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兄不对劲》雪夜戏猫

8、夜游

　　晌午时，温晏吃了饭便回了房里，关了窗屉放下床帐，昏昏沉沉地歇了个午觉。想是赵九卿提前吩咐过，直到暮色时分，都没人来打扰她。

　　一觉睡得极为酣畅，待悠然醒来时，她才发觉外面天光已经暗了下来，不知何时还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披上外裳趿着鞋走到月洞窗边推开窗子，一阵清新的泥土气味扑鼻，温晏不禁深深嗅了一口，顿觉春风盎然。

　　微凉的雨丝拂在面上，让原本有些发软的身子恢复了几分力气，温晏在镜台前玉冠束发，把假喉结贴上，耳洞堵上，确认镜中的少年不会露馅儿后，她才出了房门去找赵九卿。

　　刚出了院门，便见管家老周拿着一封信来找她，迎头碰上了，老周笑道：“阳公子，这是昨日府里收到的信，是给您的，没能及时送来，还请公子见谅。”

　　温晏接过信看了眼信封上的字迹，心中一喜，面上也忍不住笑了，“周管家客气了，多谢你特地跑一趟。”

　　又寒暄了两句，老周自是去做别的事，温晏则转身回了房里，点亮蜡灯迫不及待地拆开了信。

　　她刚到搬到瑾王府那天，便写信寄给了哥哥，告知她在这边的情况。

　　一来是想让兄长知晓她的近况，二来也是求助，毕竟温谦再怎么说也是京官一枚，在京城里多少也有些手腕能力，可以帮她解决目前的困境。

　　目光快速在信纸上遛了一圈，温晏禁不住咧嘴笑了。

　　太好了，哥哥说他已经快马加鞭往京城赶来，不日后就要抵京，让她在王府安心待着，不要露出马脚，待他们团聚了，再从长计议。

　　有了哥哥这话，温晏一直悬着的心就落回了原处。虽说这大半年她一个人在外漂泊闯荡，受过伤吃过苦杀过人也立过功，但毕竟还是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少女，遇着大事了难免心慌无措，天知道她这段日子每天对着赵九卿，是有多心惊胆战。

　　或许是她演技不错，目前为止赵九卿对她的身份似乎并没有生疑。

　　又把信看了一遍，知道哥哥到达京城后会来找她，温晏便妥帖地把信收在床头的锦匣里落了锁。

　　外面雨停了，银色的月光铺洒满地，微风吹来阵阵花香，让人心旷神怡，温晏正站在窗边出神，忽听得一声娇俏的嗓音传来——

　　“安哥哥，你在做什么？”

　　温晏一愣，就见一名身穿秋香色披风白绫细褶裙的少女，在院中的一株梨树下探出身来，不是赵映珠是谁？

　　“映珠妹妹，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温晏一面问一面径直翻窗而出，没两步便来到少女面前。

　　她这般急切，倒让一时兴起溜出宫来的赵映珠悄悄红了脸，没想到安哥哥表面看着矜持守礼，实则如此牵挂担心她呀……

　　少女难得露出扭捏之色，纤纤素手揉着披风系带，星眸看了眼温晏，微微垂颈，娇声道：“如此春夜，月光皎洁，映珠觉得不忍辜负，便求了母后跑出宫来找……找王兄一同秉烛夜游，安哥哥要与我们一起么？”

　　温晏自然没有理由拒绝，当即换了衣裳与赵映珠出了院门，果不其然见王府二门那里停着一辆马车，比白日里她与赵九卿同乘的还要宽敞豪丽几分。

　　小厮跪在地上，赵映珠踩着他的背上了车，轮到温晏时，她赶忙让那人起来，自己轻巧地跳上了车，一掀开帘子，她就看到赵九卿那张每见一次都禁不住呼吸一屏的俊脸。

　　他握着卷书悠然自得地倚在软枕上，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穿在他身上愈加显得他丰神俊秀，长身玉立，虽是懒散地坐着，浑身却散发着不怒自威的迫人气势。

　　想起晌午的窘迫，温晏不动声色地坐在了距离他最远的位置。

　　一路上与赵映珠闲谈嬉笑，在察觉到赵九卿目光含笑的注视时，她脊背都僵住了，却只能佯装不知。

　　好容易终于到了落山寺山脚下，温晏逃一般跳下了车。

　　赵映珠本以为安哥哥会体贴地在车下接应她，却没想到他跳下车后径直奔向熙攘热闹的夜市。

　　少女不忿地噘了噘嘴，看向不远处少年的目光满是幽怨。

　　头上忽地被人敲了敲，赵映珠气呼呼地转头，就见到王兄正笑吟吟地握着折扇，她凶巴巴地问：“王兄为何打我？”

　　赵九卿轻摇折扇，道：“为兄是好心，想让你清醒清醒。”

　　“清醒清醒什么？”

　　“那个小子，不适合你。”

　　赵映珠立马像炸了毛，星眸中满是怒火：“你胡说八道，安哥哥是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他那么好怎么可能不适合我？”

　　早就见惯了妹妹喜怒无常的性格，赵九卿面不改色悠悠然道：“你不信，咱们就走着瞧。”

　　他看着那抹纤细修长的身影，鼻尖好像又闻到了那股清幽浅淡的薄香，温晏小口吃糖水的模样又浮现在他脑海中，周遭的空气也莫名地燥热了几分。

　　仅仅是与这人相处几日，他都会不自觉地受其影响，可见其人有多狡诈多深不可测。

　　据他多年浸淫大理寺的经验来说，温晏这人绝对不像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难不成是敌国派来的细作？

　　投身军营，误救镇南将军，凯旋回京，赏封将军，赐婚公主，搬进瑾王王府……桩桩件件，若他果真是个细作，这运气未免太好了些？

　　身旁行人如云，热闹繁华的夜市里，赵映珠像只小尾巴似的紧紧跟着温晏，两人快活地流连于各个小摊儿。他们身后跟着两名粗壮丫鬟，那是侍卫假扮的，暗处也有暗卫跟着，赵九卿不用担心映珠的安危。

　　他若有所思地跟在两人身后，见他们吃了许多小吃买了许多小玩意儿，这才心满意足地上了马车，朝山上行去。

　　传言落山寺极为灵验，姻缘平安，仕途经济，诚心祈求者皆能如偿所愿，是以眼下虽夜色深沉，上山拜佛的人仍络绎不绝。

　　皎皎月光下，青松林立，黑黢黢的树影之间偶尔掠过两只飞鸟，发出嘎嘎的叫声。瑾王府的马车自然是有人在前面开道，如此行了半程，赵映珠在车内坐得无趣，叫嚷着要下车自行走上山。

　　赵九卿自然顺着妹妹的意思来，三人都下了车慢悠悠地走在狭窄崎岖的山道上，空山新雨后，鼻息间满是清新之气，确实比窝在马车里闻熏香好多了。

　　如此走了片刻，赵映珠便有些支撑不住，倒不是她人太过娇气，而是今夜出门时为了配这身衣裳，她穿的鞋子极为精致好看，只是底子太软，并不适合长时间走路。

　　温晏方才就注意到少女的步伐慢了下来，她本想伸手去扶她，却又顿住了——

　　反而像是毫无所觉一般，兴致高昂地大步快走，还笑嘻嘻地回转身来道：“映珠妹妹，快些跟上，前面就要到寺门口了！”

　　赵映珠勉强笑了一下，“就来。”

　　她忍着脚底的疼痛继续走着，忽听得耳边一声叹息，一转头就看到王兄摇头道：“傻子，这就是你说的所谓‘体贴’？明明人家对你都不上心，你还委屈自己做什么？”

　　赵映珠眼眶一红，咬了咬牙：“不要你管，我乐意。”

　　“啧啧。”赵九卿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妹妹的额头，“从小你就倔，不撞南墙不回头，要是哪天你被他惹哭了，可别求我发落他。”

　　赵映珠眼中闪过一抹黯然，但仍旧硬声道：“要是真有那一天，我自然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不劳王兄费心。”说着，一甩披风小跑着跟了过去。

　　寺庙里灯火辉煌，大齐民风奔放，未出阁的女子只要有人陪同，在夜间也是可以出门游玩、上香祈福的，戴面纱者有之，什么都不戴也不会有什么不妥。

　　况且当今时下太平盛世，宵小之徒锐减，妙龄女子大方出行不仅给街市增添几分颜色，也让众多青年男女凑成佳偶。某方面来说，比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亲的伴侣要幸福许多。

　　社会风气如此开明，因此温晏在庙里见到许多芳龄少女也并不为奇。

　　既然进了庙，她也便请了一炷香上了，对着庄严肃穆的神像，温晏闭上眼默默祈福，脑海中不禁浮现许久未见的双亲，不知他们现在可还安好？

　　尽管哥哥在信中说父母皆平安，但她没亲眼见到，到底不能放心，心想着等这边的事情了结了，她就回金陵去。

　　耳边倏地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阿安也信这个？”

　　温晏心里一震，睁开眼就见到赵九卿负手而立在身侧，他看向神像的眼神颇为冷淡，全然没有庙里香客眼中的虔诚与尊敬。

　　“唔，偶尔会信罢。”温晏起身理了理衣裳，“无助时念几句佛，也可以让自己好过一些。”

　　赵九卿转头看她，凌厉的黑眉微挑，潋滟的桃花眼涌动着星点笑意，在此种情境下有些不合时宜地……诱人。

　　温晏不禁脸颊微热，连忙别过眼，佯装在找人，“咦，映珠妹妹去哪里了？”

　　“你也会担心她？”

　　温晏故作莫名，“王兄说的这是什么话？公主是小弟的未婚妻，小弟又怎会不关心她呢？”

　　赵九卿唇角微勾，淡淡道：“你怎么想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他如此笃定，一副已然知道些什么的样子倒让温晏不由地一慌，寻个由头躲了出去。

　　正坐在一块山石上吹风，忽见远远地有一人骑马奔来，温晏定睛一看，竟是许昭。

　　难不成是那对卖唱的父女果然有问题？她腾地起身冲许昭挥手，须臾许昭便在她身前下了马，急声道：“阳公子，爷在哪里？”

　　“出了什么事，如此慌张？”

　　见赵九卿从庙门走出，许昭匆匆请了安，道：“爷，半个时辰前，在城西的状元巷里又发现了一具男尸。”

　　赵九卿神色不变，淡声问：“那对父女可盘问过了？”

　　“盘问过了。”许昭顿了顿，“没有发现可疑之处。”

　　“人还在衙里关着？”

　　许昭点了点头，“明日晌午若是还没有证据，就得放人了。”

　　“阿安，跟我去状元巷。”赵九卿朝暗处看了眼，做了个手势，暗卫们便护送着公主下山回宫去了。

　　“嗳——”温晏应了声，正想问怎么去，就觉腰间一紧，整个人都被赵九卿拎坐到了马背上，他扬鞭一挥，黑色骏马便疾驰而下，直奔城西而去。

　　留下许昭在原地一头雾水，他、他怎么回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