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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他的外套搭在沙发扶手上,裁剪精致的长款风衣带了一点初冬的气息,很适合身高腿长的白缙,说起来还是和煦给他选的。

      和煦在审美这方面似乎有出类拔萃的天赋,过去白缙那股少爷脾性在的时候,还会养几个搭配师造型师,后来三三两两的都辞了,基本上都是和煦在家闲的没事给他搭衣服。

      偶尔会叼着一支笔在衣服上画彩绘,但这事做得少,都得是白缙再三鼓励他才敢。白缙尤其喜欢收集那些小众奢牌,和煦明白他都是真的喜欢才会买,害怕自己忽然痉挛,颜料弄的哪里都是,再惹白缙不高兴,弄巧成拙。

      小心思他不太和白缙说,但白缙基本都能察觉到,于是这一前一后的温柔相互赶到,彼此小心的对对方留存,就总是能在那些生活中不算如意的时刻里想起,让他们又能够重新冷静,记起对方的好,比如现在。

      白缙过去收了外套,准备回家给和煦收拾东西。实在不行的话,自己只能来医院陪床,不论如何不能放和煦父母自己在这边,他实在是不太放心。

      “小煦!你躺好别动!”和母一声叫道,嗓门立马又高了起来。白缙把衣服穿好,回过身一看可不得了,和煦泪眼婆娑的看向他,颤颤巍巍的挪动上半身往床边爬,挣扎着就要去拿那个把床头摇起来的遥控器。他已经连再次全身痉挛的力气都没有了,肌张力退却全身仿若死寂,每动一下都得咬紧牙关去靠肩膀带动无法控制的手臂。

      和父和母一下就把他抱回病床中间,白缙不好过去,就站在床尾冲他安慰“乖,小煦你先等我,我回家给你收东西。”

      和煦把头埋在被子里,露出一双已经漫上了微微红色的眼睛。作为一个有着清楚认知的成年人,他胆小害怕,但并非会像个小孩子一样任性胡闹,分不清现实。大多数时候都乖得很,尽量不去给任何人添麻烦,因此当白缙穿好衣服站到了床尾,而不是走过来的时候,和煦心里已经明白,他是一定要走了。

      “哥...还回不…回来?”从被褥中传来一声小小的疑问,声音不大,不知道是因为蒙上了被子还是因为和煦本身的发音因为情绪有了问题,总之旁人听起来,感觉都算不上太清楚“缙哥...你要回来的吧?”

      “当然回来。”白缙温声道,眉眼舒展开来,表情也是温柔的。他还是听见了,实际上大多数时候他只需要听懂一两个词语就行,不知道这算不算上是只属于他自己的特异功能,通过这一两个含糊不清的词汇,基本就可以串联出属于和煦的完整一句话“医院离家挺远的,我回去收拾一下再过来,差不多得两个多小时了。你先休息一会,正好爸妈在这陪你,放心吧,哥说了不走肯定不会走的。”

      和煦从蒙着大半张脸的被褥中探出来多了一点,轻轻点了点头。

      事实上这场不太愉快的见面并没有维持太久。白缙从病房里出来,才有时间去看了一下手机,从密密麻麻的工作消息中摘出来几条重要的临时回复,扫了一眼时间才发现并没有过去太久,现在还是正好的日头。跟随着许多人一起坐了医院电梯下楼,再沿路找到这家医院的停车场,一路走下去其实花的时间也不算少,起码对白缙而言,这个过程中他还能把一份报表看个大概了。

      坐到车里把暖气打开,这个时候他终于感到了一丝疲累,捏了捏眉心,白缙伏在方向盘上休息了五分钟。车是要他自己开的,虽说市区限速,但这个驾驶交通工具的过程不能马虎大意,否则在其他情况之下,他始终是要抽出空来去做些别的事情。这些年白缙已经习惯了,因为和煦身体时不时地的突发情况,总有些一定要让他见缝插针去处理的工作,才能把生活始终维持在现在的高层面里。

      其实他是高估了自己的,在他还只有二十出头的时候,和煦躺在病床上无知无觉,他每天从工作中抽出时间回来照顾他,却仍然要看着他的身体一点点变化萎缩,慢慢的两条膝盖开始不能完整的按压下去,会忽然的肌张力暴起,然后二便全都拉在干干净净的床上…

      无休无止的痛苦和噩梦,白缙至今都记得很清楚,自己距离崩溃的最近一次是九年前的冬天,他回家要钱又一次被赶出来,打车回到医院时,已近乎身无分文。全身上下还有的东西,只剩一个他亲爸的老怀表,算是没被发现收走的遗物。

      那时刚被打了一顿,白缙的后背火辣辣的疼。后来他曾经无数次随着人群走过医院,到达和煦在的病房,就像今天一样,但是只有那一次,他感觉自己灵魂放空,好像已经飘向了无边无际的远方。

      当时医生说和煦大概率是不会再醒过来的,脑损伤严重,如果清醒,十有八九也是会损伤智力,成为一个和过去完全不同的“低智”人群。是许多国家可以选择结束其生命和法的人。白缙在其他任何事情上都有着超出年龄的成熟冷静,在不擅长的领域里非常愿意听信权威,唯有这件事他不同意,选择了执拗的坚持,结果在如今看来已经可以算作圆满,但他不认为这完全算是上天的怜悯,自然也和他日复一日的照顾脱不了关系。

      然而二十一岁的白缙没有办法预知未来,他拖着一整个后背的伤口,脚步虚浮的回到了和煦的病房。其实在这里他时常感觉自己到了一个情绪的谷底,但也时常感觉自己是在这里重新获得了力量。

      他的男孩还靠着阳光躺在床上,面容除了苍白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有无数的管子透过他被褥下的身体连接着身后的各种仪器,像个安眠中的机器人。

      白缙掀开被子,帮他翻身。一股浓烈的气味就从被褥下直接冲上了脑海,和煦在没人照料的情况下失禁了。垫着腿脚的软垫被踹的到处都是,在两条腿扭曲的像两条麻花,已经变形内扣的脚掌以一个怪异的模样交叠在一起,一个死死压着另外一个,脚心就冲着还洒着阳光的窗台,被太阳刺的又白又嫩,却不再有任何主动的生机了。

      他深呼吸了一下,白缙几乎还能完整记住自己当时的所有反应。然后他几乎是身体的自主反应了,直接分开那两条细瘦的双腿,把它们分开摆好,然后仔细按摩一遍,手心捏着和煦的脚掌按揉,去感受它们有没有被痉挛所伤害。他的手指在这个过程中触到了尚未干涸的液体,白缙擦干手,托着和煦的身体,避开那些插着的管子,慢慢的转到另一边侧躺,用长软枕垫在他的身后保持稳定。果然,看到透过尿垫下脏污的床单,还有已经沿着裤管湿到了脚底的尿液。

      他一点点去处理好这一切。帮和煦换掉身上的病号服,用热水擦干他身上的脏污,铺上了爽身粉,检查完他的情况,再去请护士来查看的他的情况,把所有的脏衣服处理好,用手洗了一遍,挂在病房外的阳台晾干。

      一切又重新如常,白缙靠在阳台门口往回看,和煦的睡颜始终如一,什么事都影响不到他,什么难堪也不会有。但是在那一刻,白缙分明是感觉到了一种从内而外的崩溃,像是信仰崩塌的感觉,他的意志从某一刻开始瓦解,逐渐的开始相信,这个人是真的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但是不醒过来也好,二十一岁的白缙像是自我安慰。医生和他们沟通时总是强调,家属也做好了心里准备。开始他不信这个邪,大概就是那一刻才开始相信,开始认为往后的功课似乎都是徒劳无功,只是自我安慰的一种方式,但是这样也算是和煦带给他的温柔了,最后仍然用这具不会回应的身体给了他精神上的安慰和支撑,或许可以让他能够挨到放弃和看开的那一天。

      要是人是醒的,在这样茫然无助的时候感受失禁,按照和煦的性格,大概不知道要伤心成什么样子了。

      他是舍不得的。

      那天的晚上,白缙收到了一张缴费通知,是学校的。医院里的开销自然有和煦父母来支持,唯一变成无依无靠的人好像是那个健康的自己。白缙抽了一根烟,沿街一家一家的问去,把专业知识用在了讲解来历和讲价上,最终以一个高出他心理预期的价格,把他生父留下来的那块表卖了,换来了下一学期能够继续在学校上学的学费。

      其实回家找他妈低个头就行了,甚至不用他妈,继父待他如亲子,只要悄悄要点钱,继父也是会给他保密的。

      但是白缙不愿意,他觉得自己为愿意的事承担后果怎么想也都应该。

      所以也愿意吃那些现在不太想再去回忆的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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