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归》薇紫满楼

12、【玖】重逢（下）

　　少游呆在房间里，三天来，他没有去见十三。颜东瑄的死已经在扬州闹得沸沸扬扬，都说是颜二小姐上门索命，更有甚者，说自己曾经亲眼看见颜婉烟回门。官府追查了几次，也都不果，便从此结了案。
　　树倒猢狲散，颜东瑄死了，颜府的生意也就倒了大半，再加上闹鬼的谣言，原本门庭若市的颜府顿时成了凶宅。活下来的杂役们也都四散奔逃，让人不禁感叹这风云惊变。倒是秦骁，一直在主持颜府一切。将财产清点好，装上马车差人一路送到京城费家给颜婉羽。又置办了几桌丧宴祭奠颜东瑄。江湖上皆知颜府和卫庄素来不和，没料到卫庄竟会出手相助，一时间对斛律庄主的盛赞又多了几分。少游不知道这在不在女子的计划内，他觉得自己没脸见她。
　　秦骁纵使再忙，也将真相告诉了自家哥哥。原来斛律十三早就知道，包括秦少游自认为隐匿得毫无破绽的飞鸽传书。她毕竟是庄主，各处都是要安插眼线的。鹰组并不是唯一的情报来源，她什么都知道，只是在暗处观察着自己的行动。她没有阻止，她始终在等秦少游对自己坦白。
　　但自己没有，少游长长的叹了口气，他妄图去杀郁之秋，这个想法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成立。
　　十三怎么可能让自己杀了郁之秋呢？

　　比起身上仍旧会时而裂开的剑伤，手上被十三打中的地方才是最痛的。
　　他不知道女子下一步想干什么，整整三天，十三把郁之秋关在地牢里，滴水未进。难道是想把那人活活熬死？少游觉得自己已经越来越猜不透她。
　　五年，他一直是她身边最亲近的人，可为什么，他总有种预感，斛律十三马上就要离开了。
　　正想着，外面有人叩门，节奏很缓和，也很恭谨。
　　“总管，庄主请您到内室一叙。”下人在外面通传。秦少游犹疑了一下，这才起身开了门。

　　卫庄的地牢通常都关着些叛徒或者行刺之人。有些人关得久了，终年见不到阳光，末了死的死疯的疯。想想也对，这地方到处弥漫着发霉的味道，连那些看守都忍不住捂着鼻子，人若住的久了必然承受不住。那么他们就想不通了，在最角落的那间牢房里，那个新关进来的到底在笑些什么？
　　身上的伤只是潦草的缠了些纱布，甚至只要他动作剧烈点，偶尔还会冒出一丝血花。为了不让他跑掉，四肢都用最粗的锁链扣住吊在墙上。外加庄主下令不给他吃喝，再过几天，也许会直接饿死。可他一直在笑，不停的笑。还以为他疯了，眼睛里却满是清明。
　　人最恐怖的地方不是刀兵相向，面露狰狞，而是心机如同不见底的深渊，他就在你眼前，你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郁之秋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守卫们怕他又想出什么阴谋，也就不太敢往里去。毕竟庄主说过千万别让他跑了，哪怕有一丁点的意外，自己也担当不起。
　　如此，郁之秋在卫庄三日，虽然没有什么好事发生，倒也没人对他动刑。
　　其实现在怎样都无所谓，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婉烟还活着。她恨自己，这他早就想到。他不在乎，只要婉烟活着，一切就都无所谓了。
　　就算女子把他千刀万剐都无所谓了，只要她还安好。他愿意代替她去死。

　　少游一路到了内院，十三正坐在琼花树下，草地上摆了些点心。女子举着杯，看着酒中的落花若有所思。瞥见自己来了，便笑着招呼少游坐到自己身边。
　　“身上的伤好些了么？”倒了杯酒给少游递过去，十三关心的问。男人点点头，接过杯子的时候发现十三正看着他的手发愣。
　　“这伤，”女子沉吟了片刻，长长的叹息出来，“对不起。”
　　“不不，该是我向庄主赔罪才是。”秦少游是不太能够接受女子示弱的。印象里，斛律十三永远高高在上，不经常笑，或者说，并不真心的笑。五年，女子把自己伪装成一座冰冷的城，不向任何人靠近，不肯把心打开给任何人看。这么久这么漫长的时光，秦少游还是第一次听见十三说道歉的话。
　　“你有什么错，你为了我好，我心里知道。”十三摇了摇头，托起手中的杯子， “这五年，十三一直仰仗你们兄妹二人，没道过一声谢，怎们还好意思要你赔礼呢。”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像扯开了一个口子，慢慢的疼着。秦少游看着十三的脸，他觉得她应该是有下文的，他被她这样感谢，突然觉得自己只是活在女子周围的一个外人。
　　她的人在卫庄里，她的心，却一直在另一个人身上。五年如一日。
　　现在他们相见了，会发生什么，少游猜不到。

　　“颜府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隔了半天，男人这才开口，他其实更想问她打算如何处置郁之秋。可他问不出口，话到嘴边改了主意。
　　十三一愣，向后缓缓靠在树上，“有秦骁在，自然办得非常妥当。”
　　女子轻轻的笑着，她曾经以为，当颜东瑄死了，自己会非常痛快。但她没有。当然，她也并没有难过，她只是淡然的接受了这个事实，然后吩咐秦骁把颜东瑄的后事安排妥当。
　　对于姓颜的，她已经仁至义尽。
　　所以，那天去看费映晨，当男人责骂自己是害死颜东瑄的帮凶时，她才会那样怒不可遏的甩了他一耳光。
　　“口口声声说我不记挂颜东瑄，不出手相救，你又知道他如何待我！”
　　“他心里只有一个颜婉羽，他只是在利用我，从头到尾。”
　　话出了口，也不管费映晨怎么想，拂袖出了房间。

　　十三忍不住咋舌，都是少游尽提些不着边际的事。自己本都忘记，却又惹得心里一阵烦躁。男人显然还想说什么，她赶紧伸出手制止，正事不提，她可不想凭空惹得一肚子火。“我今日请你来，是有要事要说，其他的都不重要。”
　　“秦少游，我想将庄主之位传给你，你意下如何？”
　　“什么！”男人的脸上闪过一些惶恐，他从来都没想过要坐庄主的位子，更何况，十三说出这话，一定是和郁之秋有关。
　　她想干什么？
　　“不行，我不答应！”少游嚯的站起身，“当初师父把位置传给你，就是要你好好打理卫庄一切，不管你在想什么，我都不会同意。”
　　“我并没有要你同意。”十三皱了皱眉，把杯子放下。这个角度，秦少游仿佛融进了阳光中，只剩下一道剪影。“我只是在告诉你，你和秦骁，有一个必须成为卫庄庄主。”
　　微风一过，琼花瞬间落了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