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他很深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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涌蚁鬼斧神工，勤劳作业，导致城北千疮百孔。
地下通道横纵繁杂，但不窄，可想而知涌蚁规模有多大，这也导致了邪祟能够轻易钻进地里，捕食它们。
如果涌蚁这般泛滥情况发生在城外的耕植农田，不仅旱灾那么简单，因为涌蚁把地下土地里的灵气吞噬干净，要恢复能耕耘的农田，都要旱灾结束后十年，在此之前，眼所及之处，不是黄沙就是沟壑，如今也差不多，地面塌陷，城北建筑已毁去八成，成为真正的荒城，黄沙漫天，寸步难行。
唐大人牺牲他的宗氏家族，换来的不仅仅是数十年的太平，更是上百万条人命，躲过一场百年一遇的大旱，其觉悟和决心，让人佩服。
只是他是怎么知道即将发生大旱？
景画然一边感叹着涌蚁建造繁杂却分明的造诣，一边祈祷着温梦怜还在某个角落幸运地活着等她。
蚁洞成千上万个，或大或小，甚至有些被邪祟占领为巢，地下邪祟可不少，景画然极其小心摸索着。光线昏暗，这个时候依靠更多的是听觉，有不对劲的动静，景画然都会屏息等邪祟过去。
很多地方还在陆续崩塌，有不知死活的邪祟在狭窄的地洞里斗殴，塌陷导致双双死于非命也害及无辜路过邪祟。
景画然九死一生躲过一场又一场混乱。
她利用手里的三个铜钱，杀死好几只发现她的邪祟，只是最后要把铜钱从邪祟身上扣下来，恶心得饥饿感全无。她确定，这三个铜钱并不是普通的铜钱那么简单，像是附带强大诅咒般的法器，克制邪祟。
在暗无天日的地下蚁洞里，走了好久好久，她时不时模仿邪祟怪异的调子叫唤“温梦怜”，并没有得到回应。
第一次那么渴望光明。
黑暗里藏着无边无际的危险，她不小心踩着软糯的东西，亮起小光阵一看，是一具面目狰狞的军士尸体，血肉模糊，已经看不清他本来的样貌。景画然给他念了往生咒，她不擅长使用长剑兵器，顺走军士藏在腰腹上镇尺大小的弓｜弩，小巧的弓｜弩倒是挺合她心意。
细看，这弓｜弩不简单，它的做工极其精巧轻便，底部抽出木片，里面还有六根短弓，她拿出一根，装上弓。
继续摸索着往前走，她感到不对劲，太过于安静了，没有邪祟的吵杂声，她都不敢变着声调喊温梦怜。
这种情况往往是有极其强大的邪祟在附近，以至于其它邪祟避而不及。
就在她打算变道而走时，隐隐约约，看见光。
她往前走了一小段距离，确定是光，不是邪祟某种发光部位投射出来的，那是在一个蚁洞里，漏出淡淡的光亮，昏黄的，暖入人心。
她握紧手里的弓|弩，慢慢地，摸近洞口。
里面传来火堆烧柴的噼啪响，景画然立在洞外，静听其变。
一个声音沉沉的，似猛兽低吟，似乐痴拨弦，似皓月倾述，带着宠溺的意味，道：“别动，再动就把你烤了吃。”
是他。
景画然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他是队长口中的妖孽，铜钱的主人，眼冒蓝色火焰的怪人？
他好像在折腾什么，悉悉索索，接而一声突兀又熟悉的叫喊声，“饼！”
“……”这不是吃饼兔吗，但是吃饼兔那么大一只，这个蚁洞塞不下吧？他们怎么会在一起，怪人为什么说如此亲呢的话？
千头万绪奔腾而过，接而怪人又沉声道：“好了，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我睡一会。”
并不是他说话亲呢，而是他的声线就是那般低沉好听，容易让人误解，想入非非。
景画然第一次对一个人声音的感到沉醉，心里怪异的想法把她自己吓得不轻。
火堆噼啪声不断，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动静，景画然按耐着性子，等了好一会，确定洞里的人睡着了，她才小心翼翼探出脑袋，往洞内看。
上方是倾倒房屋，支摘窗卡着，火堆里的柴棍就是从窗框里拆下来的，火光把蚁洞照得亮堂，不大，一个黑衣男子，侧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他枕着一只手，另一只手放在腹上，闭着眼眸，沉睡着。
火光把他浓密如羽的睫毛映在眼底，薄唇有些过白，鼻梁立挺，好看得过分，比上次迷迷糊糊看到的还要好看好多。加上他独特的嗓音，给人一种狐妖般媚色蛊惑之疑。
等景画然反应过来时，发现她已经蹲在怪人边上，姿势极其别扭，似路边小孩看到陌生的小昆虫蹲下来，研究玩弄一翻。
被火堆里一跳出来的火碎子烫了手，她才清醒，连忙往后退开，抵上冰冷粗糙的泥壁，冷得抖一激灵。
她靠着泥墙坐下，撕下一角衣袖，擦那踩过邪祟尸体的鞋子。
擦完粘在鞋边的不明粘糊物体，她极其嫌弃捏着那一角衣袖，扔进火堆里。
火堆边，一只灰毛的小兔子，正红着眼看着她！
小兔子张开那下至腹部的大嘴，后踢一蹬，直冲景画然面门。
这是缩小的吃饼兔！！！
景画然侧过脸，抬起右手抵挡，准备好手臂被咬掉一块肉的打算，然而疼痛未至。
她透过手腕，看到吃饼兔在它面前张牙舞爪，后面，是一只白如温玉的手，提着它后颈。
那双眼，似万里晴空，让人甘愿痴迷，深陷其中，无药可救。又似寒冬腊月里的风，钻进人的心底，抢走所有的温度，占为己有。
他放下吃饼兔，嘴角扬着不易察觉的弧度，揉着胖嘟嘟的吃饼兔，半垂眼眸，不轻不重地说道：“这不能吃，这是我们的人质。”
“哈？”景画然退无可退，后背坎坷不平的泥墙磕得生疼。她意识到对方并不是善类，起身就要跑，然而手腕被一道猛劲一拽，她踏不出洞穴半步。
“你在外面等那么久才进来，这就走了？”
手腕处传来怪人掌心的温热，怪人弯眼微笑，皓齿间出两颗异于常人尖尖的虎牙，她受到惊吓般甩开他的手，又气又怕的看着他。心道：这家伙算计她，早已知道自己在洞外，还装睡，厚颜无耻，卑鄙下流！
捏在手里的三个铜钱，景画然这一甩，便潵出来，两个掉进火堆里，有一个落在怪人脚边。
景画然脸色姹紫嫣红变化无穷。这下完蛋了，铜钱虽然算不上私物，但好比别人送一坛酒给你喝，可没叫你抱着酒坛子睡觉啊！
别人给的三个破铜钱，自己当做宝贝似的藏着掖着，还要被送的人发现，简直羞耻到无地自容，附带天旋地转的醉酒感。
管不了那么多，她拔腿就要跑，洞前的结界不知何时落成，没注意，让她额头碰个闷响，疼得蹲下，捂额抹泪。
景画然由衷觉得，冯医师嘴里的棺材真是个好东西，躲进去，便能与世长绝。
怪人捡起铜钱，别有所意地抛在手里把玩，又上又下，又上又下，发出铜片振动的清脆声响。
景画然摸着那结界，感受到其强大的镇压气势，掂量自己所剩灵力，最后，老老实实地坐了回去，当人质。心里盘算着怎么出去，她还要找温梦怜呢。
怪人一腿伸得笔直，一腿曲起，垫着那抛铜钱的手，一脸休闲自在。
吃饼兔围着火堆转圈玩耍，偶尔向景画然投来如饥似渴的目光。
兔子后背有几处闪着怪异的光，吃饼兔转好几圈后，才意识到那是蓝色的晶体粘在它的毛皮里。
铜片声在好一阵后消停，怪人提起吃饼兔后颈，把它往上方残木堆缝隙里塞，“去找些酒来。”
吃饼兔钻进缝隙里，不见了踪影。
景画然手里拿着灵囊，抵在自己眉心，嘴里絮絮叨叨地念着祈祷，希望神明听到她的话，保佑温梦怜还好好的。
不一会，一顿吵杂声从上方传来，吃饼兔回来了，只是缝隙太小，酒瓶卡着，它大板牙一顿啃咬后，好不容易把酒瓶弄进来，送到怪人手里。
景画然越来越觉得他们就是一伙的。
一只凶残暴虐的邪祟，为什么会对他言听计从？这人可能就是一副假皮囊，说不定还是什么妖邪。
怪人喝过酒，笑道：“怎么，你情人送给你的？”他说的是景画然手里的灵囊。
景画然把灵囊收进衣襟里，道：“朋友借给我的，”怪人看着面善目慈，也没有过于刁难自己，她尝试问道：“你可以让我出去找她吗？找到之后，我会回来当人质。”说完景画然才觉得不对劲，好像自己迫不及待回来投怀送抱那样，又把自己埋进膝盖里，感受铺天盖地的羞耻。
怪人讪道：“怎么找？你说说，我看可不可行，可行我就让你去。”眼里轻蔑之意一览无余。
怎么找，就那样子找啊！
景画然知道自己漫无目的的找就如同大海捞针，而温梦怜等不及她那么久的了。自己鬼迷心窍地自投罗网中别人圈套，搞不好因为这耽搁，温祖宗就真的成祖宗了。
怪人一手拿着酒瓶，一手拿着铜钱，他道：“我想起来了，你是不是那个差点被鬿蛇分尸的驱邪师。”
有一种羞耻，叫白羞耻，你陶醉在自认为的羞耻里时，对方压根没记起来你是谁，也不会在意你拿着铜钱做什么，更不会知道你翻遍公会藏书阁只为找出他的驱邪门路。
景画然一把抢过他手里的铜钱，不想理他。
怪人晃着手里的酒，登鼻子上眼道：“你叫我一声哥哥，我带你去找。”
这人是不是有病，动不动就让人喊他哥，都不知道是不是家里死绝了没人，到处认关系，比街头随处搭讪人的混混流氓还无耻。
如果他真的能找到温梦怜，被他无耻一回也没事。之前被鬿蛇碾压性攻击时，要不是这流氓带着侮辱意味投送灵力，自己已经活不到今日，能够活下来，受那点委屈又怎么样，还不是除了你我别无二人知的事情，丢脸也丢不到哪里去。
景画然心里慷慨道：这人一向无耻，但无伤大雅。
“哥，”轻轻的一声，从景画然嘴里飘出来。
“哈？刚刚吃饼兔放了个屁，我没听清。”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吃饼兔还把脑袋凑到自己屁股处闻闻，随后摇头表示没有。
一只傻，一个贱。
“哥，能带我找个人吗？”
怪人终于心满意足，露出欠揍的笑。他把剩下小半壶酒塞到景画然手里，换过灵囊，道：“跟上。”
挥手撤掉结界，踏出蚁洞。
不到一柱香，景画然发现跟上他太难了。这人能够在昏暗的通道里准确找到路和弯口，似乎能在黑暗中看清事物，导致景画然磕磕碰碰，蹭墙撞壁，弄了一身小伤口，他依旧自顾不停留地走着。
一处拐角走错，导致怪人要回过来拎人，他看到景画然一身大大小小莫名其妙不知何处来的伤口，终于大发慈悲，让吃饼兔给它照路。
吃饼兔趴在景画然脑袋上，打开嘴，一束光便投在前方。
没想到吃饼兔还有这能力，除了吃，还懂照明寻酒。
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一路上什么邪祟都没遇到，人也没有，让景画然有种错觉，这个人能够感知敌人的位置，提前绕开。
就像他能知道温梦怜在哪，神通之广大，有神明之能。
“你是神吗？”景画然确定她怎么说话，我不会引来邪祟攻击，于是问出口。
前头的人淡淡答道：“不是。”
“你是邪祟？”再次试探。
怪人轻笑一声，道：“不是。”
景画然沉默，思索一会，问道：“你是旱魃？”
他停住了，这骤变使得景画然撞上他，景画然连忙后退。
怪人有些不耐烦，道：“哪来那么多刨根问底啊？那你叫什么？”
“景画然，”几乎脱口而出。要被自己羞死的景画然赶紧补救般问道：“你呢？”
“叫哥。”
景画然已经想象到他那一副贱兮兮的表情。
我不气我不气我不气，我不羞我不羞我不羞！
“他们……为什么追杀你？”如鲠在喉的问题终于问出来了，景画然直觉舒畅，答案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前头的人继续往前走着，一会，玩笑似答道：“因为我比他们厉害，我比他们帅气，他们嫉妒我，对我恨之入骨。”随后怪人把灵囊塞回给她，“你还有什么问题赶紧问，我等会就让你闭嘴。”
“你不是人吧，”景画然心想，我可不是骂你不是人……
那怪人闷闷答道：“嗯。”
不是人，不是神，不是邪，那是什么？难道真的是妖孽？
那怪人，又停下，转过来，手往景画然头上一压，把吃饼兔嘴巴按上，四周陷入一片黑暗。
“别出声，”怪人不知用什么冰凉铁块的东西凑到景画然手里，他的声息近得像贴在景画然耳边，“抓着，别又跟丢了。”
景画然手里抓着那似剑柄的东西，怪人抓着另一端，带着她在黑暗里走着。
景画然用手掌细细磨蹭那玩意，感觉像是很多薄铁片叠在一起，也有窟窿形成的花纹，突起或凹陷，不能确认是什么。
琢磨着那是什么的时候，悉悉索索传来怪异的声音，似很多只脚的怪物爬过，猛兽沉吟的声音，还有嘶吼声。
转过一个弯，不远处一光洞出现在眼前。
怪人道：“你找的人，就在那里。”
巨大的蚁洞上方打空，阳光照射进来，潵在泥地里，细如蚕丝的白线密密麻麻散步在洞穴里，却是透光性极好的料子。
景画然心慌，底气不足问道：“她还活着吗？”
“活着呀，”怪人笑道：“放心，现在还是全胳膊全腿的，不过等会就不一定。”
“什么意思？”
怪人手里不知何时有一把通体玄色的折扇，“我答应帮你找，可没答应帮你救。”
景画然越过他，急忙忙往大蚁洞里走去。
这是一个直通外面的井穴，上方密密麻麻白色缠着各种邪祟和不明尸体，巨大的黛青色多脚怪物，快速游走在白丝之间，似在检查它的猎物，似在选择下一个吃啥好。
怪人才慢悠悠走过来，道：“在西北方，五丈高那坨里，就是你找的人，还没断气呢。”
景画然估摸着自己的灵力，握紧最后一枚铜钱。
怪人继续道：“无眼蛛是群居邪祟，这一窝起码上百只。”
景画然的脚步一愣，透过漫出来的光，她发现地上也铺有细细的白丝。
怪人手里是把铁折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掌心，“不过你有一个万无一失的方法，可以横行在混沌里，更别说救一个人。”
无眼珠探知到白丝被触动，开始聚集过来。
怪人甩开铁扇，在自己掌心划出血口，洒在地上，无眼蛛似嗅到极其危险的毒药，立刻散尽，爬回洞穴中，“用你身上的弩杀了我。”
怪人一把抽出景画然别在后腰的弩，放在她手心里，一字一顿，凑到景画然耳边，如绣娘缝针，字字刺到别人心眼里，“用我的血，铺你的路。”
景画然对上他亮蓝的眼眸，只觉得寒澈入骨，冰雪爬上她的脊背，恨意灌注成霜。
作者有话说第13章 他很深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