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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纸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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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飞魄散之际,琴峪的最后一丝魂灵漂浮在半空中,眼看着自己生活了两百多年的雾漫林被熊熊烈火笼罩在一片赤红之下,他向下撇着嘴,哭得撕心裂肺:“我终究——还是死了!”
他终究还是死了。而且死的是大快人心,为了足以表达内心深处的喜悦,世间万万人放烟火,点天灯,唯一许的愿望就是——天地之间再无琴峪。
茶楼里,说书人呲着两颗大板牙,慷慨激昂地说道:“六界臭名昭著的魔尊琴峪,兴妖作怪,诱拐孩童,强抢民男,那是无恶不作,简直天理难容,如今被朝云山上的明兮道长以一把名为‘颜笙’的神剑杀了个魂飞魄散,当真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话音落下,有人接言道:“听说琴峪能够未卜先知,预料生死,他早就算到‘颜笙现世,琴峪必亡’,知道自己会被‘颜笙’杀死,可是他花了两百年的时间,把人间所有叫颜笙的孩子都掳到他的老巢雾漫林,以为只要自己成了这些孩子的慈祥干爹,他们就永远不会杀了他,预言也就永远不会成真,只是到头来没想到啊,那个‘颜笙’,竟然会是一把剑。”
——那个“颜笙”,竟然会是一把剑!
琴峪的魂灵眼看就要完全消散了,他忍不住痛哭流涕,想抬手抹一把鼻涕,无奈双手已经化作粉末,想抬也抬不起来了。
“那个‘颜笙’,居然会是一把剑!居然会是本尊亲手浇铸的那把破剑!”
两百年前,小小年纪的琴峪刚刚继承魔尊之位的时候,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气派一些,便去人间寻了一些破铜烂铁,连夜打造了一把“破”剑。当时他也没有给剑起名字,等过了一段时间,有阿谀奉承者送给他一堆大大小小的华丽兵器后,他便随手将那把“破”剑当垃圾给扔了。
后来,修真界与魔界开战,当朝云山的明兮老头拿着一把红色的长剑站在他的面前时,问他可知道这把剑,琴峪瞅了半天,只说了两个字——“眼生(颜笙)”,而那把剑就已经从明兮的手中飞出,把他杀了个天昏地暗。
“唉!可怜我琴峪养了两百年的孩子,累的头都秃了,最后却还是这样的结局,要是我还能转世,我一定要让那把剑重新变回破铜烂铁,然后再用脚踩个稀巴烂!”
意识越来越不清楚了,魂灵散去的同时,琴峪仿佛觉得自己的大脑被人撬开,五脏六腑都充斥着火辣辣的疼痛。
不对,等一下!我都变成粉渣渣了,哪来的大脑?哪来的五脏六腑啊?……咦!好像真有!
耳边忽然传来轰隆隆的雷鸣声,琴峪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视线里猛然撞进一个盘膝打坐的人。那人席地而坐,穿着黑色的长袍,盖着黑色的兜帽,戴着黑色的面具,乌漆嘛黑的,长啥模样他也不知道。他现在只知道自己的脚上被人捆了绳索,整个人像只蝙蝠一样,直挺挺地倒挂在房梁上。
屋子里潮湿而又昏暗,梁木里散发出的呛鼻的霉味,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身体随之一个抖动,梁上就有尘土落了下来。
“咳咳咳!”
他吃了土,不由得咳了咳,耳朵边突然响起打坐之人的说话声,低沉淡漠而又利落清亮,听着像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醒了。”
琴峪愣了一下,使劲闭了闭眼睛又猛地睁开,当确定自己并没有做梦的时候,才以他往常欠揍的语气,一副不好惹的样子瞪着那人说道:“你谁啊?黑不拉几的,从烟囱里爬出来的吧,敢捆本尊,不想活了!”
男人轻笑一声,随之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朝着琴峪靠过去,声音里明明不掺杂任何情感,却还是让琴峪冷不丁的觉得身上一凉,打了个寒颤:“我可是你的恩人,若是没有我,你一百年前就已经灰飞烟灭了,哪还有机会开口说话。”
一百年前?难不成已经过去一百年了?
琴峪难以置信,不禁愣了神,呆在那里一脸的懵。
男人看着他再次发出一声轻笑,跟着一伸手,手心里便赫然显现出一朵淡雅无暇的白昙花,纯洁的仿佛冬日里刚落的雪。
屋外又一次电闪雷鸣起来,琴峪被隆隆的雷声激得缓过神来后,目光不由自主的被那朵昙花吸引过去。
男人的口气沉冷的仿若不可见底的深潭:“这冥玉昙我可是种了一百多年,好不容易等到它开花了,我才能重聚你的魂灵。”
冥玉昙!琴峪心中一惊,这可是长在妖界的奇珍异宝啊,传说可以活死人肉白骨,只不过这种东西需要每日以鲜血浇灌,才能有开花之日,而一旦开花,就可以借此施法把一个死去之人的魂魄重新聚起,继而魂魄与昙花共生,只要昙花不谢,此人便不会死去。但是施法者不仅会折损几十年的寿命,死后更是永世不得超生。
“这家伙,为了让我活过来,也是下了血本了。”
琴峪嘟嘟囔囔的说完,又听到男人用威胁的语气补充道:“不过你要是不听我的话,我可以再收回你的命,让你比百年前死的还要痛苦不堪。”
说话间,男人已经慢慢聚拢起掌心,把手中的白昙紧紧攥了起来。而与此同时,琴峪猛地感觉到自己的一颗心仿佛也被一只手紧紧攥着,好像片刻间便可以将他的心攥成粉末,瞬间疼的他眉头蹙起,额上冒了冷汗,急忙咬着牙齿识时务的说道:“兄台有事好商量!”
男人的手心又紧了紧。
“兄台说啥就是啥!”
男人的手心又紧了紧。
“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好吧,男人的手心松开了。
他看着过去的一代魔尊竟然也会怂成这样,勾唇嗤笑一声后,开门见山的说道:“你去朝云山找到颜笙剑,然后带去妖界的忘川崖。”
琴峪不解:“你要那把破剑干什么?还让我带到忘川崖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破剑?”男人似乎对这两个字并不认同,“那可是魔尊你用缚灵珠亲手铸造的魔剑,怎会是破剑?”
琴峪被他说得一怔。缚灵珠是在他刚刚记事起,他老爹送给他的一个小礼物,曾嘱咐他让他好好保管。可是小时候他拿那颗红珠子弹着玩,再稍微长大了一些后,他就命人给他镶嵌在了束发冠上,然而就在他铸剑那日,这颗珠子不小心从他的束发冠上掉了下来,悲催地落进了滚烫的铸剑炉里,在烈火的焚蚀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根本看不出那颗珠子有什么奇异之处,只觉得它红彤彤的很好看,适合做个装饰品。可此刻听男人话里的意思,缚灵珠应该是什么不得了的宝贝,当年它意外掉进铸剑炉,融进了那把剑里,如今男人想要颜笙剑,无疑就是想要缚灵珠。
“怪不得月兮那老家伙仅凭那把破剑就要了本尊的命,看来也是因为剑上有缚灵珠的缘故。”
琴峪这样想着,又开口问道:“你既然知道颜笙剑在哪,为何自己不去找,非要等个一百年,煞费苦心的把本尊救活后,让本尊去找?”
在他说出这些话时,面具后面的那张脸旋即一黑。
琴峪仿佛察觉到了这一点,为了以防小命不保,立刻改口对那男人说道:“好,本尊给你找到那把剑,不过到时,你得把冥玉昙给我。”
男人像是很满意他的话,收敛起声线中的凉意,一时笑着道:“自己的命当然是握在自己的手里才是最安全的,只要魔尊把颜笙剑交给我,我自然会把冥玉昙双手奉上。”
琴峪撇了男人一眼,觉得变脸迅速的人最是难以捉摸,更何况,他还看不到对方的脸。沉默半刻后,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不过朝云山好歹也是仙家之地,你给我找的这具身体连一丝灵气都没有,普通人一个,你让我如何单枪匹马的闯进朝云山,拿到颜笙剑?”
男人仍是身姿挺拔地站在他的面前,意味深长的看了看他后,又透过破旧的窗户,转眸看向阴沉沉的屋外,虽是日中之时,但乌云蔽日,如同入夜。待听得一阵雷鸣声后,他说道:“朝云门派的人已经到了,接下来就看你如何说服他们带你去朝云山了。”
语罢,男人转眼间就消失在了原地。
琴峪愣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头朝下的姿势实在难受,大声喊道:“你先把我放下来啊!喂!你别走啊!不把我放下来,我怎么去找朝云山的那些人啊!”
可是他喊了半天,除了屋外的雷鸣声,并无一人回应他。
就在这时,突然“咣当”一声巨响,陈旧脆弱的门扇莫名其妙的碎了个七零八乱。屋外狂风席卷着纷纷扬扬的黄土,浩浩荡荡的闯了进来,吹的琴峪眯了眼睛。
也就是在这一刹那,一阵阵尖锐冰冷的哂笑声蓦然刺穿耳膜,琴峪闻声,连忙歪头去看。
仅一眼,他便目光呆住,惊得慌了神。
只见破门而入的不是人,不是妖,也不是魔,而是几个用白纸折叠而成的纸人。它们一边发出怪异的冷笑,一边迈着细碎的步子渐渐走了过来,待把琴峪围起来后,它们突然笑的更加张狂肆意,声音也更加尖利嘈杂,听得琴峪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不过输人不能输气势,琴峪定了定心神,凝声说道:“哪里来的怪物,在本尊面前还敢笑的如此猖狂,识相的话就把本尊脚上的绳子解了,然后乖乖的滚出去……哎吆!”
他没想到,这几个纸人如此听话,竟然真的手一伸,用锋利的指尖把捆着他的绳索给割断了,当即摔得他浑身一疼,瘫坐在地上,半天起不来身。
他咧着嘴,尽力忍着疼痛伸了伸胳膊腿,双手揉着腰慢慢站起来后,见那些纸人围在他的四周一动也不动,便佯装凶狠的模样又说道:“都还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给本尊滚出去!”
话音未落,几个纸人齐刷刷地转身。动作一出,琴峪还以为它们真的要滚出去了,可还来不及狂笑得意,就被它们背上赤红的血迹扎了一下眼。
原来从始至终,它们一直别在身后的那只手里,竟然各自拿了一个凡人的脑袋!并且全部被割去了五官,血肉模糊下,牙齿与颌骨外露。
看到这一幕,琴峪本能的吞了一口唾沫,身上的鸡皮疙瘩起的更猛了。
这时,那几个纸人突然又把身体转了回来,空洞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接着一边杀意盎然的哂笑,一边渐渐朝着他越靠越近。
琴峪终于装不下去了,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要放在过去,他为魔尊之身,好歹也是有些本事的,可现在,他这具身躯,除了长得精明俊朗之外,委实没有什么能拿的出手的东西了。
为今之计,只剩一招了。
“救命啊!救命啊!杀人了!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