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样子》暹殁

1、第 1 章

　　又见元宵节，
　　月明星稀，皆是比不上人间万家灯火，流光飞舞，遍地繁华。
　　就连玄心正宗都一改严谨，渐渐浸染几分佳节气息。祭拜过赐福天官紫薇大帝及祖师爷之后，那些年纪尚轻的新进弟子们便忍耐不住要去游灯河。被问及由谁负责的时候，玄心三将同心同德地后退一步。于是乎，护法首座青龙大人便义不容辞地担起此重担。
　　你问宗主？
　　诸葛流云早在祭拜大典结束的时候就悄无声息地落跑了。他留书只说暂且外出散步片刻，但玄心正宗上上下下所有人都知道所谓片刻其实等同于几天或者几个月。
　　虽然习以为常，但朱雀还是怒火冲天差点烧了玄心大殿，最后一咬银牙，快马加鞭率人地奔赴新一轮的捉迷藏游戏当中。
　　唯剩下的白虎玄武勾肩搭背感叹，今夜月色真好。
　　他们笑啊笑啊，笑着笑着便有些笑不出来。今晚真的很热闹，即便是这肃穆的总坛里也能依稀听闻厚厚院墙外的欢声笑语。对除魔正道来言，这当是最大的荣耀，天下太平，百姓安康，夫复何求。只是有些事有些话却化作最艰涩的硬核梗在心口，不能说也不敢说，多年前那个元宵节是如何凄惨，群魔乱舞，玄心四将永生难忘，而跟着不能忘的，恐怕还有一样。
　　月凉如水，风清拂尘。
　　终于白虎还是开口了：“这些日子一直忙……还好吧？”
　　主语没有，语句含糊其辞，但是玄武听懂了，点点头：“还好。”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他还能有什么不好。”
　　话到此就没办法继续，白虎欲言又止，那梗在心里的硬核实在不敢轻易动弹，伤得太深，稍不注意就是血淋淋一地痛楚。
　　两大护法并肩站在月下赏美景。实在是看得过于出神，殊不知身后一抹娇小的黑影悄悄掠过。
　　它像是飘渺的浮云，轻轻柔柔，不干扰任何生灵。它顺着墙轻灵前行，月光歪出云朵，恩赐大地光明的同时也顺道昭显了黑影的真面目，只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一身玄心弟子打扮。眉目灵慧清秀。他是青龙门下弟子，吉馨，自从前些日子他误打误撞进到总坛最偏僻的一处院落之后，便常常借着月高风黑的时候溜进去。
　　很少有人光顾这里，玄心弟子素日里忙于勤学苦练自不会随便乱逛，何况这里又偏僻冷清得近乎不存在一样。吉馨蹑手蹑脚地来到院前外，一个提纵，连符都不用变跃上墙头。
　　院子并不大，两间半新不旧的房，院中央有株杏树，此时枯枝稀疏，冷冷清清。树下，躺着一个人。吉馨从墙头跃下，猫一样的脚步走到近前，才发现那个人是身后仰跪在地上，双手平摊两侧，指尖捏诀，身姿如花绽放。
　　常人大概不认得，吉馨却知道，这是玄心正宗的密法，玄心奥妙诀的起手式。虽然知道这里没有旁人，吉馨还是满头滚汗地左右环顾：“你疯了！这可不是随便能练的……不对，你本来就是疯子。”最后一句已经近乎嘟囔。虽然没人提起过，但大家都知道玄心正宗里有个疯子，偶尔会在演武场上瞟见一个疯疯癫癫的人影，披头散发，嘴里嘟囔着除魔卫道，天下太平之类的疯话。可也只是一瞥，之后便会有师叔师伯蜂拥而至，在望去，便什么也没有了。
　　和这个疯子会有交集实在是个巧合。
　　那天，吉馨缠着青龙师伯讲二十年前天魔冲七煞的故事，一向宽厚的青楼护法却搪塞了事，让他很不过瘾。半夜，其他弟子都已入睡，只有他心里慌慌的，左右睡不着。老想着什么英雄侠士的，暗叹自己也能赶上一次天魔冲七煞该多好。毕竟还是孩子，正是热血。实在睡不着了，只好溜出房间准备去练功房消磨自己过剩的精力。事有凑巧，他刚要迈进练功房的门槛，就听身后屋脊上有猫咪的叫声响起。这可是万分稀奇的，少年到底玩性大，立刻飞上屋脊准备擒获这只误入的小家伙。就这样不知不觉中便闯进了那封闭的院落。见到了那个传闻中的疯子。
　　“我玄心正宗守正辟邪，什么天魔什么妖怪都滚吧！滚！”
　　“魔就是魔，没什么分别！该杀，统统该杀！！”
　　“你们都错了，是你们错了，我证明给你们看，我才是对的！哈哈哈~~~”
　　疯子除了神情茫然癫狂之外，衣衫还算齐整，须发少有打理却还不至肮脏。他手舞足蹈，倒比较像个孩子，指天骂地之后便嘻嘻哈哈地转圈子，好半天都在闹腾。吉馨非但不怕，倒觉得怪可怜的。从那之后便三不五时跑过来看看，聊聊天，虽然大半时候都是他自说自话。
　　“哎，今天过节，给你。”吉馨将揣在怀里的油炸团子递过去，疯子照样不理不睬，吉馨习以为常，将纸包放在一旁，饿了他自己会去吃。盘腿坐下的时候，吉馨也不由感慨，自己何以会和这个疯子交上朋友呢？真是莫名其妙。只是他一个人住这里不知多久，不寂寞吗？
　　片刻，疯子收功起身，冲着杏树便深深一拜：“祖师爷啊，我金光不辱使命，日以继夜终于练得神功，从今往后不管什么妖魔鬼怪我玄心正宗都能百战百胜，天下太平，祖师爷，我金光绝对不会让宗门受辱，绝不为违背祖训……”
　　一下一下的磕头声让旁边的吉馨没来由的难受，他没听太清疯子说什么，只是飘来“祖师爷”“金光”之类一些字眼。刚开始他还试图阻止过，可是他话都没说全，疯子就不由分说将他一起按倒，非要他也给祖师爷磕头发誓不可。现在他学乖了，不管他，闹一会也就好了，只是常常将额头磕破，以至于吉馨习惯带瓶药在身上。今天也不例外。
　　疯子也不是一直疯疯癫癫，过了劲便会老实半天，两眼直愣愣地看着远方。这时候吉馨做什么他都配合，
　　“你真是个疯子，好好的跟自己过不去干什么？说了也不听，算了，反正我说什么你也听不懂。不过，你到底是什么人呢？”吉馨唠唠叨叨，边唠叨边上药，发现自己做这种事居然越来越熟练，不由叹口气。
　　“不管是什么人，对自己好点总没错，我娘以前跟我说过，急火攻心，痰迷心窍，人才会疯癫。真不知你遇见什么伤心事才变成这样，该不会是除魔的时候被吓破胆了吧？”吉馨自己下了结论又自己摇头否决，他年纪虽小却不傻，那些师叔师伯见着他的身影总比见到妖魔还紧张，但也从没见谁对他动过粗，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存在，也许到他死了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吉馨出神的功夫，疯子已经起身在月光下继续练功。
　　心里微微一酸，看他模样竟是比他们这些玄心弟子还刻苦毫不懈怠，想来他没疯之前应该也是如此吧。真是可怜。
　　肚子有点饿，青龙弟子摸出油炸团子，大咬了一口。
　　吉馨常来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疯子总会些别人不会的东西，他画的符也比别人的灵验，甚至——比师父还来得有用，只是有时候疯子会搞错用途，害他出些洋相。
　　墙外，欢歌笑语，歌舞升平。
　　墙内，云淡风轻，身影踯躅。
　　正要咬第二口，吉馨就觉头顶一声长啸破空声划过，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向上跟随着深蓝色天幕上由远及近的金红痕迹移动，直到近得已经擦过头顶，炽热的气焰燎焦他一缕头发的时候，吉馨才想起疯子，他看向正前方，却骇得差点咬断自己舌头。
　　金红痕迹膨胀成一团火球，直直地撞上了还毫不自觉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