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祝好梦》白二两

1、Chapter 1 谎言

　　“……你能付出什么代价？”

　　梦里，少年美好的面容模糊不清，像隔着雾。

　　“……”

　　“为什么来这里？”

　　“能做到的话……”

　　“这种事，我……”

　　做不到……

　　“姐姐？”

　　少年不悦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走神，我抬起头，看到面前眉眼漂亮的少年懒洋洋地倚在沙发上，看着秀美的妇人，似乎连个眼神都不屑分给我，“我姐姐不是死了吗？”

　　面容精致如人偶一般的少女有些羞怯地坐在妇人身边，投向我的视线有些探究，却又在与我的视线相遇时慌乱地错开。

　　美丽的妇人满脸无奈，嗓音柔和地安抚着两个孩子:“好了好了，不许闹脾气，妈妈已经办理了收养手续，以后要把林夕姐姐当做亲姐姐才行啊。”

　　说完，又歉意地看着我，“抱歉小夕，他们可能就是还有些不习惯，我会好好跟他们说的……”

　　……像某部外国小说的开头，美丽的人物，华美的布景，以及……

　　尴尬得令人难堪的氛围。

　　房间里安静了一瞬。他们静静地看着我，像是等着我继续这场预定的戏剧。我笑笑，说:“没事的，陈阿姨，我没关系的。家里突然多了个人，双双和媛媛肯定一下子接受不了……”

　　妇人抿唇一笑，亲切地拉住我的手，像是在安抚，“你这孩子，说了让他们拿你当亲姐姐看，你怎么还叫阿姨？”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是我见外了，不好意思，陈阿……妈妈。”

　　妇人欣慰地笑:“这样才对嘛。”

　　少年突然起了身，“我不会承认的，”他终于看向我，一双轮廓精致的眼睛此刻却满是冷意，“这种随随便便的女人才不是我的姐姐。”

　　“双双！”妇人伸手想拦住他，少年却转身朝楼上走去，“嘭”地甩上了房门。戴媛似是被吓了一跳，看向哥哥离开的方向，眼中划过一丝不明的神情。

　　妇人无法，只得无奈地向我道歉，“抱歉，小夕……”

　　……有什么的。反正我也已经被收养了。

　　我沉默了一下，有些犹豫地开口，“妈妈，其实我……我觉得我也已经习惯了福利院的生活，一下子让我搬到家里来我也不适应，不如这样，以后我平时都还住在福利院，周末再回来住在家里，您觉得怎么样？”

　　我在说什么？

　　话一出口，我自己也有些诧异。只见妇人脸色一变，道:“那怎么行？哪有孩子被人收养了还住在福利院的？”

　　我也觉得说不过去，但不知为何，我仍旧微笑着劝她:“您瞧，平时双双和媛媛都要上学，我们也没时间培养感情，我从小在福利院长大，一下说要离开我还是有些舍不得的。而且……福利院这段时间缺人手，我在那里还能再帮帮忙，这也算是报答院长的养育之恩了。”

　　妇人仍旧一脸难色，却架不住我的一再央求，最终仍旧答应了我的请求，只是要求我一定要在家里住一晚。随即又惋惜地拉住我的手，“只是可惜了，本来还想让你好好陪陪妈妈的。”

　　心底的异样之感一闪而过。我笑着抱住妇人，亲昵地蹭了蹭她的头发，“我也是，我只在那里待到新的帮工聘来为止，而且周末我一定早早回来。”

　　妇人的手轻柔地抚摸着我的发丝，我看着妇人身旁的戴媛，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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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洗完澡，一边用浴巾擦着头发，一边朝自己的房间走去。一推门，一盆冷水迎面泼来，我刚刚换上的浴衣被打得透湿。我不慌不忙地打开灯，看着房间里，少年骄矜地坐在一把椅子上，见我一身的水渍，眼中露出幸灾乐祸的笑意，“真蠢。”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双双，你到底想怎么样？”

　　戴双站起身朝我走过来，一身白色睡衣让他看起来纯洁又美丽，然而那张漂亮的脸上却写满了嫌恶，“我绝对不会承认的，你才不是我姐姐。”说着，他凑近了我，一手扳起我的下巴，冲我露出一个天使一般的微笑。

　　“就你这样的，连个替代品都算不上。”

　　我静静地看着他，随即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双双。”

　　我轻轻握住他的手，却被他嫌恶地挣开，“你用不着这个样子，要知道，就算是我，也完全没有想把你们当做家人的意思。”说着，我放下手，好整以暇地坐在床头，看着戴双厌恶地甩了甩被我摸过的手，“我明天就会回福利院去住，周末才会回来，在这期间，我还是希望我们能够好好相处。毕竟，真要闹起来，伤心的只会是阿姨，你觉得呢？”

　　戴双似乎怔了一下，然后垂着眼看了我一会，突然笑了，“……你可真恶心。”

　　我笑了:“说什么呢，当初收养我可是阿姨的意思，我可从来没说过我愿意当你们家人的。而且……”我偏过头看着他，“你真的很幼稚，你知道吗？”

　　说着，我作势要解衣服，看着着恼的少年，笑道:“我要换衣服了，你还要在这里待多久？要知道，要是我感冒了，明天阿姨可是绝对不会让我回福利院的。”

　　戴双一愣，白皙的面庞瞬间涨得通红，他恼怒地盯着我，一字一顿地说：“你真不要脸。”

　　我挑眉道：“还不走？”

　　戴双一把甩上了门。

　　我盯着紧闭的房门，心中奇异的思绪渐渐淡去，一边解着衣服，一边不紧不慢地朝着穿衣镜走去。

　　洁白柔软的浴衣悄然落地，镜子里的少女红唇雪肤，眉眼温柔，身形纤细，看起来清丽美好，极具欺骗性。

　　我缓缓露出一个笑。

　　只要能得到我想要的东西，或许回到那里，也是……

　　“也是不错的。”

　　我轻声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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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坐在开往福利院的轿车上，无精打采地望着窗外浓荫匝地的街道。

　　“妈妈真舍不得你。”

　　“记得多给妈妈打电话。”

　　临走时，妇人温柔地抚摸我的脸颊，深褐色的眼眸中盛满爱意，仿佛我的生身母亲一般。

　　两个孩子一个头也不抬地玩着手机，另一个仍旧一脸警惕地望着我。我再次冲他们露出温柔的微笑，仿佛是他们的亲生姐姐。

　　……像旧式电影胶卷里的某个镜头。

　　福利院很快就到了，司机恭敬地称呼我“小姐”，并体贴地为我打开了车门。

　　……啊，住在福利院的小姐吗，那还真是够奇怪的。

　　虽然这是我自己要求的就是了。

　　不过被人恭恭敬敬地对待的感觉还是挺不错的，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当时院长问我愿不愿意被收养的时候，看到妇人手上名贵的钻戒之后，我以一个羞涩的微笑作为默许的原因吧？

　　院长站在门口，笑容可掬地接待我，似乎完全不意外我会回来。

　　“瞧你这孩子，好端端的怎么又回这里住了？”

　　我冲院长乖巧地笑:“当然是我舍不得您和这里的兄弟姐妹们了～”说着，我伸手接过司机拎着的陈阿姨特意为院长准备的礼物，递给院长，“又要给您添麻烦了，院长叔叔～”

　　院长看了一眼妇人准备的名贵茶叶，笑得更加亲切了，“真是，来就来嘛，还带什么东西，跟我进去吧，我带你去你的房间。”

　　我笑了，“不必麻烦您了，我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道自己的房间在哪里吗？”

　　院长忙笑道:“诶，现在你都被收养了，哪还能和那群孩子们住在一起，我叫人单独给你收拾了一个新的房间，我带你过去。”说着，就要引我进去。

　　我点点头，道:“那就麻烦您了。”说着，我又向司机微笑了一下作为告别，就抬脚跟上院长，进了福利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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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就是你的房间了。”

　　院长笑着替我打开门，让我看清了这个明亮干净、宽敞舒适的房间。我微笑:“真是太感谢您了……看起来比原来的房间舒服很多呢。”

　　院长脸色一僵，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尴尬，“咳，原先不是资金紧张嘛，所以房间就挤了一些，现在资金宽裕一些了，所以……”

　　……呵，我一走资金就宽裕了？真当我不知道这个房间原先是闲置的休息室吗？我露出一个纯真的笑容，道:“不，您知道我没有埋怨您的意思……”

　　院长笑道:“是，是吗……这样，我不打扰你了，你休息一下，有事就还来院长办公室找我。”

　　我笑着应下，却见院长像是想起什么，突然回过头，脸上的笑容褪去，表情变得有些奇怪。他直直地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对了，还有一件事。你知道的吧？”

　　“绝对不要去后院。”

　　他的眼神中透出几分警告的意思，“绝对，不要去。”

　　我乖巧点头:“好的。”

　　这是一直以来的惯例，我当然是知道的。

　　房门轻轻合上，我打开行李箱，不禁又想起刚刚院长一面坚持要替我拎着行李，累地满头大汗，一面又旁敲侧击地打听妇人身边有没有想要收养孩子的富裕家庭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真是……既狼狈又滑稽。

　　话说，不能去后院这个规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来着？

　　……啊啊，是院长死之后。

　　院长的墓地就在那里。

　　不过好像孩子们都不知道这件事吧？

　　我看着行李箱里一件件昂贵漂亮的衣服，犹豫了一会，还是将它们塞进衣柜里，又拿出我始终没有扔掉的福利院每半年发放一次的宽松素净的白色衣服，将身上的衣服换了下来。

　　换好衣服，我自嘲地笑了笑。

　　……这才像我。或者说，我就应该待在这样的地方。

　　就算再怎么向往那个优渥富丽的环境，我也知道我在那里是多么的格格不入。

　　……不过我也不可能会真的离开那里就是了。

　　我站到窗边，有些疑惑地思索着外面怎么没有玩耍的孩子。

　　……啊，现在还是上课时间……

　　我有些无聊地走出房间，在院子里懒懒地散步，看着院子里开得无拘无束的蔷薇，神思有些恍惚。

　　“林夕？”

　　清朗的少年音在我身后响起，我下意识地回头，只见面容清隽，好看得有些过分的少年瞳孔微缩，有些意外地看着我，“真是你？你怎么……”

　　我笑道:“我这不是舍不得你们嘛，再说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一下子让我离开这里我也不习惯，就想在这里再待一段时间，再帮帮忙……”

　　少年笑了，清丽的桃花眼弯起来:“原来是这样，我想也是，你之前和这里的孩子们这么要好，突然就要离开，肯定会不适应……”说着，他突然上前抓住我的手，笑道:“不过，我以为你会更加舍不得我的，不过现在看来好像不是啊。”

　　少年的手温热，此刻轻轻摩挲着我的手，带起一阵奇异的战栗。我有些反应不过来，只好愣愣地扯出一抹笑，“怎，怎么会，我当然是最舍不得你——”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想要挣脱他的手。

　　似是察觉到我的抗拒，他神色自然地松开了我的手，笑道:“那就好。我要去给院长送些东西，你要一起去吗？”

　　我笑着摇头，朝他摆了摆手，看着他的身影进入了院长室，心下的违和感却不住地涌上来。

　　少年名叫周瑾，是前任院长的儿子，也是现任院长的侄子，父亲亡故后就与母亲一起在福利院居住，后来因为一场车祸，院长逝世，福利院交由舅舅即现任院长代管。因为年龄相仿，所以还在福利院的时候我和他玩得多一点，但是也不算特别亲近，只是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一些，就连我被陈阿姨收养离开福利院的那天他都没来送我，倒是我离开之前他特意来找过我，似乎还跟我进行了一段不太愉快的谈话。

　　不过据我所知，这孩子虽然看起来和善亲切，内里却是个有些不近人情的人，尽管是院长的孩子，却与福利院里的孩子们都比较生分。

　　所以，我才会对他如此热切的表现感到不解。

　　不过，他也算是个可怜的孩子吧？

　　我的脸上不禁浮现出温柔又虚伪的同情之色。

　　……看来人的不幸都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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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周瑾？”

　　我诧异地看着面前冲我微笑的少年，话语间有些磕绊， “你怎么……在这里？”

　　他笑道:“前两天我的房间里的水管坏了，我就先搬到这里来了。真巧，没想到咱俩居然住在隔壁。”

　　我点头笑了笑，“是啊，真巧。”说完，为了缓解尴尬，我主动问道:“那个，我一会要去给其他孩子送点礼物，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他笑着答应：“好啊。”

　　我有些意外，没想到他居然会答应，但也还是笑着点了点头，感谢他的帮忙。

　　我们约好等到孩子们下课后再一起过去，说着我想起什么，问他:“对了，你最近怎么样？考得好吗？”

　　周瑾与我同岁，今年十八。我们高中都是在市重点念的，某种意义上还能算得上是同学。不过今年高考之后，我们就没怎么再见面了。

　　“……要走了吗？”

　　“你怎么能……这么残忍……”

　　破碎的记忆突然在我脑海中浮现，我不禁皱起眉。耳边传来少年温润的轻笑声。

　　“你果然不记得了。”

　　耳朵里传来阵阵耳鸣声，盖过了他的声音。我抬起头问他：“……你说什么？”

　　他笑着说：“……我说，我考得挺好的。”

　　寒暄几句后，我笑着和他道别。转身进了房间，随手锁上房门准备休息一下，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你真的打算走了？”

　　“……是啊。”

　　“为什么？你就这么想要……”

　　“……什么？”

　　“你要的话我也……”眼前少年的面容被阴影吞噬，勾勒出明暗分明的、令人心惊的阴郁。

　　“……你冷静一点……”

　　“……抱歉……你能不能……”

　　“……你说什么？”

　　少年伸手死死抓住我的双臂，脸上带着完美无暇的笑容，眼中却写满怨恨。

　　“……就为了我，留下来吧。”

　　“……林夕。”

　　“……你要是早点消失就好了。”

　　“……林夕。”

　　“哈，哈……”我剧烈地喘息着，体力已经接近枯竭，奔跑的双脚却丝毫不敢停滞。

　　“……林夕……”

　　“……林夕！”

　　“！”

　　我猛地睁开眼，脸色煞白地看着面前满脸担忧的少年。

　　……是梦？

　　……我到底清醒了没有？

　　“林夕？你怎么样？”

　　“……我没事。”我一边努力地平复自己的心情，一边冲周瑾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不用担心。”

　　少年在我床边坐下，“是做噩梦了吗？”

　　“……嗯。”

　　周瑾笑了，低声安抚我：“别怕。”

　　“已经没事了。”

　　他的话像带着某种暗示性，我强按下心头的不安，在看着坐在自己床边微笑的少年突然觉得有些尴尬，不禁脸上泛红，“那个，我已经没事了，我们去看看孩子们吧？”

　　周瑾笑道：“好啊。”

　　我起身下床，从行李箱里拿出为孩子们准备的礼物，突然想起什么，不禁背后一凉。

　　我睡觉之前，锁门了吧？

　　我是有这个习惯的，在福利院这么久，每次睡觉都不会忘记锁门，就连昨天在陈阿姨家，在戴双离开后，我也没有忘记将房门锁好。

　　那周瑾他，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不如说，他进来干什么？

　　“……怎么了？”

　　少年清朗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动作一僵，突然没有了回头的勇气，却又不敢暴露自己的异样，只好尽量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让自己的嗓音尽量显得平静一些，“啊，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孩子们看到这些礼物一定会很开心的。”

　　“……嗯，一定会的。”

　　“！”

　　微凉白皙的手突然出现在视线之中，似是不经意般握住了我的手。我下意识地侧过身，手也顺势避开了少年的触碰。“我——”看着少年半浸没在阴影中的脸庞，我心下一惊，梦中少年怨恨的笑容又在我眼前浮现出来。

　　“……还没好吗？”

　　少年温润的嗓音将我拉回了现实，我回过身子，极力忽略自己此刻几乎整个人被他圈在怀里的违和感，背对着他笑道：“已经好了，我们走吧。”

　　周瑾神色自然地收回手，我身上的压迫感瞬间消失，我暗自松了口气，手中的袋子却被少年接了过去，“我来。”

　　少年看着我，脸上扬起温暖的笑容。阳光打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他精致完美的面庞，让他整个人都柔软了下来。

　　我不禁有些小小的惊艳，说真的，就算与周瑾已经算得上熟络，我也很难对这张过分出众的脸庞免疫。

　　真的……好漂亮……

　　我感觉脸上有些发烧，不由得低头避开他仿佛具有实感的视线，“咳，我们快走吧？”

　　少年笑着应道：“好。”

　　我快步走出房间。院子里阳光明媚，给人一种即将溺毙时的，宁静的幸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