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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幕 ...

  •   四锦进宫那天,整座紫阳殿都被七彩祥光所笼罩,那光彩柔和,并不耀眼,犹如被拉长的虹彩,煞是好看。四锦仰着头愣愣看,她从没见过这么美妙的景色,破旧颓败的紫阳殿竟也在这光彩下焕然一新。所有人都停下了匆忙的脚步,仰着头愣愣看,这过分美丽的景色在素来阴森的紫阳殿之上降下了一层奇诡的美感,仿佛朦胧薄纱,制造虚假模糊的美,让人看不清内里的不安。

      

四锦从偏远的小镇来,却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宫里的规矩,宫里的忌讳,宫里的闲言碎语在来时的路上也听了不少。据说原先搬到紫阳殿住的仪妃早在一年前便投湖自尽了,投的还是宫里的茗杉湖,那可是当朝皇上最爱去的地方。四锦还冒冒失失问别人,既然紫阳殿里不住人了,那我们去服侍的是什么?这个问题可没少给她带来白眼,同镇的喜娘掐了四锦一把,把她拉过去咬耳朵,“四锦啊四锦,你真是笨,皇太后最信鬼神,找我们服侍人,没人服侍,当然就服侍其他东西喽。”

听到喜娘这么说,四锦也没觉得害怕,反倒是如释重负了,她不怕鬼,却怕人,都说宫里的人比鬼要可怕。

      

四锦站在队伍的尾端,忽然听到身前有人说,七彩祥光,这是吉兆,是有贵人在此的吉兆。身边的喜娘推了推四锦,掩着嘴笑,四锦用手指绞头发,侧过脸问她,“你笑什么?”

喜娘拍拍她肩膀,四锦刚要凑近过去听,就被前面后面的人推搡着继续想前走,四锦索性就不听了,走了没多时她自己也想明白了。喜娘在笑她们运气好,她们运气也确实是好,四锦遥遥看向紫阳殿,她想起离家前她娘亲拉着她的手哭,娘亲一边哭一边说,四锦啊四锦,虽然紫阳殿是冷宫,可好歹我们也进了宫去,是不是?你在宫里好好的,只要心里想着娘就好,有好吃的好喝的就尽情吃尽情喝,别惦记娘,娘一个人也好好的。娘亲的泪水打湿了四锦的手背,现在回忆起来,脑海里泪珠滴落的声音竟比娘亲的话语要有力。那哭声一阵一阵,一波一波,扰得四锦头疼不已。



      “四锦,四锦。”喜娘见她皱紧眉头,不言不语的,就敲她脑袋,“你在出什么神?”

“啊。”四锦偏过头对喜娘笑,“怎么又停下了?”

“什么又停下了,我们到了。”喜娘笑着,四锦觉得她的笑好看,喜娘的五官不是突出的美貌,却是柔和端庄,她笑时,脸颊上还有两颗深刻的酒窝,有甜美从里面满溢出来。

      

“现在我们要做什么?”四锦回头看看,又往前看看,所有人都规规矩矩站着,一副听候发落的顺从模样,这情形让四锦想起了处决犯人的法场,她去过那里,只一次,却映像深刻。犯人们穿白衣,蓬头垢面,黑色的镣铐锁住他们的手脚,为首的狱吏用一长根锁链牵绊住他们,他们一点一点向行刑的木桩走去。刽子手上身赤膊,头戴红布条,娘说红色是能震慑鬼魂的颜色。虎背熊腰的刽子手在擦刀,银色的大刀,在阳光下反射出几处明显的缺口,这些缺口却没使它的锋利程度有所削减,四锦看到刽子手炫耀似地在看客们面前劈开结实的圆木,他迎来了欢呼和喝彩,这样犹如喜宴开场的热闹气氛丝毫没有感染到四锦,娘亲握着她的手,她悲哀得连哭都没了力气。

      

细细算来,这也已经是十年前夏天里的事情了,吏部尚书乔振丰与外敌私通,满门抄斩。

      四锦的爹不是吏部尚书,四锦的爹只是一个看门的下人,给乔尚书看门的下人。

娘偷偷告诉四锦,爹是故意休了她的,那是因为爹早就得了风声说乔尚书要出事,娘还说,你爹胆小了一辈子,总算在死前干了一件大胆的事情。

      

四锦还在想着娘说爹的话的时候,听到有人喊自己名字,便应了声,抬头看看,才发现是紫阳殿的管事宫女已经在点名了。

“四锦,四锦…………”管事的宫女上了年岁,一边看着手上的花名册一边喃喃,她皱起眉,四锦也不敢吭声,低下头,小心翼翼抬起眼瞥她,“以后你就叫仪锦吧。”

原来是不喜欢这名字,四锦着实松了口气,她拍拍胸口,笑了笑。进宫之前娘还带着她专门去找了镇上的徐半仙给算命,说是四锦是个好名字,娘问徐半仙,四来四去的没关系?宫里人不会嫌弃?徐半仙撸着半长胡子上下打量四锦,没大碍,没大碍,这名字好得很。四锦就问他,好在哪里?徐半仙哈哈大笑,说,这可是大富大贵的名字,四锦,四锦,四代前程,繁华似锦。娘还不满意,啧,怎么才四代。徐半仙还是笑,四代就不错了,看看现在的世道,能有哪户人家挨过一个皇上的,还不是一朝皇帝一朝臣。

      点完命,交代完紫阳殿里的大致规矩,新到的宫女们便逐一分派给了已在殿里坐过些时日的前辈们,当作是学习宫中规矩的师傅。四锦的师傅叫邱采薇,模样可人,笑起来甜甜的,和喜娘一样让人欢喜。四锦一开始还害羞,招不住邱采薇的开朗性格,没多时两人便以姐妹相称了。两人正在整理住处,忽地听外面人声嘈杂,不多时,便见紫阳殿里的管事宫女手里拿着一卷黄绸兴冲冲往四锦跟前跑,邱采薇眼尖,一眼便认出来那卷黄绸子是圣旨,小声嘀咕了句,拉扯着四锦跪下,管事宫女气喘吁吁停下,外面也跟着涌进了好些个人,四锦好奇,却也听不太懂管事宫女在念些什么,学着邱采薇的样子行礼喊话,末了,邱采薇示意她去接圣旨,四锦仍旧是不明就理,邱采薇看她傻傻望自己,便拉过她与她咬耳朵,“傻丫头,你是破例被皇帝给召去了,太史公说什么你是皇帝的贵人,皇帝急着要见你呢。”

      四锦搞不明白,这宫里怎么说风就是风,说雨就是雨,都说这里是规矩最多的地方,可怎么一下子又什么规矩全都没了呢。

      四锦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站到了赫连复的面前,稀里糊涂地被册了封,稀里糊涂地当上了雀阳殿的主人。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真是赫连复的什么贵人,每每见到赫连复合,他总要和四锦说和她在一起后赢了多少仗,多了多少税收,和多少个国家交好。那一夜,赫连复又与四锦在那说朝上的喜事,忽然有人高声通报说是军中有人求见。赫连复觉得扫兴,说不见,通报的人又说了,是方才才从前线返朝的邱离邱将军。赫连复闻言,松开了搂住四锦细腰的手,手放在矮几上,宣道:“宣他上来。”

      四锦正在琢磨这个邱将军是什么人,就看到从外面进来许多人,平阳殿里的烛火太亮眼,将每个戎装的士兵都照得一清二楚,一个个都是蓬头垢面,其中两人合力担着一名男子,男子身上有伤,伤口似乎不止一处,四锦远远地看他们,赫连复拍拍她,“爱妃要是怕血,便去里面歇息,朕一会儿就来。”

      四锦确实有些怕血,尤其是看着鲜血从人身上潺潺流出的景象,更是让她起了层鸡皮疙瘩,既然赫连复这么说,她便依言退到了内室里,一进去,便看到邱采薇面容焦急地等在那里,“采薇,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我翻窗户进来的。”邱采薇指指大开的窗户,四锦打了个哆嗦,“怪不得觉得有些冷。”

      “外面怎么样了?”邱采薇上前拉住她胳膊,问道。

      “什么怎么样?你着急什么?”四锦不明白她这么着急做什么,拍拍她肩膀,将她拉到一边要坐下。

      “我听他们说他回来了,还带了重伤被抬进来的,我就急了。”邱采薇朝外张望,却又不敢望得太张扬,四锦也跟着急了,忙问她,“到底他是谁?”

      “他是我哥啊,刚才在外面遇到他们军里的人,原本是有规矩说他每次一回京城都要最先来见皇上,可是这次他受的伤实在是太重了,他的手下都说会代来像皇上禀报军情,可他不肯,硬是要带伤来,我怕他出事啊,你也知道皇上的脾气,四锦,怎么办??你帮我看看,看看外面到底怎么样了?”

      四锦听她哆哆嗦嗦说了这么多,也顾不上安慰她,起身走到与外殿相连的走道上,小心翼翼侧身探望。大约是邱离的声音实在是太弱了,根本没法听清他在说什么,只听到赫连复在一个劲儿的问问题,还指名道姓要让邱离回答,问的也都是些战场里的事情,四锦也听不懂,走回去对邱采薇说道,“没事的,你哥还好好的,皇上问了几个问题,看情形,他们马上就可以走了。”

      “太医来了没有?”邱采薇握住她的手,双眼噙着泪看她。

      “采薇,你先回去吧,皇上自有分寸地。”四锦既担心她所担心的,又怕赫连复忽然进到内室看到邱采薇在这里会责难她,便想劝她走。

      “你不知道,皇上他对我们家……”邱采薇哽咽着还没说完,只听外面有人大呼一声,“邱将军!”接着便是一阵忙乱之声,邱采薇激动地从椅子上跳起,要不是被四锦死死拉住,她便要冲到外殿去了。四锦将手足无措地她按回椅子上,“采薇,你先冷静,我现在出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千万别出来,要是被皇上看到你从这里出来,免不了一顿教训。”邱采薇虽心急,却也是明道理的人,乖乖坐下,看着四锦快步走了出去。

      四锦一踏进外殿便被赫连复喊住,“吵到爱妃了?”

      “不…………啊,是,是有些吵。”四锦眼看外殿除了赫连复便只剩下躺倒在地上的邱离,她拍了
      拍胸口,“皇上,这是……”

      “没事,已经叫人去宣太医了,爱妃还是先进去吧,这里太多血,怕你看了会发噩梦。”赫连复从他高高在上的矮床上走下,朝邱离走去,眼看着他的一袭皇袍就要沾染上地上晕成一滩的血迹,他才驻足,侧脸看四锦,不无温柔地,“先去睡吧。”

      四锦只得退下,却又不禁停在了走道上,悄悄向外瞧。

      她细细打量那个躺倒在地上的男人,他的身体受伤,血流不止,满室的烛火似乎都被他的血所吸引,拼命想要去点亮它们,反而为他编织出了美妙的影,成就了他背上的一对羽翼,巨大张扬,犹如鹏翅。他露在残破衣服外的手也浸泡在了自己的血中,被映衬得格外苍白,细长的手指不自然地蜷缩着,似乎是想要握紧什么。四锦看到赫连复俯下身凑近了他,他也不怕脏了他的衣角,他欺身上前,将那巨翼的影撕开了。他还不怕弄污了自己的手,竟亲自挑开了邱离额前的发,他的手贴在他的额头上,似是在试探热度。他另一只手又去拨开他的手指,他轻轻点他的每根手指,指尖陷进了血中,索性将他渐渐被血染红的手整个握住。他看上去很有耐心,很温柔,还透露些微的亲密。

      这一连串细碎的动作全被四锦看在眼里,她一步步向后退,她想起曾经有人对她说,皇宫里有很多事情是弄不清楚的,也不需要去弄清楚。她想,这件事一定是其中一件。

      那个夜晚之后,四锦就再没见过邱离。

      而邱家满门也在那一晚后获罪满门抄斩。至于获罪的原因,四锦每每想起,只觉无奈又可悲。邱离重伤不治的那一晚,太医已经束手无策,她站在赫连复身边看,邱离微睁着眼,嘴角勾起,犹如微笑,赫连复怒斥太医,撇开四锦的手,一脚踢翻了眼前的所有药罐汤碗,他上前,一把揪起邱离,暴怒地命令道,“邱离,你敢死,朕,朕便要你全家的性命!你妹妹,你双亲,所有所有邱家人都得跟着你去死,都得给你陪葬!!”

      四锦看到邱离的嘴唇动了动,却因为离得远,没能听清他说什么,总之,他说完那句话,手便垂了下来,眼睛也缓缓阖上了。

      闲来无事的时候,四锦常常揣摩邱离那近乎无声的话,思来想去,终于在许多年后被她拼凑成了一句完整的话,邱离应该是在对赫连复说:“我愿我当日没有看到你…………”

      什么当日?什么你?什么爱恨交织?四锦也不愿去探究。

      她唯一的感叹只是:到最后,还不是都死了。还不是都得死。

  •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阿阿阿阿日更了竟然!我明明有很多作业的阿阿阿,今天又要通宵了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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