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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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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十一月的天气有点冷,鸣人发现自己在监狱里呆了三年之后出来,身体御寒的能力降低了。可是自己还是习惯冬天只穿着两件单薄的衣服晃来晃去,一般就是低领毛衣和长风衣的搭配,下面不是穿着破洞的牛仔裤就是尼龙制的休闲裤,两根细腿儿整天晃来晃去。只这样的身板,任谁都不会相信,他曾经是一个身手敏捷,手持着枪捉拿罪犯的刑警吧。
鸣人瑟缩了一下,然后把围巾较长的一头绕过来,多加了一层上去保暖。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阪田市的天气变冷了。可能是他的错觉。没有带手套的手微微泛红。站在车站不停张望着巴士的来临。
与他一起等车的有穿着廉价西装还带一股味的,坐在长椅上看着报纸的中年男子,男子手里夹着的烟散发着尼古丁的味道;拉着妈妈的手,围着暖红色的围巾,小脸冻得通红的孩子,手里紧紧抓着一根色泽异常漂亮的棒棒糖;也有双手戴着厚手套,捧着热饮戴着眼镜的少女,热饮所升腾上来的热气朦胧了她的眼镜;成双成对的情侣或者是挺着大肚皮的孕妇,都站在这个车站里。乞丐伸出肮脏的手向车站里的人乞讨,有的人厌恶地走开,有些人直接装做漠视不理,他将那双如枯枝般的手伸到了鸣人的面前,他先是愣了一愣,然后连忙去掏口袋,摸出一些零碎的硬币丢进了他的破碗里,乞丐露出感激的目光朝他点了点头,然后柱着拐杖蹒跚地,一摇一晃地离开了车站。
马路上汽车打着探路灯,驶过车站,有流光一闪即逝的感觉,他目送着那位被城市抛弃的长者离开,却未想到突然有很多人往他的身后蜂拥而至,于是他转过身去,这才看见车灯刺目的光,微微眯起了眼睛才彻底反应过来,很多人一起挤上了巴士,他在拥挤的过程中不小心被人踩了一脚,不过还是顺利上了车,投了硬币,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一只手放在腿上,一只手搁置在窗台上。窗户是拉开的,呼啸的风随着巴士的开动而流动进来,有些人朝他这里看了一看,可是他没有动,只是顾着自己继续看着窗外的风景。
他要坐到,巴士上的人全部下车,只剩下空荡荡的车厢,然后再往前坐三站路,才会到自己所要到的站,最后下车,继续走约莫二十分钟的路。偶尔会去佐井的甜品店里蹭着甜品和饮料。二十分钟的路,他想估计是闭上眼睛都能摸着黑回到自己的家。
佐井微笑着将一份甜品送到少女的面前,道一声请慢用,起身向柜台走去的时候,余光从自家店里的透明窗户看过去,看见鸣人正抱着胸在风里行走,行走的方向正是他回家的路途。佐井对着那个在夜里行走的少年笑笑,晓得他不会看见,却依旧在空气里轻轻扬了扬手,意表再见。最后端着餐盘走到了柜台后面,开始准备下一道甜品或饮料。
鸣人摸索着在黑暗里行走,在狭小的巷子里看见有人靠在潮湿的墙壁上,抽着烟的红色烟芯火光在暗色的巷子里跳跃。他看不清楚那个人长着什么样子,裹紧了自己身上的风衣更加快步深入地走进巷子里。天空似乎开始下雨,鸣人能感觉到有雨点打在自己的脸上。他加快了步伐。从泥泞的道路上升腾起来的潮热感,让他放下了裹着风衣的手。
确定楼梯在哪里之后走了上去,依旧是漆黑一片,他知道第一阶是十三阶,第二阶是十一阶,然后依次循环。三楼走廊的灯已经坏掉了,没法看清前面的路,于是鸣人摸索着走过去,半路上还踢到了邻居养的花盆。他低声骂了几句之后终于摸到了自家的门。从口袋里拿出了开门的钥匙,又摸索着开了门,整个过程就好象自己是瞎子一样。反正他也习惯了那么长时间。
他走进了自己家的门,开了灯,重见光明之后他终于喘了一口气。刚想去找点什么吃的,就听到——
「啊啊,小家伙想不到你家还挺整洁的。」
谁?鬼?!!
想到这个可能鸣人的寒毛都竖起来了,头部僵硬地转过去看,某个银发男子鬼头鬼脑地探着四周,丝毫没把眼前的屋主放在眼里。看见屋主转过头来了,他朝他弯起了眼睛,抬起手在空中轻轻一挥,「哟,鸣人,好久不见。」
「啊啊啊啊啊啊!!!!」某人却像是看见了什么似的,猛得退后几步,脚撞上了茶几,最后扑通一声摔在了地板上。甚至还不知疼痛地伸出拇指颤抖地指着突然出现的卡卡西,「…你、你你你你什么时候闯进我家的啊喂!?」
私闯民宅的某人抓了抓头发说,「嘛,想不到小家伙你四年不当警察反应就不够灵敏了…好歹我这个曾经是你的老师的人,白白在外面等你等了两个多小时,你知道外面多冷吗?万一我感冒了,你负责啊?——不就是刚刚你开门的时候,我就顺便尾随着进来了。」
「这哪叫尾随!」明明叫私闯民宅!鸣人隐隐感觉到了疼痛,从地上爬了起来。虽然心里不甘心,但是看着卡卡西帮他关了门也就作了罢。然后自己走到了取杯子的地方,拿出两个杯子,倒了两杯热水。重新返回将其中一杯给了他暖手,自己也就坐倒在了对面的沙发上。
「啊啊,还是家里最舒服。」鸣人眯着眼睛一脸享受的样子,小心地吹了吹热水,喝了一口,「卡卡西老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在今天下午下的飞机。」他笑着解释,看着这个小家伙一切过得还都不错,于是也就放了心。「纲手也回来了,还有大蛇丸。」
看着鸣人的脸先是露出欣喜的表情,但是在听见「大蛇丸」的名字后,顿时垮了下来。他泱泱地开口,「我很想纲手奶奶啦,但是我讨厌那个大蛇丸——」
「哦?为什么,说来听听?」
鸣人朝卡卡西比了一个鬼脸,「——因为他像蛇,长得很难看,还和女人一样涂紫色眼影——还有还有,说话像蛇一样嘶嘶叫!」
…想必大蛇丸听了之后,会抓狂吧?
卡卡西笑了笑,决定了结了这个轻松的话题。「鸣人,为何不选择翻案呢?」
「…你们…」鸣人稍稍迟疑了一下,但是很快和往常一样笑开,「你们为什么一见到我都问我这个问题呢?因为我过得很好很好,真的,比以前的日子不知道好了多少!不用时刻调动着神经,还要赌着自己的性命,我觉得这样就足够了…」
「你是在乎。」
鸣人的背脊一僵,那四个字,对于他,一针见血。
「其实你还在意四年前发生的事情,你或许庆幸那件事情发展成你想要的那种状态,可是你却在默默承受独自一个人背负那样的痛苦。三年后,你回来了,搬到了这里,谁都不见,惟独与奈良见了寥寥数次。」
卡卡西深吸一口气,看着坐在对面沙发,低着头看着杯子里的水倒影着自己的面孔的鸣人,继续说道。
「——你不累吗,鸣人。」
一时间只能听见秒针在时钟里滴答滴答地走——
累,怎么不会累。背负了四年那样沉重的包裹,背着被曾经的同事轻视的眼光,背着本不该自己承受的东西,行走在光怪陆离之间,怎么不会不累。重新回到这个家里,不过是不想被人认出或是重新自我看见不想看到的东西。经济拮据又怎样,他有双手,可以用体力劳动来换取金钱过活;寂寞无聊又怎样,他和邻居的关系很好,偶尔还能去佐井的甜品店蹭吃蹭喝一些;难受悲伤又怎样,又没人倾诉,只好蒙头大睡一觉,然后——啊,新的一天,新的希望又开始了。
「不累,我真的不累。卡卡西老师。」
「那么——」鸣人扬起了笑脸,却出乎意料地,头被对面的男人宽大的手掌微微压下。
「——我相信你。」
卡卡西笑地温和,仅仅只几秒后他就撤了手掌,起身,「好了,我也该走了。」他走到了房门处,手去旋动把手,「鸣人,我看好你哦。」最后开门离去。
鸣人一言未发,他要的就是相信。他抬起头刚好看见门即将被完全关住,卡卡西在门的罅隙里对他微笑的样子。脸上荡开了温暖的涟漪。
卡卡西离开了巷子,上了停在路口的敞蓬汽车。
「诶,既然鸣人你那么不老实,那么作为老师的我其实很希望,以后的生活能够更加精彩一些。所以呢,我一点也不介意偷偷,塞给佐助君一点什么什么资料的。」
12
第四个和第五个死者接二两三地冒出了水面。凶手还是保持着当时一惯的作风,将上次作案时的某些证据留了下来,惟独在上次未留下来的,是平时都带有的句子暗示。线索是在一下子就断了的,这让他们百思不得其解。一定有、一定有什么关键的地方没有被发现而已——
佐助将银色跑车开进了停车位,踩下刹车之后抬起左手看了看时间,现在是晚上八点。然后熄了车灯,下了车。将手插进了口袋里往外走。
此时警局里依旧有人,而佐助什么资料都没有带。在一楼的自动贩卖机前买了一罐咖啡,花费四元钱。因为睡眠不足而隐隐出现的黑眼圈,显得他格外疲倦,需要一罐咖啡来打起精神。然后将拉环拉开,丢进了垃圾筒,一边走一边喝着咖啡。往走廊直走,然后左转,搭上了电梯,到达三楼,再走几步便拉开了重案组办公室的门。
鹿丸一堆人扎在一起,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便齐唰唰地朝他看过来,佐助抬起手在空中轻挥以示打过招呼,手中的罐装咖啡喝了一半。他走进去,顺便关了门,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先将咖啡放在桌子上,然后又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挂在了椅背上——今天他没有穿西装,只是顺便套了一件便服便出来了,里头是黑色薄毛衣。
「——新的死者的名字是,仆左夏野以及他的同性恋人,助也腾井。依旧与上次发现的最主要的句子的内容相符合,“第四人,剜骨而杀之;第五人,剜肩而杀之”,只不过助也腾井是先被下了毒药然后毒发身亡的。我们在他的胃液里找到了砒霜的分子。因为剜肩并不是致命的。」樱穿着西装裙,手里拿着资料分析。
「有什么东西留下的么。」佐助发问。
「这次似乎比较特殊,与上一次一样,没有留下上一次作案的证据物品,但是这次留下了一句话。」
「什么话?」
「“所以要治死你们在地上的肢体,就如□□、污秽、邪情、恶欲和贪婪。贪婪就与拜偶像一样”,这句话出自《圣经·新约》的《歌罗西书》章三第五节。」
「有何意思?」
「凶手是在指这对恋人。根据他们生前的资料显示,有过□□、污秽、邪情、恶欲和贪婪的记录。还有犯罪档案。」鹿丸扬了扬手中的资料。
「需要来杯红茶吗?」宁次将红茶茶壶在他的面前晃了晃,却被他谢绝,然后自己陷入了思考。
樱收起了自己带来的,死者的资料,「佐助君,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佐助疑惑,看着笑得一脸灿烂的樱,然后点了点头,和她一起走了出去。只有一直站在那里的卡卡西笑得意味不明。
佐助和樱就是站在走廊的拐角处说话的。
「有什么事?」他皱了皱眉头。
樱是迟疑了很长时间才说出口的,「佐助君…还记得四年前的事情吗?」
四年前的事情…佐助愣了愣,想要试图回想,却没想到怎么都想不起来。他…确定的确是把什么事情忘记掉了。可是他并不酗酒也不抽烟,他想他不可能吃了对脑子有坏处的东西…那么……
「…果然忘记掉了吗?」面前的女子失落地低下了头,然后从拿出一直藏在背后的资料夹,「这个是卡卡西老师托我给你的。」
佐助接过,继续问道:「他为什么不自己交给我。」
「…我不知道。」樱摇了摇头,「但是我相信这个对佐助君一定有帮助,卡卡西老师不会莫名其妙给别人东西的…以及,佐助君,」她突然抬起头,佐助望进她的眼睛里有微弱的光芒,「…我希望佐助君能够幸福…他真的很难过。」
「…谁?」
樱低头退后了几步,然后又抬起了头,「我以前,很喜欢佐助君。」然后便离开了走廊的拐角,只留下依旧不明白她的话的佐助。
资料…?
×
鸣人依旧去了佐井的甜品店蹭吃蹭喝,甚至也奇怪过佐井为什么一直迁就着他,一直不让他付钱。久而久之也有愧疚的心理,到佐井的店的次数也就渐渐少了起来。
十一月的天气已经比较冷了,佐井将店里所有冷饮的牌子收了回去,挂出了热饮的牌子。刚刚上市的新品就得到了热卖,有些饮料会在里面加十几毫升的白兰地或者是波士酒,再或者是根据自己的口味添加威士忌。
佐井习惯了鸣人坐在他的店里,坐在很高的升降转椅上,听他讲他的事情。鸣人总是将转椅上升到最高,然后跳着坐上去,一双腿在空中乱晃——这是他的习惯。而鸣人从来就没有听说过佐井讲自己的生平,他总是带着那种笑容看着他,听着他讲下去。所以他有找佐井倾诉的习惯。事实证明,佐井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倾诉者,因为他从来不将听到的事情告诉别人,而鸣人也就那么放心大胆地告诉了他。
「然后呢?你见到了他?」
「其实不能算见到了,他是调查案子然后调查上我家的。」鸣人一边咬着吸管一边说,旁边的蛋糕老早已经进了他的腹。
「被看破了么?」佐井笑着调侃。
他猛得吸了一大口新鲜的柠檬汁,「那到没有,我那时候早就拜托鹿丸把我的档案销毁了。」他神秘地笑着摇摇手指,「鹿丸可是天才喔!」
佐井将早就准备好的另一份甜品推到了鸣人的面前,是刚刚出炉不久的三角形烘培蛋糕,上面有颜色鲜艳的水果颗粒,还有各种味道的奶油果酱巧克力酱。鸣人接过蛋糕不客气地叉下一颗水果颗粒丢进了嘴里。
「你和他完全是相反的人吧…鸣人君。」
「啊啊、佐井你这个家伙真是的!总拿我调侃,我从前可是刑警啊喂,没你想的那么白痴啦。」鸣人伸出手指戳了戳佐井的肩膀,然后又将目标转移到了那块诱人的蛋糕上面,他咬着叉子抬头问佐井,「诶,说句老实话…你每次都免费请我吃蛋糕,真的没关系吗?我都快不好意思了。」
「放心,你还不会吃垮我的店。」
「切,你的店又不是糖果屋,不然我老早吃掉了!」他张牙舞爪地朝他威吓,却没想到对方并没有任何的反应,于是泱泱收了手。
「鸣人君有烦恼吗?」佐井托着头突然那么问他,正在叉着蛋糕的鸣人满嘴奶油果酱地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他。
「——鸣人君难道不难受吗?压抑了那么多年的感情,背负了那么多年的包裹,真的不难受吗?要是我的话,我想我会很难过。」
「…」
或许鸣人会在鹿丸他们面前逞强说一点都不难过一点都不累,可是在佐井的面前却偏偏有那样的…感情流露。难受,何止难受。当佐助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甚至还来不及准备好,就那么毫无征兆地将最狼狈的一面暴露在他的面前,最后只能牵扯起勉强的微笑面对他,可是发现这样也无济于事,只好将目光扭开,生怕他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什么。
可是他早就忘记了一切,那种莫名其妙的心理在那里作祟,像偷了钱包的小偷怕被人逮到证据然后送去警局一样。可是他忘记了他在偷钱包的时候,根本就没有人看见——做贼心虚。
「…难受,当然难受…」鸣人突然抬头,眼睛亮晶晶的,「可是不能难受啊,难受了有什么用,能弥补什么?能追求回什么?还不都是要靠自己才能去赢回来,输出去的不会再回来。」
「…这是我一个人决定的。我不会后悔。更何况…我还爱他。」
鸣人突然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面嘴的奶油果酱显得他很滑稽,可是这都不重要了。外面忽然下起了大雨,稀稀拉拉地落地声音,有人顶着书包奔跑过水塘,佐井看了看外面的天气后,起身道,「鸣人君没戴雨伞吧。不着急回家吧?」得到鸣人的点头之后,他露出了一惯的笑容,「等雨小了再回去吧。我再给你端点蛋糕和饮料来。」
「好~」
佐井笑着转身,走到了柜台后面,目光锁定了那款火龙果三层布丁上,他去取了出来,小心翼翼放进了干净的盘子里。他的不意察觉的地方勾了嘴角,「…很快就会结束了。」他关上了透明柜台的门,然后将甜品放在桌子上,转身洗手开始准备新的饮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