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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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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缙正靠在灶台边看锅,晚饭做了芥末糕鱿筒,上汤娃娃菜和鲍汁豆菌。他烹饪起来非常用心,做出来的口感也十分优秀,起码和煦是这么说的。
但白缙一点也不爱吃这些东西,全是做给和煦的,自己扒拉点剩菜对付对付。和煦先前提过让白缙请个厨师,白缙没同意,他不喜欢自己的家里有太多陌生人,白天有个护工能照顾和煦就行了。
有轮胎滑过地面的声音,这房子不算小,大平层,离医院最近,白缙住惯了郊区别墅,刚开始搬过来的时候也不太习惯,但好在现在也觉得没什么不适应。屋子里的装修是仅着和煦方便,全是无障碍,这样他自己心里也放心点,比如和煦轮椅滑过去他基本都能听见,这样就省去了很多意外的可能。毕竟二人世界虽然浪漫,但住在大宅里怎么样都在生活上更安全。
那声音越来越大,在感觉到他在厨房门口进来之前,白缙本来在灶台边靠着,率先直起身子转过去,佯装在专心致志的查看锅里食物的情况。
身后有人贴近。
白缙心想,绝对不能转过去,他要有点态度,来表示他很生气。
白缙不转回去,假装没听见动静,身后也没出声,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他的眼睛盯着面前的锅,汤汁往上翻滚,飘出浓郁的香味。白缙其实并不愿意这样,但他今天的心情实在是不好,他和和煦很少吵架,自己这样主动的冷战也是极少数。
身后传来幽幽一声叹。
接着轮子压在地面上的声音又响起来一下,他们仿佛更近了一点。一对坚硬的触感轻轻抵在了白缙的小腿上,接着是柔软覆上了他的腰。
也不能算作柔软,比起常人拥抱时五指摊开,只用掌心接触对方的皮肤。和煦的手因为高位截瘫造成的屈肌肌腱挛缩,指头弯曲根本没办法伸直,抵在柔软的掌心,让白缙每次摸着都心疼不已。和煦经常复健,白缙自己也帮他用缓力做手指的被动牵伸,每日时间和频次根据耐受情况慢慢循序渐进,这几年依然坚持。也遵照医嘱增加前臂伸指肌肉的力量训练,包括用中低频电刺激、还有学习专业手法拍打等去配合主动肌肉收缩。
但收效甚微,它们依然慢慢扭曲在一起,越缩越紧,和那越来越下垂松垮的瘫脚完全相反,指头好像要扎进掌心一样,白缙慢慢的给和煦掰也很难掰开了,动一动他就嫌疼。
此刻它们正虚虚搭在白缙的腰上,白缙微微垂眼,浓密的睫羽遮了一片视线,但仍然清晰的看见一双指头内扣的小爪子一上一下交叠在他腰前,和煦没多大力气,这一会就有点抖,眼看着两只手就快掉下去了。
白缙把手垂在身侧,怕和煦什么时候手腕脱了力他好能接住,省的在灶台边磕一下。
“我错了嘛哥”,白缙一个健全人,浑身上下每一寸都无比敏锐,小腿后的膝盖移开了,右手放了回去,轮椅移动了一点,他大概是侧着身了,这样才方便。
把头靠在自己的后腰上。
白缙隔着薄薄一层丝质衬衫,能感觉到和煦的睫毛在眨,还有他在不安分的晃脑袋,那高挺突出的鼻梁鼻尖。
“理理我,别生气了,你看你发这么大脾气,吓得我头都突突的疼”,和煦声音软的像猫爪子上的肉垫,一下下拍的白缙心口发软“医生可不让我激动的。”
“去外面等着,马上好了”,白缙掐断心软,忍着没回头,声音冷冷“油烟呛你。”
“嗯”,身后小声应了一句,失望表现的极其明显。白缙到底还是不放心,和煦这手抬起来容易,想再放回去就没那么方便了,一左一右托着他这下垂的两只双拳紧握的瘫掌,白缙转过身去,帮他把左手摆好,右手搭在控制杆上。
“去吧”,白缙弯下腰,用手背蹭了下和煦的脸,他手指上沾了点油,不想让和煦染到“一会喂你吃饭。”
“哥…”和煦把轮椅调转过去,慢悠悠的往外行驶,他又转了半个圈往回看,小声叫了一声白缙。白缙冲他抬了抬下巴,示意让他出去等,两个人在一起十几年,这点默契总是有的,和煦咬了下嘴唇没再说话,乖乖去了餐厅等他。
白缙重新回去看锅,灶台上两个锅里的汤汁都已经慢慢在收,很快就可以盛出来。他拿了厨具搅动,一下一下,思绪万千。
上周去和友人谈生意上的合作,一个合作收购企划案,都要公示了还出了分歧,最后虽然顺利解决,友人结束后应酬期间也笑他说,阿缙这几年脾气见长。
别人说当然是无心的,但白缙反思后承认,他的确比过去暴躁了许多。
没办法,压力是真的太大了。他染了很重的烟瘾,骗过和煦那是因为应酬不得已而为之,实际上都是因为和煦生病的时候压力大。
白缙,亲爹华尔街金融巨鳄,白缙幼年时猝死在挣钱路上。白缙的妈年轻时是美艳至极的影后,裙下之臣无数,丈夫去世继承了大笔遗产,火速嫁给了富五代的银行寡头,而且把白缙后爹收拾的服服帖帖,两人没再要孩子,白缙有了亲爹的资产,还有了后爹的继承权。
他还拥有了他亲妈的长相和常春藤名校的优秀履历。
这样的人上帝往往不会让他一帆风顺,人生总是会有点坎坷。
不是他自己坎坷,就是他爱的人坎坷。
白缙遇见和煦时,俩人连可以被称为少年的岁数都没到。
懵懵懂懂的暧昧在青春期被打破,接着便是汹涌而至的爱潮。
到今年为止,白缙三十岁,和煦二十九,他们在一起第十五年。
这十五年,和煦有两年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七年在轮椅上。
十九岁的夏天,在大学和白缙一起攻读学位的和煦查出脑癌。和煦发病的那个下午,对白缙而言和走马灯一样漫长,他们在图书馆查文献,安安静静的待了大半天,和煦忽然抬起头和他说“哥,我累了,今天想回去睡觉,头挺疼的,明天再来吧。”
明天再来吧。
再也没有这个明天,和煦站起来,伸出手揉了揉眼睛,冲着他很疲惫地笑“对不起啊哥,你今天本来能查完的。”
下一秒,他像跌落枝头的蝴蝶。
就这样在白缙面前折了翼。
结果是术前就知道的,植物人,醒过来也是四肢瘫痪,终身需要别人护理。和煦的父母要求保守治疗,虽然远不如白缙的家世,但他们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这不是愚昧,只是宁愿保守,也无法接受可能在一瞬间就失去儿子的痛苦。
白缙头一回动用了家世带来的权利,逼迫和煦的父母答应手术。和煦的母亲在手术室门口冲他歇斯底里“小煦以后怎么办!我和他爸爸走了谁照顾他!谁养他?你吗!”
“我养他”,二十岁白缙血气方刚,只觉得天塌下来他也能扛,只要和煦活着“我爱他。”
白缙爸妈开始反应不大,也赞同儿子做个有情有义的男友。风韵犹存的贵妇剥着葡萄,高跟点在地上一下一下“小缙,别管你想自己伺候他还是花钱伺候他,妈妈都不反对,你想养一辈子也没关系,只有一个要求,你不能和他结婚。”
“那我不要你们俩的钱了,把死老头子的遗产分我一半”,白缙闻言转身就走“我一定和他结婚。”
我一定和他结婚,我一定和他结婚。
白缙就这样想着,熬过了和煦作为植物人状态存活的那两年。
这两年他和父母断了来往,也断了过去豪门公子的社交圈。找了两份兼职,申请了奖学金,还有一切空余的时间,用来学习护理的知识。
那时候他在和煦的父母面前也失去了话语权。好在他们没有身份可以长期滞留国外,同时也认为国外的医疗条件更好,或许也是默认,给了白缙一个机会。他们于是回国经商,同时给和煦请了专业护工照料,这就能让白缙松一口气。每天他都会去医院照顾和煦,每一天都在坚持唤醒他。
熬过了两年噩梦一样的日子。等白缙已经能熟练的和专业护工一样护理和煦,温柔把和煦的父母都感动了的时候,春暖花开的季节,他从小就喜欢的男孩子终于在沉睡中醒来。
那天白缙一转身,就看到了他张开的眼睛。
像重生了一般,婴儿一样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