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色》周亦猫

9、无糖（08）

　　十二月中旬一过，川城的天气是彻底凉了下来，昼夜温差渐大。白天一件衬衫打底，下午五点一过，便要罩上一件棉衣在外头。

　　韩亦这天上班接诊到一个特殊病人，年仅四岁的孩子患上白癜风，且脸上白斑的地方异常显眼。白斑将整个唇周包围，此外还有脸颊及眼周同样是大块白斑。

　　孩子的父母操着一口不正宗的普通话，紧张兮兮地问他：“俺娃这病能治好吗？俺听镇上人说你们这大医院的医生都很厉害，救救俺娃吧！”

　　韩亦顿了顿，将孩子的衣袖与裤腿撸上去几分，手臂和胳膊上的白斑占据了这些的二分之一，扩散得十分严重。

　　“什么时候出现的？”韩亦偏头将视线凝在孩子父母身上。

　　那孩子的母亲被韩亦冰冷的眼神看得一哆嗦，扯了扯男方的衣袖，随后小声咬耳朵用家乡的方言交流着。

　　韩亦也不急，耐心十足等待他们。

　　白癜风并不是所有人都了解，就像很多普通大众知道有很多科室，却分不清楚各个科室对应应该看什么病，于是经常挂错号，来回跑很多次。白癜风很容易与单纯糠疹混淆，以为是孩子营养不均衡导致，不太在意上心。

　　这对父母显然还没有意识到病情的严重性。

　　于是他又强调一遍，“什么时候出现的，出现多久了，有过哪些应对措施，你们细细说，我都会听。”

　　孩子父亲犹豫了几分钟，才说：“七八月份带娃去海边玩了一趟，过后娃脸上就开始出现斑斑点点，刚开始颜色不是特别白，也就没当回事。九月份开始扩散，脖子啊、腿啊、胳膊上都跟掉色一样，把颜色给掉没了。

　　就因为这娃在幼儿园上学一直被欺负，回家了也被周围的人用异样眼神看待，指指点点。我和娃他妈就问人要了些土方子，想试试看能不能治好。”

　　说着男人抬手就打了自己一巴掌，后悔道：“什么用醋擦啊，无花果叶，能试过的都是过了，结果搞得更严重了。”

　　韩亦却是问他，“家族有白癜风病史吗？”

　　两个大人都摇摇头，他们家就没人得过这白毛病。

　　“不排除后天自身免疫力下降造成的原因。这个病目前没有保证能彻底根除办法，但越早治疗对孩子越好。”

　　“那治疗费用……是多少啊？”

　　他答非所问，仅说：“治疗周期长，痊愈机会少。”

　　孩子的大人霎时沉默，明白了韩亦话中意思。他们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就在乡下种着几亩地，在集市上摆菜摊过日子。勉强自给自足，但若要真的说支出一大笔费用，几万或者十几万，对他们来说无异比倾家荡产还要超出一部分。

　　“谢谢医生啊，我们可以考虑考虑再做决定吗。”两个大人异口同声艰难地说道。

　　只见韩亦从笔筒里抽出一支钢笔，在纸上写下一串数字，随即撕拉一声撕下来递到孩子父亲手里。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你们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我。”

　　俩大人心里微微诧异，忙起身接过韩亦给的电话号码，连连道谢：“谢谢你啊，小伙子人真好。”

　　韩亦蓦然抬眼，向他们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他方才听他们说话的口音便认出来，他们是来自梧桐镇，离着川城很偏远的地方。那里是韩亦儿时居住的镇子，镇上年轻人基本都外出务工，剩下老人小孩在家，日子过得清贫。看病就医这种事情常常都是在镇上的小诊所解决，大医院是万万没想过要去的。他们过惯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大医院大城市于他们而言，陌生遥远，格格不入。

　　思及至此，他翻出手机通讯录里一个很久没联系过的朋友，刚要按下拨号键，韩炎的电话便打了进来。

　　韩亦不假思索地掐了韩炎的电话，盯着手机界面上号码出神了会儿，最终还是没拨打出去。反而是给韩炎回了电话。

　　刚拨通，韩炎声音里藏不住的开心：“哥哥，你下班了没？我下一站就到留医部了，嘿嘿。”

　　韩亦眉间微蹙，“谁让你出门的，你哪里来的钱？”

　　小屁孩得意地讲：“自己存的！”

　　韩炎还想吹捧一下自己存钱的小技巧，电话那边直接嘟嘟嘟……

　　挂断了！无情！

　　然而等韩炎从按照地铁标识往留医部D出口走时，没走两步就见到自家哥哥依在自动扶梯旁，一副漠然清高模样。

　　韩炎屁颠屁颠地跑上前去，兴冲冲地说：“我特意卡在你下班时间来的。”

　　“嗯，来做什么。”

　　“来接哥哥啊。”

　　韩亦斜乜了他一眼，难得笑着和他说话：“是作业不够多还是书不好看？”

　　韩炎：“……”

　　哥哥笑着说话的时候比冷着脸更恐怖了，他屁都不敢放一个。

　　害，就是在自家哥哥待了快半个月了，他摸清楚了哥哥的休息时间。今天是周六，就想着今晚等哥哥下班后，让哥哥带自己逛逛夜市，反正哥哥明天休息。

　　“你和你妈说了你回老家读书的事情没？”

　　韩亦长腿迈上扶梯，背对着韩炎。

　　兄弟俩一前一后，韩亦在前，韩炎在后。

　　韩炎注视着哥哥高大宽阔的背影，闷闷地低喃：“她说随便怎样都好。”
　　“你呢，已经半个月了，想好了吗。”

　　语毕，自动扶梯正好上升到出口处，入眼不远处便是琳琅满目的快餐店及和各种小吃摊，在闪烁的霓虹灯影中，异常热闹。

　　“当然想好了。”说着便涌入拥挤的人群中，眼神里熠熠生光，尽是好奇与馋意。

　　隔着老远，韩炎兴奋地冲他挥手，那意思是想要他跟上去。

　　韩亦停在原地摇了摇头，指了指左手边的一间店铺。他没注意店铺招牌的名字，只看到店外的小黑板上写着各式咖啡的名字，没多想便走了进去。

　　今夜月色规模说不上小，豪气的苏浅欢当初一口气盘下来一个将近九十个平方，再经过装修和其他机器占据的面积，可利用的实际面积也就六十多平。好在苏浅欢大学的专业没白学，自己亲手画图建模设计，极尽利用，才有了如今的今夜月色。

　　店外四五盏写着营业中的灯笼悬于梁上，灯笼一亮，暖黄色的灯光边便将大门及两侧巨大落地窗温温照着。大门正中央挂着一串捕梦网，客人经过入店即会响起悦耳的风铃声，提醒店内工作人员。店内同样日式风情浓厚，桌椅均做成了榻榻米的形式，有两人坐的榻榻米也有多人，一切都是恰到好处的温馨。

　　周六店内人几乎爆满，以学生居多，也有少数附近的工作党混在其中，大家均安静埋头作业，即使有人进店也不曾抬头观望，专心于刷题订正。

　　周玥在工作台忙得不可开交，正弯腰于冰柜里找奇异果和青瓜做鲜榨果汁。也就没注意到来人的面貌，只从透明的冰柜里看到一双笔直的腿。

　　好一会儿才从冰柜最里面捞出火龙果，这才将身子直了起来，“欢迎光……临，韩医生。”

　　周玥身上系着一条棕色围裙，头发扎成高高的丸子头，额前的碎发因为刚才的弯腰散落黏在嘴边，还有……她手上拿着个火龙果。

　　这样子，似乎不太美观，甚至有些滑稽。

　　周玥尴尬笑了笑，掂了掂手里的火龙果，还挺重。

　　对于周玥的尴尬，韩亦显得自然而冷淡，听见她叫他韩医生，他仅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要了一杯焦糖玛奇朵，便自己寻了个角落坐下来。

　　新招的兼职生栗子上完厕所出来，一眼就注意到角落里惊为天人的男人，嘴上一直“啧啧啧”地到周玥跟前。

　　栗子抱住周玥的半条胳膊，摇头叹气：“我的老天爷，我来上班的第一周就见到了极品帅哥啊。玥玥姐你不觉得他很少帅吗？”

　　周玥点头同意，帅是帅，但冷也是真的冷。

　　栗子还在感叹：“要是冷柔姐在的话，你说冷柔姐会怎么看？”

　　周玥认真思考了几分钟，才说：“你的冷柔姐不喜欢这款，她对人民币比较感兴趣。”

　　“咦~，那玥玥姐你喜欢这款？要不要上前搭讪要个微信啥的，机会不等人啊。”栗子揶揄她，脸上写满了看好戏的神情。

　　这孩子真是……

　　“附近的留医部医院知道吧，他是那里面皮肤性/病科的医生，治疗过我的脱发。”周玥指着自己的扎起来的头发。

　　栗子眼睛一亮，身子一侧靠在工作台上，一只手撑着腮帮子，“羡慕，这难道不是天赐良缘？玥玥姐，你一定要抓紧机会！不如再来个脱发？”

　　还脱发……

　　周玥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去你的，没个正经样子，好好干活去。”

　　“好好好，没有困难的工作，只有勇敢的打工人，我这就去把鲜榨果汁和奶茶给客人们送过去。至于帅哥点的，就麻烦玥玥姐你自己送啦~”

　　说完，对周玥抛了一个媚眼，端着餐盘一溜烟从工作台跑了出去，途中还不忘对她回眸坏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