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仙》岁岁后

45、再见妖王

　　45 再见妖王

　　银彧彷徨在琴声中，久久不语。

　　他以为自己是山里长大的赤火妖，同族都被仙门封印在无尽树底，只有他，虽在人间，却东躲西藏，人人喊打，连个能说话唠嗑的朋友也找不到。

　　可神识海中涌来的熟悉画面，告诉他的是另一段全然不同的人生。

　　他生在七宗中最富贵的琼玉宗门，母亲是琼玉宗之主，父亲是临江宗的大长老。他的降世，伴随着浓浓的爱意和期许，仙门七宗的掌门，甚至人间的皇帝，都来观过他的百日礼。

　　他一点也不孤独，宗门中如他一般大的小孩，都是他的朋友。他每天作天作地，也会有师兄师姐为他收拾烂摊子。大家都夸赞他极高的修炼天分，说将来半身赤火族血脉的琼玉宗的宗主，可能会超过最为强大的临江宗赤火族。

　　他喊段笙一声伯父，叶双那时候也是琼玉宗长老门下的一个小弟子，喜欢捣鼓草药。

　　那时候仙宗中的有不少大妖，皆与修仙弟子签下了妖奴契约，承担着宗门大大小小的杂事。他们十分听话，因为他们的生命捏在妖主的手中。有的妖主对妖奴像朋友一般友善，有的却不然，打骂欺辱常有，甚至无端斩杀。

　　他还梦想过，长大后也要去人间降妖，与强大的妖族签订妖奴契约，拥有属于自己的妖奴。

　　后来，那些妖奴鸠占鹊巢，琼玉宗血流成河。父亲将心铃拴在他的身上，让大弟子带他逃走。师兄拼死逃出众妖的围杀，将他藏在含山的一处隐蔽的山洞中。或许是心铃的缘故，仙门没有察觉他这个漏网之鱼，他逃过了百年前赤火妖族的劫数。

　　他竟然，把这些统统都忘记了。

　　离珠停了双手，琴音戛然而止。她将木簪别在发间，从床上爬起来，对着镜子，少女眉眼之间，失去了天真和懵懂，多了几分愁苦。

　　银彧尚未消化这段惊天动地的记忆，段笙所言，叶双所言，都是把他放在妖主的位置上，那一切的不合理都行得通了。为何琼玉宗的掌门不杀他，还将他带进宗门藏起来？不是因为可怜他，是因为他是妖主，他死了，身为他的妖奴的鹿致必死。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百年前曾是琼玉宗的少宗主。”银彧长吁一口气，是离珠的琴声，让他想起了这些，“你这宝贝，到底什么来头？”

　　“驭妖琴，人皇仙宝，”离珠对驭妖琴也是一知半解，“我现在只知道它能破除清炎锦的记忆禁制，缓解心丹之伤所致的神识海梦魇，还能瞬间提升修为。”

　　“怪不得，”人皇的仙宝当然是厉害的，他将心铃握在手中，这是父亲留给他的遗物，好在没被他丢掉。

　　“鹿致师姐还好吗？她的梦魇，我可以驭妖琴缓解，”离珠有治好过怀岁挽，鹿致也是被阵法伤到了心丹。

　　“之前醒过来了，前几日又昏过去，我用了段笙教我的办法，把心丹分出一些，等美人醒来再看看，”银彧整了整衣袍，“说起来，我该去无尽树底谢谢段笙，救了美人，不，我该称他一声伯父。”

　　银彧和离珠同行，打晕了两个人族守将，直接硬闯了进去。

　　这次进到无尽树底，离珠没有感到上次那般痛苦，如同在无尽树外一般。或许是自己因为练习驭妖琴，妖丹修为大增。漆黑一片，她也没瞎走，直接大喊，“段笙前辈，我要见你。”

　　很快，无尽树底传来回音，“离珠小友，吾等又见面了。”

　　离珠依着段笙的指引，很快找到了无尽树的树干。

　　“段笙前辈，”离珠恭敬一拜，“真相如何，我已经知晓，赤火族，才是七宗仙门的正统。”

　　段笙哈哈大笑，“尔上一次来许吾，吾就知，尔会再来寻吾。驭妖琴现世，仙门必不容尔。”

　　离珠已猜出，驭妖琴是段笙故意引着自己去找的，但自己当时救怀岁挽心急，唯有顺了段笙的陷阱往下跳。

　　“段伯父，”银彧想起往事，也想起了小时候被父母师门管教的规矩，他小时候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害怕这个赤火族的伯父，他与段笙一拜，“您上次是不是认出我了？”

　　“那是自然，”段笙叹一口气，“百年不见，当年那天分极高的小孩子，已经长这么大了。”

　　“我父亲可也在封印之中？”银彧想段笙能说话，为何同是赤火族被封印在无尽树底的父亲，不出来与他相认？

　　“尔父……”段笙再叹一口气，“已亡。”

　　见银彧神色黯然，段笙也没想着安慰，包括他，包括当年为妖族所害的所有赤火族人，都必须接受现实，“吾等赤火族，虽可在无尽树下存活，然寿命也是会缩减许多的。尔父被封印于此时，本就重伤，心丹垂危，遭无尽树戾气侵蚀入体，不过几年，很快就魂飞魄散了。”

　　离珠拍拍银彧，死者不能复生，她的父母，也是死在那些混迹在仙族中的妖族手中，“段笙前辈，赤火族拥有赤火，为妖族所忌惮，还有人妖契约，可以掌控妖奴生死，又为何会被妖族封印于此？”

　　清炎锦纵然会模糊所有人的记忆，但在此之前，妖奴并无人丹，也不会仙术，是无法使用清炎锦这种仙力驾驭的仙宝的。

　　还有驭妖琴，为何当年娘亲没有用驭妖琴解除众人的记忆禁制？反而逃离仙门和父亲隐居，纵容妖族藏匿七宗之中。

　　“此事……吾也不明白，”段笙回想百年前，突然发生的变故，“宗禹乃吾妖奴，自然无法伤吾，封印吾者，乃是一个神秘的黑袍人。吾不知他是何来历，不过他所用的乃是七宗正统仙术，心丹无比强大，仿佛修炼了几个千年，才能拥有的强大。”

　　临江宗赤火族竟毫无反抗之力，加起来都不是那黑袍人的对手。

　　他为七宗之首，临江掌门，赤火族长，却从没听说过世上有这么一个修仙大能存在。

　　直到亲眼所见，自己一败涂地，大能未发一言，只是将手下败将送到了无尽树底。

　　“那黑袍人，没有杀吾等，只是将吾等封印于无尽树底，不见天日，在戾气和黑暗的折磨中死去，”段笙想了百年，也想不明白，黑袍人为何要这么做。她修仙门道法，与赤火族从无深仇大恨，却帮助卑贱的妖族，混入仙宗之中，殊不知妖修人丹，是多么的荒谬，多少无辜凡人，被那些妖族所害。

　　“黑袍人……”离珠也从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个拥有一举封印所有赤火族人的仙门前辈。

　　“黑袍人将吾等封印后，就再也没有出现，”段笙之前借着离珠的神识，也没有找到关于这个强大黑袍人的蛛丝马迹。

　　仿佛这个人于世上，没有任何存在过的痕迹，凭空出现，凭空的消失。

　　“临江宗赤火族被封印于无尽树底，而琼玉宗却被妖族屠了满山，”银彧记忆中，也没有什么黑袍人出现。

　　琼玉宗可没赤火族的运气，那些临江宗的妖奴，杀上琼玉宗的妖族，几乎灭了琼玉宗大半弟子。

　　七宗中唯有临江宗一门为赤火族，其余六宗，都是修成心丹的人族，如他们琼玉宗。

　　他是人族和赤火族的后代，而离珠是妖族和赤火族的后代，离珠却没有赤发和灰瞳这般赤火族特征，可见外貌是继承父族的。

　　“尔如何知道驭妖琴能解开清炎锦禁制的？”段笙突然问离珠。

　　以离珠的修为，他还以为再等上些时日，才能再见离珠。

　　“一只猫妖告诉我的，”离珠想起那只会说话的猫。

　　“猫妖？”段笙未曾听闻，他被困了一百年，人间巨变，变成了他全然不认识的模样，“猫妖竟帮仙门？”

　　“他似乎知道很多关于驭妖琴的事，”离珠想，离开无尽树后，去天师府一趟，确认杨小昭安好，再寻寻那只能在她驭妖琴声中变成男子的猫妖。

　　“驭妖琴，是唯一能破解清炎锦的法宝，世人被清炎锦模糊了记忆，当赤火族为万恶妖族，七宗弟子也忘却了被妖奴反叛几乎覆灭的往事，与那些混迹在七宗的妖族称兄道弟，”段笙苦笑，“尔母为吾师姐，若当年，吾父未曾反对尔母与其妖奴结为道侣，触犯仙门禁忌，使得尔母选择情爱而与吾族决裂，带着驭妖琴离开仙门，发誓再不理会仙门之事。宗禹也不会毫无顾忌的篡改天下人的记忆，七宗或许就不会变成今日模样。”

　　“我还想问前辈一件事，”离珠心中有必须确认的事，也唯能找段笙确认。

　　“何事？”

　　“您于我神识海中，定见过怀岁挽，我想知道，他是人是妖。”

　　段笙想起那个临江宗中姿容清雅的大弟子，百年过去，混迹于仙门的妖族，小辈也成长起来，还自诩是仙门之后，简直太可笑了。

　　“他是妖族，”段笙可以肯定，他的人丹是由生魂所化，由于清炎锦的干扰，忘记了妖丹的存在，“若我没有猜错，他是九尾狐妖。”

　　九尾狐妖，生性温顺，英俊美丽，不喜争斗，妖力强大，且数量稀少。

　　“说起来，尔父为雪狐一族，与九尾狐族同属狐族分支，”段笙扫过离珠的面容，眉眼之间有曾经那狐狸精的影子。

　　“果然……”离珠也是想求个答案而已。

　　临江宗掌门都是妖族，亲传大弟子又怎么会是人族呢？

　　妖族维护妖族，天经地义，比起混于七宗求生的妖族，她一个半妖性命，同门情谊，又算什么？

　　“离珠，与吾做个交易吧，”段笙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尔以驭妖琴，解开七宗修仙者被清炎锦模糊的记忆，助吾赤火族人破出封印。吾族当重返仙山，夺回临江宗门，斩除恶妖，还人间清正，为尔报杀父杀母之仇。”

　　自从在无尽树底见到离珠，阿禾的女儿，他就知道，这是他们赤火族重见天日的机会。

　　“他们模糊尔记忆，将尔心意玩弄于股掌之间，他们以强欺弱以多欺少，逼迫尔无处容身，他们杀了尔之亲人，害尔孤苦无依活的卑微小心翼翼，”段笙看出离珠眸中的恨意和不甘，尤其是他说出怀岁挽是妖族的时候，“尔若报仇，可尔一人，杀不了诸多妖物，只有和吾联手，才能做的到。”

　　离珠眸瞳闪烁，段笙说的没错，她要报父母的仇，单靠着自己远远不够。

　　仙宗内门弟子成百上千，其中混入了多少妖族，她数不清。

　　她半吊子的赤火，也有仙宝清炎锦能克制。

　　她要杀炎修，为父母报仇，绝无可能。

　　没有段笙这赤火族长为首，就算她用驭妖琴解开了七宗中真正的修仙者的记忆束缚，他们恢复了记忆，也根本不会帮助她一个半妖。

　　可她能相信段笙吗？

　　段笙明知驭妖琴的用处，却从没告诉过自己，或许从无尽树下见到她的第一眼，段笙就知道她是人皇仙宝的传承者，给她无尽木，种下相思绕，知她处境和心境，以治好怀岁挽的伤为引，让她学习驭妖琴，一步一步引着她，燃起赤火，找回记忆的真相。

　　经此连番打击，她不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

　　哪怕是她以为，在这个世上对她最好的人，也会毫不犹豫的捅自己一剑。

　　但纵使段笙心思深沉，另有谋局，她也只能选段笙合作。

　　段笙是七宗的领袖，是赤火妖族最强大的修士，七宗那些被模糊记忆的弟子，一旦恢复记忆，也会与段笙马首是瞻。

　　她和段笙，也有共同的仇人。

　　思索片刻，离珠淡淡道，“我有三个条件。”

　　段笙洗耳恭听，“什么条件？”

　　“其一，炎修的命，由我来取，”她要亲手报仇。

　　“好，吾应尔，”段笙记不清炎修是谁，与他而言，宗禹才是同辈，宗禹之后谁继承了仙宗，他在无尽树底一点也不知道。如今宗禹已经死了，他的仇和恨，是整个妖族，聚不到某个人的身上。

　　所以离珠想杀谁，他统统都让给她。

　　离珠眼眸流转，“其二，你重回临江宗后，许我临江宗大长老之位。”

　　段笙犹豫片刻，道，“可。尔为大长老，临江宗地位仅于吾之下。”

　　离珠是半妖，血脉卑劣，此事说服七宗掌门，稍微有些困难。段笙不解离珠为何要大长老这个位置，以离珠的能耐，就算当上大长老，也只占了个虚名，指挥不动任何人，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其三，”离珠眸色深邃，“怀岁挽，交由我来处置。”

　　“吾亦应尔，”此事对于段笙，比前两件事还要简单。

　　他之前用相思绕入过离珠的神识海，自然也知那份被离珠藏在神识海最深处小心翼翼的感情。

　　背叛并没有斩断它，反而让它更加强烈。

　　哪怕被深爱的人一剑刺穿胸膛，也不愿放手的近乎走火入魔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