起来，度过了那段艰难阴暗的日子。

　　然而，他们的交往只维系了短短几个月，终究还是让戚皇后知道了。戚皇后自此命人看管着，不许他再踏入冷宫一步，也不许他再提起冷宫的那个孩子。

　　“原来，她就是柒柒……”玄泠震负手而立，微微叹息，喉中泛着几分苦涩。

　　与宋枫晗猜想的不同，在得知柒柒利用了自己后，玄泠震非但没有问她的罪，从此疏远她，反而派人从王公公入手探查柒柒的身世。结果发现，与“小冷子”关系十分密切的一个宫女，前不久被迫与王公公做了对食，而那宫女正是当年被戚皇后派去照顾柒柒的碧桃。

　　算算时日，柒柒想借助东宫之手铲除王公公的目的也就不言而喻。

　　玄泠震很是懊恼，柒柒明明已经到了他的眼前，为什么自己没认出来呢？是因为她的变化太大了吗？

　　不过，柒柒好像也已经不记得他这个幼年玩伴，不记得她的“震哥哥”了，看向他时，那双眼睛里满是紧张与畏惧，没有半点当初自信坦然的样子。

　　玄泠震有些沮丧，也有些释然。

　　她不记得也不足为奇。毕竟过去了几年时间，早已物是人非。

　　如今他已不是当初那个心思单纯、为了父皇母后对自己的态度偷偷伤心难过、寻求慰藉的少年了。

　　“好好照顾那个孩子，把她当主子一般伺候！”玄泠震侧身对沈公公下了命令。

　　一道粗壮的电龙划破长空，清晰映照出他那张决然的脸，坚定的神色中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忧虑……

　　暴雨过后，天未能晴朗。

　　一连几日阴雨连绵，气温骤降，仿佛上天在诉说什么冤情，打算来个六月飞雪。

　　后宫素来不缺这种冤情，但大多苦主不敢言语。可王公公被抓捕的消息传出来后，一个个苦主便寻上了门，向东宫、内务府状告王公公的平日恶行。

　　最初只是一个两个，后来不知宫里吹了什么风，来告状的竟是三三两两、成群结队，宛如雨后春笋，一片片地冒了出来，拦都拦不住……

　　看着浮现于状纸上的条条恶行，内务府萧公公有些咋舌，他以为王有才只是心贪婪了些，却不料这厮无恶不作无法无天，还有着极为邪恶的癖好，玩弄了不少宫女，手底下甚至出过人命！

　　顺着王公公的一桩桩恶行去查，竟然牵扯到了姜妃宫里的大太监杨公公。

　　王有才这些年管辖着浣衣局，敛了不少财，这些钱大多送去了杨公公那里，如果再往上查，便还要扯出杨公公身后的贵人。

　　事已至此，萧公公不敢再查，只好把卷宗封好，送到了孝仁帝书桌案头。

　　孝仁帝见到这后宫一桩桩罪案，龙颜大怒，立即下令抓捕了杨公公，并极为迅速地派人连夜审案，将犯事的王公公和杨公公杖毙，却没有动姜妃半分。

　　这看似是在维护姜妃，但如此惩处杨公公，已是皇上给与姜妃的一次严厉警告。

　　姜妃纵然有一肚子气，也只得隐忍不发，还得在萧贵妃的面前伏低做小，却一连数日未能见到孝仁帝的圣颜。

　　她左右寻思，只觉得这次是有人故意针对自己。

　　东宫太子？玄泠震那样的性子，不可能这么果决，也没这么大的能耐，定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那个人会是谁呢？戚皇后和护国公？倒也不像他们的行事风格……难不成是淮南王府那个傻子，又或者是傻子背后的什么人？

　　“皇儿，你对那个淮南王世子怎么看？”姜妃捉摸不定，便寻来了五皇子玄泠坎，“他当真是个傻子？”

　　“当然，那傻子小时候总是被我们欺负，后来被送去青州休养了好些年。据说前几天太子还为了他下旨申饬了他家堂兄，说那个堂兄拿了一块下等劣玉，就骗走了他身上的名贵玉玦呢。”玄泠坎喝着凉水，满不在乎地道，“看来这摔傻的脑坑还没填平呢！”

　　“可那位世子有没有可能……一直是装傻？”姜妃不安地问。

　　她身为后宫女眷，对宋枫晗不甚了解，不好辨别。若那人真是表面装疯卖傻，背地却能影响宫中势力，那他的城府也太深了吧？如果这样的人在太子的身边出谋划策，或许会成为他们的一大隐患。

　　“他装傻？儿臣觉得不太可能……”玄泠坎挠了挠头，“别的不说，就他在参选东宫侍读时的表现，也不像是故意装出来的。”

　　东宫侍读，那是所有权贵家族弟子争破脑袋都想争取的。宋枫晗虽然当日也来了，却表现得一塌糊涂，也就一项骑术精湛得让人意外，入了皇上的眼。

　　若是装傻，何不彻底低调些，反而让孝仁帝挑了出来，说他骑术可堪大将军？

　　“哎，只怕他能瞒得过所有人，不好对付啊。”姜妃皱着眉，愁眉不展。

　　“母妃不必烦恼，过几日习武，正巧要去跑马场，听闻太子那日也会去，定然少不了这东宫侍读。”玄泠坎道，“待儿臣去试探试探淮南王世子的底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