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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这里面的人,很快就会出现。”
      昨天下午,轮信誓旦旦地说。
      然而直到现在——离与轮见面的时间只剩2小时——我甚至没有看到亨的影子。
      或许是本就没有对轮的话抱有太大期望的缘故,对于亨没有出现这一事实,我接受地意外坦然。昨天轮说话时那张自信的笑脸一遍一遍地从我眼前晃过,过去的我或许会对此怀抱几分敬意,而此刻,我却不由地嘲笑自己的愚蠢。
      离开因放寒假而变得格外空荡冷清的学校,我放任自己在这个小镇上随意游荡。路边随处可见施工的栅栏,头戴安全帽、神色严肃的工人们正操劳地忙碌着。不间断的噪音并没有给周围的行人带来多少不耐和烦躁。每个人都专心致志地朝自己的目的地前进,间或歪着脸瞟一眼旁边的陌生人,在还没看分明时又急急忙忙地转回头去。我使劲抽抽鼻子,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木屑味,还有——阵阵清冷的香水味。
      “你怎么会在这里?”注意到左肩被轻轻地拍打和身后高昂的声音,我有点迟钝地转过头,面前站着一个轮廓柔和的漂亮女人。她带着惊喜的笑容等待着我的回应,微长的头发自然地洒落在肩头。
      我没有开口,女人的突然出现让我有些措手不及,而且我找不出与这个女人有关的任何记忆。她细致的面孔、上扬的嘴角,说话的声音和语气都是我所不知道的。若有,那也必定沉睡在记忆的死角。
      “想不起来吗?”对方有些无奈地斜着脑袋,样子像个俏皮的小学生,“也难怪,我变了这么多……不过,声音总听得出来吧?你不至于对自己的前女友这么无情吧?”
      “……是你?”听到“前女友”这个有些陌生的词,我立刻意识到眼前的人是谁,“啊,你送我的钟还在我家里。”
      “前女友”呆呆地瞪视着我,倏尔粲然一笑:“说实在话,我想象过好几次重新见面时你可能的反应,还真没想到你会这么说……你对我的印象不会就只有那台大钟吧?”
      “没有的事。”我摇摇头,“我记得,你喜欢喝咖啡。还有,那时候你的头发很长……”
      “其实也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女友笑着打断我,“那个时候只是单纯地觉得,与其每天看着你和‘别人’在一起,倒不如打着喝咖啡的幌子和你赖在一起的好。”
      女友笑得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但她话中的“别人”却在不知不觉中捅到了我的痛处。那时一直陪着我的人,除了面前这个人以外,就只有亨了……这么说起来,轮所说的“人”该不会是指她吧?的确,轮当时并没有指明会出现的人到底是谁。之所以一口断定亨会出现,纯粹是出于自己一厢情愿的幻想罢了。
      “说起来,你和那个‘亨’还好吗?”女友突然将话题转开,“毕业以后我就再没听说过他的消息了。”
      “我也没有。自从毕业典礼前一天晚上之后,就再没见过他了。”
      “哎?怎么会这样?”听了我的话,女友满脸的诧异溢于言表,“我还以为他会是个守信用的人。真是想不到……”
      “怎么了?”
      “啊,也没什么。”女友掩饰似的大力挥手,很快又做出投降的表情,“算了算了,告诉你也没关系。反正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她后来所说的话,使我终于了解这几年来亨给我的唯一一封信中提到的“约定”一词的来历。
      在我们分手的第二天,她起床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个不大不小的消息告诉亨。
      “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可就是觉得这件事不告诉他不行。感觉上就像和家长汇报一下:‘我已经和你不希望同我交往的对象分手了,这下你总算满意了吧?’……就是那样别扭的感觉。”女友“格格”地笑起来,声音清脆动人。
      “他嘛,总是一副‘我知道啊’的表情,让人想吓他一跳也不行。现在想想,还真是一个无趣的家伙。……不过,他说的话倒实在把我震了一震。”女友把视线转向玻璃窗外车水马龙的大街,一只手片刻不停地鼓捣着因为冷却而渐渐浑浊的咖啡,“他说:‘就是因为知道他快要被甩了,我才马上和自己的女朋友分手。’啊,当时他那个笑容真是叫人气不打一处来!”
      看着女友因沉浸在回忆中而情不自禁纠结成团的细眉,我的眼前顿时浮出亨惯有的笑容——稍稍上扬的嘴角,微眯的眼,以及总会适时出现的,笼罩全身的和煦阳光。
      “我问他是什么意思,他一脸懒得理我的样子。于是我就半赌气地说‘既然如此,以后我不能照顾他的份,就麻烦你补上吧’。”
      我拿咖啡杯的手无意地抖动起来。咖啡厅里来往的人们如一地谈笑风生。邻桌的一个女孩突如其来地爆出一串笑声,然后顶着众人莫名其妙的目光继续与女伴们一起嘻嘻哈哈。没有人注意到我这个不起眼的小动作,除了对面一脸幸灾乐祸的女友。
      “怎么突然说这种话?”我放下杯子,两手冰冷,“太随性了吧?”
      “赌气嘛!什么话说不出来?”女友不以为然地捋捋脑后削得恰到好处的薄发,“反正他也不介意。”
      “啊?”
      “没错啊。他还说‘那就这么约定了。他要是向你抱怨我有哪里照顾不周的话,你尽管来找我’。”女友抿了口咖啡,盯着杯子蹙起了眉。
      “开玩笑……”现在的我,除了这苍白无力的3个字以外,再也想不出别的词汇了。
      “哪里!我们可不是随便说着玩的!”女友压低嗓音,“其实,我一直觉得你们像。一开始还不觉得,周围的人说多了,竟然越看越像那么一回事。到后来,只要看到你们在一起,就有股无名怒火冲上来。常常在心里想,啊,这家伙和我在一起还没笑这么开心呢!答应和我交往,该不会是为了掩人耳目吧!”
      “越说越歪了。我和亨才没……”
      女友抬起眼,明亮的眸子在长而翘的睫毛下熠熠生辉:“可是,你只有和他在一起时才会觉得放松吧?”

      拖着比乌龟还慢的步伐,我跌跌撞撞地走在通往医院的路上。途经海边,我止住脚步,定定地盯着那片迷人的冰蓝色。不知为什么,顷刻之间,亨的脸,亨取烟时连贯的动作,蓝色的烟雾,淅淅沥沥的雨声,抓住我的手臂时那难以察觉的细微颤抖,亨在阳光下肆无忌惮的明亮笑容,用淡淡的却有力的声音说:“不管你我做不到”时的眼神……关于亨的记忆在我眼前翻江倒海地一一闪现。原本以为早已被沉封的记忆如冬日的寒风从耳边刮过,“呜呜”的声音像是在诉说着什么。我摘下一直紧紧扣在左手腕上的手表,与表带勒出的痕迹重合的是一条细长的疤痕。一阵烈风袭来,伤疤像是被唤醒似的,逐渐抽痛起来。

      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
      意识模糊中,只听到有一个声音不断地重复着一句话——“对不起”。声音带着湿度,滑溜溜地从喉咙泻出,舔噬我脆弱的耳膜。
      我试图睁开眼睛,然而强大的乏力感压制了我的动作。我只能不明所以地呆呆躺在原来的地方。暴露在外的皮肤感受到阳光的温暖。薄薄的眼皮的另一面似乎有什么光芒闪耀着,毫不留情地间接刺激我许久不曾见过光的眼球。
      发生了什么事?
      我在什么地方?
      形形色色的疑问持续膨胀,脑子痛得几乎裂开。男人的声音紧紧绷在沉闷的空气中。同样的句子被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地絮絮不止。
      “对不起……”

      海风再度袭来,远远可以听到惊涛拍岸的波涛声。飞溅起来的石粒擦过我的脸颊,微微的刺痛。我抬起手腕看看手表,时间已经不早了,如果立刻跑到医院去的话,或许还有不迟到的希望。
      医院里的人们都分外清闲。花园里,为数不少的老人慵懒地倒在椅子上,恣意地享受着冬日下午的温和日光。与医生边走边聊的家属脸上也亮着轻松的光彩,仿佛两人之间只是在闲话家常。相比之下,我匆忙的步伐、气喘吁吁的样子和这里的氛围格格不入。我顾不上两边惊慌失措的护士们的抱怨,用高中时期冲刺200米的速度跑进了电梯。
      待我急速的呼吸稍稍平缓下来,我才迟钝地注意到电梯里还站着一个男人。端正的黑色西装,无可挑剔的高级大衣,价值不菲的皮鞋蹭亮。黑色的墨镜挡住了男人年轻的面孔。单从他的脸型和与众不同的气质来看,应该是个受人欢迎的年轻人。但他无形中在这件小小的密室里造成的压抑感却让我不敢恭维。他的出现虽然不至于像上司那样逼出我一身的冷汗,却让我感到莫名的紧张。我本能地感觉到,这个男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威胁,一种与人身安全无关,但却深深影响到“存在”本身的意义的威胁。

      “只要能保证自己的思考不间断,就能证明你正存在着。”

      亨冲着我狡黠地笑。青色的烟从他的嘴角流泻而出,冉冉地在空气中勾勒一道道奇异的线条。
      “人活着就是为了思考。”亨眨了眨眼,“只要能保证自己的思考不间断,就能证明你正存在着。”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我思故我在。”
      “就是这样!”亨快活地笑起来。他伸出夹着mild seven的手指在干净的空气中画了一道长长的线。固体的烟化做细小的颗粒,以另一种形态盖在这莫须有的线条上,将亨和我清清楚楚地分隔在两个空间。
      “生与死的界线就是这么简单——思考,或不思考。身为‘鬼魂’的人们将自己定格在某个时刻上,对他们而言,风景、心情以及思索的事物都是静止的。这样的人,即便心脏还在跳动,‘心’却已经死了。”
      “那又怎么样呢?”
      亨用力地挥去横曳在我们之间、此时正迅速朝两边扩散而模糊了边界的横线。他僵硬地抬起头,看着我的黑黑的眼里看不到丝毫笑的意味:“躲开这样的人,躲得越远越好。除了他们自己,没有人救得了他们。多余的行为只会把自己也拖进他们的世界。活人和死人间的鸿沟,不是像这样伸手一挥就可以打破的。”

      随着一声清脆的“叮”,电梯在最顶层停了下来。我如获大释走出电梯,不料男人也紧紧跟了上来。此时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男人正是护士小姐口中那个“神色僵硬却气质颇佳”,趁我不在的时候与轮见面的神秘人物。
      与轮约定的时间还有2分钟,我故意忽视身后越来越响的脚步声,径直走到轮的房间前。房间门依然和往常一样严格地封闭里面与外界的交流,紧紧关上的门前一反常态地站着脸色不太好的护士长。女人的脸绷得紧紧的,也因此意外地舒平了眼角眉梢的皱纹。只是护士长的面孔惨白,额角挂着不合时宜的冷汗。
      还没等我开口,我身后的男人已经不动声色地唤醒了仿佛沉浸在昨晚的噩梦中意犹未尽的护士长:“时间已经到了。他还没出来吗?”
      “嗯。”护士长哆哆嗦嗦地看了眼手表,“这次意外得久。”
      男人似乎为此感到十分烦恼,他反复向自己的手表确认时间,最后才不甘休地说:“一定要让他出来。有什么方法可以阻止他吗?”
      护士长痛苦地拉扯着自己整洁的工作服,简单地晃了一下脑袋。
      两人彼此交换着莫名其妙的对话,被晾在一边的我皱了皱眉,推门准备进去。护士长被我的动作吓了一跳,可她却没有足够的勇气上前阻止我进一步的行动。进门的刹那,我听到那个黑衣男人并不抑扬顿挫的声音:“上天保佑。”
      我不明白他们在害怕些什么,我只知道现在是我和轮见面的时间。昨天下午轮俯在我耳边信誓旦旦地保证的声音此时依然清晰可闻,轻篾自信的口气目空一切。可眼前活生生的事实粉碎了这份自信存在的理由。或许我本就不该信以为真,但因失望而迅速增长的怒气轻易地掌握了我的情绪,并随着与轮之间的物理距离的缩短愈演愈烈,蓄势待发。
      “我不想见到你!”
      轮尖锐的嗓音如一柄利刃撕开了房里的沉默。有一刹那,我几乎听到鲜血飞溅的声音,嘀嘀哒哒地喷溅在我的脸上。
      “你滚!出去!”
      我打开轮卧室的房门,一个雪白的枕头笔直地飞了过来,重重地打在我的脸上。
      “是你?”轮惊诧地问。今天的轮和过去不同,情绪化得让人害怕。
      “是我。”我把枕头扔回轮的床上。被砸到的眼睛酸得直落泪。好不容易适应了房里的光线,我的视线里走进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身影。
      “……是你?”
      亨困窘地朝我展开一个笑容,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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