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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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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予衡神情淡漠:“去弹首《春风渡》。”
红芍的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大滴大滴的往下落,依稀之间仿佛回到十二年前,白衣少年斜倚在美人靠上抱着满怀朱红牡丹花掷给来往的姑娘练准头:“红芍,去弹首《春风渡》。”
他是当世大儒随月生的学生,满腹经纶,文采风流;他是惊才绝艳的宋公子,志存高远,忧国忧民。
那个明朗的少年不应该是这样的,死气沉沉,阴鹜刻薄。
红芍哭得梨花带雨,很难不让人脑补出一场痴男怨女的爱恨情仇,容策探究的目光落在宋予衡身上,眸光瞬时冷了下来:“红芍姑娘,请吧。”
琵琶声又起,不解风情如陈维施也能听出乐声中的凄楚,他自觉又知道了宋督公不为人知的秘密,十分忧虑自己不太牢靠的脑袋:“公子、张兄、王兄,在下忽然想到要帮易兄去江南贡院取样东西,先行告辞。”
未待几人答话,陈维施脚底抹油跑得比兔子还快,张其丘痴痴盯着宋予衡,他悲哀的发现自己彻彻底底是个以貌取人的俗人,长着这样容貌的美人无论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他都能毫无底线的选择包容。
王蕴之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角:“你脸红什么?”
张其丘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激动道:“我……我可能见到宋督公了。”
宋予衡专心听曲,容策捡起地上的白色帷帽,指腹有一下没一下摩挲着竹笠边缘,与王蕴之闲谈了几句诗词歌赋。
酒过三巡,齐湘前来汇报公务,王蕴之拽着张其丘起身告辞,出了春风渡的大门张其丘眉开眼笑犹自处于晕晕乎乎的状态。
王蕴之问:“你为何忽然向殿下提起柳如眉的事情?”
张其丘吊儿郎当:“我爹那脾性说好听点是公正严明,说难听点就是迂腐不化。他还了江南学子一个公道也把张府推到了四面楚歌的境地。
这当口,如果他恰好有个愚笨纨绔的独子,岂不是把软肋置于人前?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该怎么做。”
“当然,我这人最是怜香惜玉,自是不忍柳小姐受辱,可这事求谁也不能求到长陵王殿下头上。
一则,殿下尚未娶妻,为一个嫁为人妇的女人徇私传出去对声名有损,二则,有宋督公在,殿下其实无权左右任何人的生死。”
王蕴之轻叹了口气,阿拾平日里各种不着调临大事却从不糊涂,他正想宽慰他几句。
只见张其丘合上折扇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疼得他龇牙咧嘴:“不是在做梦,我真的见到西秦第一美人了。
哎呀,我记得刚刚我吼他了,我竟然吼他了!我究竟为什么要吼他!他肯定对我印象不好,对我印象不好就会不想再见我,不想再见我就会不喜欢我……”
撤下残羹冷炙后红芍执着熏炉轻扇袅袅香雾把屋里屋外重新熏了熏,香气恬淡悠远,齐湘打了个响指,红衣翠裳鱼贯而入。
宋予衡剥了个葡萄:“挑个喜欢的。”
春风渡的葡萄自然比不得御供的葡萄,宋予衡薄唇沾了丝汁液,酸得发苦,未入口复又丢回粉瓷盘中神色恹恹。
若论容貌,遍寻扬州也找不出比眼前两位更出众的,齐湘琢磨着督公的心思,多挑的是眉清目秀的清倌,思及长陵王殿下未涉情事,又选了几个擅风月的浪荡狐媚子。
齐湘关上海棠疏窗,室内骤然暗了下来,他环臂端详着无动于衷的容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朴素的衣衫严严实实包裹着他劲瘦的腰身,左手套着串凤眼菩提佛珠,格外禁欲疏冷,勿论去给他宽衣解带了,多看几眼仿佛就是对神佛的亵渎。
宋予衡见容策没有答话的意思,随意指了个看着顺眼的小倌:“你去伺候。”
小倌男生女相,唇红齿白,面若桃花,流水落花暗纹白色里衣外套了件天青色宽袖长袍,腰带未束,衣带松松系着,如新抽的豆蔻,秀丽雅淡,他上前行礼不卑不亢道:“公子有礼,小生杜蘅。”
容策并未婉拒,众人识趣地一一退去,红芍抱着琵琶在宋予衡跟前稍作停留,低眉敛目,抛出的眼角余光有种欲说还休的意味,宋予衡戴上白色帷帽紧随其后出了房门。
齐湘摸了摸鼻子:“公子你有事尽管吩咐,我就在门外候着,慢慢来,不急不急。”
临近傍晚,花灯次第而亮,丝竹笙箫不绝于耳,空气中熏染着浓重的脂粉气,宋予衡不适地以帕掩鼻,站在二楼朝下望,一楼花台上有歌姬舞剑,穿着艳红的异域服装,肚脐上描着金箔花钿,舞低杨柳,媚态横生,勾得人欲罢不能,纱裙逶地无数银票伴着纷纷扬扬的花瓣开始了春风渡纸醉金迷的糜烂春宵。
三步远站着位白衣小倌,他柔若无骨地斜靠着栏杆,五官在美人云集的春风渡并不算出众,离得近了芍药、丁香、栀子调和的香若有似无的传来。
一粉衣小倌盯着他手腕上的掐丝珐琅金镯子酸溜溜道:“卫大人好几日不曾来春风渡了吧,说到底能留得住他的也只有个苑那位。”
白衣小倌漫不经心地以手撑头,眉眼如丝的斜睨着他,宽袖滑落露出手臂上暧昧的青紫斑痕:“卫郎欲望大,那位在床上木头似的,半点花样都不会,哪里满足得了卫郎的需求,昨晚折腾了我大半宿,子时方归。”
粉衣小倌讥讽:“你有那本事何必在春风渡待着,也让卫大人把你金屋藏娇呀。”
他拨着手腕上的金镯懒洋洋回了雅阁:“为了我卫郎打他几次了,真是可怜,我苏妲己要吃他比干的心也是吃得的,单看我想与不想。”
粉衣小倌翻了个白眼,都是婊'子谁比谁高贵?
宋予衡冷眼旁观,齐湘低声道:“琴芜,深谙房中术,两年前就与卫则暗通款曲了。”
宋予衡怔然:“卫则打过雁回?”
“尚待查证。”齐湘头皮发麻,“他们这些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做不得真的。”
宋予衡手掌舒展,掌心印了四个浅浅的血痕,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红芍眼圈通红,在旁悲悲切切说着些芝麻绿豆大的陈年旧事。
比如宋予衡央她帮忙把《兰奚赋》绣成屏风送给雁回当十五岁的生辰贺礼,为此在春风渡给姑娘们做了一个月的胭脂水粉;比如他帮春风渡年老色衰的乐师编曲排舞使她们免于驱逐的厄运,反被禁足闻府思过半年。
宋予衡就像从未认识过她一般无任何回应,红芍拭了拭腮边的眼泪俯身下拜,磕了三个头抱着琵琶肩膀耸动泣不从声,在他身上她看不到任何生气,感受不到任何希望,就像一个行将就木的病人勉强吊着一口气。
红芍哭够了便走了,宋予衡摸到心口的位置,微弱的心跳提醒他确确实实还活着。
镂花木门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杜蘅系着衣带面色苍白地走了出来,对上宋予衡神色慌张道:“公子……”
宋予衡心下微沉,疾步入内,转过苏绣屏风容策衣衫不整的坐在床榻上,烛光暗沉看不清他的神色,他拢了拢宽袍哑声道:“义父,抱歉。”
宋予衡忽然想到把容策从临安带回京都的那年,他穿着破旧的单衫缩在东宫阴暗的角落里宛若惊弓之鸟,抱着他一遍又一遍的向他道歉。
他说他不喜欢富丽堂皇的东宫,所有人都说那个缠绵病榻雍容华贵的太子殿下是他的父亲,可他对容承寅生不出半分亲近之感,他辜负了他的教导,他想回临安。
时隔十几年,容策又向他道歉,宋予衡麻木的心疼得抽搐,这种感觉很陌生,他撩开容策额前的发,指尖描画着他的脸部轮廓感觉自己爱愈生命的珍宝被玷污了。
这种想法十分荒唐,男欢女爱天理伦常,他一直心心念念的不就是容策有朝一日可以娶妻生子为容氏开枝散叶吗?
容策贴着他的手心撒娇般地蹭了蹭,缠着佛珠的手贴着宋予衡瘦削的腰窝一寸寸收紧,明明是极为亲昵的动作却霸道的不容置疑,手指沿着他的腰带缓慢移动:“义父,你还要我吗?”
宋予衡被容策的铁臂箍着一动也不能动,这种无能为力受制于人的滋味让他忽然意识到容策曾是战无不胜的将帅,他紧贴着他劲瘦的胸膛,周身被他炙热的温度灼烧得发烫。
“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我都要你,没事的,慢慢治总能治得好的。”
宋予衡呼吸吞吐间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耳侧,右手颤抖的探入他的衣襟往下:“讳疾忌医,义父帮你检查检查。”
容策肌肉紧绷,宋予衡身上清苦的草药香攀附住他的理智缓缓把他拉入欲望的沟壑,他欺身往前,床榻发出难堪重负的吱啦声响,宋予衡脊背隔着床帏抵着冷硬的墙壁感觉下一刻就会被容策碎成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