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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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缤纷霓虹映在马路上,形成一片绚丽又模糊的光影。
一辆摩托车将它从中截断,前座的女人伸腿落地撑住车身,挽起衬衫袖子的手臂线条脱离紧绷感,是她拧住油门的力道松开。
红灯的倒计时在三位数上徘徊,她低下头,看着腰上那双环抱得不松不紧的纤白手臂。
后背承受的重量这样真实,少年时那个她触碰不到的少女,此刻就在她的身后依靠着她。
耳尖倏然升温,她克制着要揉的动作,偏过脸对身后挑起话头:“你还没告诉我地址。”
萧以歌侧坐在后座,正透过头盔的挡风镜去欣赏马路上的朦胧光影,前面突然响起被头盔笼罩住的声音,仿佛从另一个空间传出来一样沉闷失真。
她抬起头,听到她们头盔相碰发出的清脆声响,不由得笑道:“我以为你记得。”
苏杭的左手不自觉地拧了拧把手,“……我只是担心你搬家了。”
绿灯的来临还在酝酿,在这喧嚣的车水马龙里,苏杭再次陷入回忆的长河。
那是高中时期的第一个冬天,各个班级都要为元旦晚会出一份力,幕前也好幕后也好,哪个班级都不许漏。
刚入学的高一新生不比高年级的学长学姐,同学之间不熟悉的比比皆是,能拿得出手的才艺更是不多。
班会课上的集体讨论怎么都出不了结果,就在下课铃快响起的时候,那个总是引人瞩目的少女嗓音清亮地开口:“我可以表演芭蕾舞。”
彼时全班都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萧以歌,就连始终沉默的苏杭也遥遥地望过去。
少女细眉微挑,双瞳剪水,已初见不俗韵色。
于是,班级最终决定的节目便是萧以歌的芭蕾舞表演。
元旦晚会前的彩排安排在晚上,萧以歌是唯一的单人节目。
班主任为了不让萧以歌孤单彩排,大手一挥放了全班同学自由活动,晚自习可以留在教室写作业,也可以去陪萧以歌彩排,只要不出去吵闹就好。
苏杭的前后桌有结伴去看彩排的女生,其中一个人顺嘴叫了她:“苏杭,你去不去啊?一起来啊!”
钢笔笔尖停顿在练习册上,苏杭挺直的坐姿纹丝不动。
还没等她回答,对方就被另一个女生拽走:“走啦走啦,萧以歌要开始了,我也想看她跳舞!”
两个人咿咿呀呀地互相拽着离开,留下被勾起思绪的苏杭。
她想起军训的第一天。
比骄阳更灿烈的少女为了逃避跑步而穿了裙子,被教官勒令去太阳底下罚站,没几分钟便开始愁眉苦脸地抬手遮挡太阳,懊恼自己那不中用的小点子。
趁着休息,她把自己的防晒衣递过去,言简意赅地说:“围在腰上。”
她如愿地看到少女笑弯的眼眸,也第一次听到这个女生对她说话:“你叫什么名字呀?”
“苏杭,”她看着那张漂亮的脸庞,莫名地希望自己的名字能被记住,“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苏杭。”
“谢谢,衣服我会还你的!”萧以歌边跑向教官边对苏杭挥手,下一句话就不再与她有关:“教官,我可以跑步啦,你不要罚我了嘛好不好!”
而那个青竹般的身影就站在萧以歌罚站时的位置,为萧以歌有可能记住了她的名字而不由自主地微露笑容。
后来萧以歌把防晒衣洗干净,放在她的座位上,附带了一张写着“谢谢”的字条,没有说话的机会。
萧以歌身边从不缺朋友,只要不是上课时间都围满了同学,没有她可以进入的缝隙。
墨水从钢笔笔尖沁出,因压着纸面的时间过长而力透纸背。
苏杭放下钢笔,她看向那两个女生走向的综合楼,鬼使神差地合上了练习册。
芭蕾舞《最后一天》,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彩排现场落针可闻,只有适中的乐曲声回荡在大教室里。
萧以歌的每一个舞步都踩在乐曲的节奏上,束起的长发在她的一转身一跳跃间划出与舞姿同样优美的弧度。
苏杭不近人群,遥望着她得到全场的赞叹和掌声,也看着她被同学们簇拥着一起放学。
这天的萧以歌没有家里的车子来接,两个男生拍着胸脯跟在她身边要送她回家。
苏杭的脚步在回家的方向和萧以歌离开的方向之间停住,她抬头看看泼墨的夜色,又看看围在萧以歌身边献殷勤的两个男生,不声不响地跟在了后面。
她一路上都听到男生亢奋地打听着萧以歌的兴趣爱好,大到萧以歌想考什么大学,小到萧以歌喜欢什么颜色。
她听不到萧以歌回答了什么,只看得到那两个男生收不住的兴奋,好在他们坚持不到把萧以歌送到小区就各自回家。
只剩她默默地陪着萧以歌走,把剩下的路程也护送完全。
她以为萧以歌不会知道自己在跟着,可在萧以歌进小区前转向了她所在的方向,笑容浅浅地望着她。
“时间不早了,有男生在,不安全。”她双手捏紧双肩包的背带,模样却是一贯的风轻云淡,将担心都藏在这副面具底下。
萧以歌没问她怎么没在那两个男生走以后就离开,只将笑意融进水波粼粼的双眸里,嗓音清甜:“谢谢。”
那个笑容在深夜里抽枝发芽,为苏杭催动了一场绮丽难言的梦。
响亮的喇叭把人的心脏震得发麻,后面有男人从车里探出头来:“好狗不挡道懂不懂啊!”
苏杭的意识猛地从回忆里抽离,顾不上发烫的耳朵,拧动油门继续前行。
那么久远的事情,猝不及防地回想起来还是能够令她出神。
腰上的手臂紧了紧,后面的人挨得更近,被头盔闷住的声音仍旧如山涧清泉般澄澈温柔:“你刚才怎么发呆了?”
苏杭没回头:“在想你家的方向。”
“哦……”萧以歌故意拖长尾音,失落地由高转低,嘴角却是扬了起来。
好假哦。
在刚才那短暂的等待里,她们一定都回到了那个遥遥相视的夜晚。
只是苏杭不愿意坦白,也许是性情使然,情绪与想法都只会藏在心里。
一路沉默,苏杭的摩托车准确地找到那年曾来过的小区门口。
下了车,苏杭熟稔而迅速地摘下自己的头盔挂在把手上,萧以歌刚站稳鼻尖就扑来一道熟悉的冷香。
是苏杭为她摘头盔,两个人再次咫尺相近。
“好了。”苏杭把摘下的头盔单手抱在腰侧,往后退了一步。
简单的两个字拉开了告别的序幕。
“你还有什么地方要去么?”萧以歌不急着走,双手背在身后,轻松悠然的模样。
苏杭摇头,“没有,直接回家。”
“哦……”萧以歌再次拖长了尾音,充满调侃的意味,“苏杭,我们都见面两次了,你还没叫过我的名字。”
不止重逢以后,多年前同窗时也没有叫过。
当然,她也没有叫过,她这两天跟莫菲菲多次聊到苏杭,却从未面对着苏杭叫过名字,现在是第一次。
话题偏移得猝不及防,苏杭准备好的一句“晚安”哽在喉咙里,只得用清冽的嗓音字正腔圆道:“萧以歌。”
……
萧以歌无奈,但又被她逗得眼眸生笑。
这个人的脑袋是不是冰雕的,怎么会这么没有人情味,连姓氏都不去掉。
她的名字是三个字,又不是两个字,去掉姓氏难道不应该是第一反应么。
思绪都在瞬息之间,她微不可察地叹息,“回去吧,路上小心,到家给我信息。”
她们的距离还不够近,她什么都不可以透露,连那一点点不满足都要谨慎小心。
苏杭点头,夜色在眼底揉成一抹微薄的暖意,“好,晚安。”
她没有要先离开的意思,萧以歌弯着眸转身进了小区。
听着身后摩托车引擎启动,萧以歌停下来回身去看,被她掩盖的不知餍足这才涌现在眼眸里。
凉风拂过树杈,回来路上被打断的回忆重新席卷她的心。
高中入学的军训第一天,她很早就注意到苏杭。
盛夏里的苏杭满身疏淡冰凉,落在旁人的眼里便如冷月清辉般沁人心脾,她也不例外。
但这并不足以让她主动上前,尤其是在看到同学们陆续被低温驱赶以后,即便她感激苏杭的伸出援手。
直到元旦晚会彩排的那个晚上,司机临时有事给她发了信息,她便打算散着步加上搭公车回家,可却被男生坚持护送,好不容易半路把他们打发走。
那时无意中转过头瞥见那道身影,她忍不住在进小区前挑破沉默,对上那双从无波澜的眼眸。
怎么会有人连嘴上说着关心的话,也如此冷淡。
从那以后,她的视线穿过身边围绕的同学停留在苏杭身上。
她没有得到过回应,这道清寒月光里最后一次让她感受到暖意,是后来传遍了全校的“白月光与红玫瑰”。
再之后,她跟所有的同学一样,是冰山之外那片汪洋大海里的一滴水而已。
她无意去暖化,她们之间没有非要来往的理由。
后来,高考是一场分水岭,把她们之间微弱得几乎看不到的丝线斩断。
她在海外遇到过许许多多的人,那些人的眼睛里满满地装着她一个人,热烈的情感包围着她,她却意外地想起那缕冰凉的月光,想起自己曾经真切地得到过恰到好处的温暖。
孩子们骑着自行车欢快地经过,叫醒失了神的萧以歌。
她安静而温柔地望着她们刚才所在的位置,那里早已不见那个人的身影。
入夜的凌海飘起细雨,苏杭关上车库的门,静看了一会儿雨雾中的幢幢高楼才上楼回家。
客厅里不管多晚都给她亮着灯,从外面裹上的春寒在进门的一瞬间被洗涤无余。
家里是中式禅意风格,木制摆设端庄雅致,辅以暖色调的光线,走入其中只觉得平心静气又温馨舒适。
电视里正播放着老电影,关门声和脚步声就是暂停的按键,苏兰君从沙发上起身,温和秀丽的模样里写满了对女儿的关心。
“回来了,外面好像下雨了,”她手上也没停下,边瞧了瞧窗外边把茶几上的餐盒打开,“妈晚上做了点蛋糕,少放了糖的,你吃点顺便休息一下。”
家里的灯光不止洗去苏杭身上的春寒,也将她在外那一层厚厚的寒冷铠甲暖化。
她眉眼里的冷淡被暖化了几分,“嗯”了声便坐下捧起食盒嗅了嗅,香奶的微甜让她挖了一勺往嘴里送。
淡淡的香甜在嘴里融化开,不是浓烈的黏腻感,像是今晚萧以歌在她心上碰倒的一小勺蜜糖。
苏兰君给她倒了杯水才坐下,看见她边吃边弯了点嘴角,不由得欣慰:“今晚箭馆里是不是有什么开心的事情,很久没见你这么高兴了。”
苏杭眨了下眼,嘴边的笑慢慢地落下来,舀了口蛋糕含糊地应道:“嗯……”
苏兰君把她滑到脸侧的长发别到耳后,幽幽地叹了声气,“小杭,我们现在条件宽裕了,你可以不用再这么辛苦。”
她的女儿本是活泼可爱的样子,是她没有保护好她的女儿,让那个看似幸福实则早已分崩离析的家庭摧毁了女儿眼中的光。
“不辛苦,”苏杭放下蛋糕,又是安慰又是正色地解释,“现在跟以前不一样,单子都任我决定,有时间的时候过去陪练,也可以当作锻炼身体。”
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把突然生出的感触藏在心底里。
如果不是她还在箭馆陪练,怎么会遇到萧以歌。
前几天的相见是因为程昱哲,而今天的相遇才是只有她们两个人,不受外力干扰。
苏兰君怕她习惯性操心家里的收入,此刻看她神情郑重,如今也的确轻松了很多,这才松了口气:“好吧,但你要是做得不开心了,就及时辞职。”
“好。”苏杭点头应下。
蛋糕味道不错,她继续捧起食盒吃蛋糕。
苏兰君给她递水杯,随口捡了个话头:“这两天他没找你吧,程昱哲跟那个姑娘怎么样了?”
“他”是母女两个人之间的默契,离开那个地方以后,她们逐渐地抛弃了对那个人的亲密。
苏杭刚喝了水,把杯子放回茶几上,眼睫垂下来低声说:“我不知道。”
她从来没有想过,会以程昱哲的名义跟萧以歌重逢。
还有那束不纯粹的玫瑰花,萧以歌介意的是她么。
萧以歌又是不是有意要跟程昱哲交往,萧家跟程家在商圈里有名有望,联姻的可能性并不小。
苏兰君喃喃道:“追不上也别责怪你就好,虽然你跟那个姑娘是同学,但这种事也不是你能决定的……程昱哲的情况特殊,那个人亲自打电话交代你,肯定是对这个姑娘上心的。”
苏杭沉默地吃进一口蛋糕,目光里的锋利极快地闪过。
“算了,”苏兰君摆了摆手,脸色和缓了些,“不跟妈说说今晚开心的事情么?”
嘴里的蛋糕重新有了甜味,苏杭笑了笑:“我在箭馆遇到一个同学。”
她不愿意明说是萧以歌,那样苏兰君会把程昱哲跟萧以歌的事情再度提起。
今晚的萧以歌不是程昱哲想追求的人,只是在她暗淡的生命里始终闪耀的星火。
苏兰君喜上眉梢:“看来是很特别的同学了?”
这么多年来,女儿的性情变得内向封闭,几乎没什么朋友,工作以后才稍好了一些,可也是孤独惯了的,难得有个人能令她不自觉地笑起来。
她又吃了口蛋糕,感受着那抹甜,心间也有同样的味道漫开。
“嗯,”她轻声说,“我总是想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