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清无痕》浸灵子

94、初夏（下）

　　六月底，京城里开始热得待不下去，康熙已动身往避暑山庄，留在京城里的王亲贵戚们除去外出避暑的部分人，剩下的也都想方设法，尽量减少这一份夏季的闷热。
　　就是在这样一个天气里，一个令人憋闷的午后，几辆马车正朝向北京西北方向的官道上行驶。
　　车上坐的，是包括胤祥福晋兆佳氏，莫小琴，及两人的侍女等在内的胤祥内眷。
　　莫小琴妊娠反应十分厉害，一路上行车颠簸得她更加不适，因此走不了多少路就得停车休息一番。
　　“吁！”马夫的喊声从帘外传来，车子又停了。
　　兆佳氏拍着呕吐的莫小琴的背，轻声道：“坚持一会儿，就快要到了。”一边说一边拿手绢替莫小琴擦嘴。
　　瑰络叹口气，她们出了府邸，并不知道是往哪里去。问过兆佳氏，兆佳氏却笑而不语。
　　这种感觉并不好，因为目的地不定而带来不安定感，因为不安定感而引起忧虑。
　　不过，似乎也没什么可以担心的。
　　瑰络掀开竹帘往外看了一眼，眩目的阳光直面射过来，她拿手挡挡，听见三三两两蹲在车边抽旱烟的车夫在闲聊说笑，犹豫了一下，她跳下车去。
　　很久没有呼吸到如此自由的空气了，瑰络甚至有点不适应。
　　正在这时，从车窗里探出一个脑袋来，面色苍白的莫小琴看着瑰络道：“云惠！你下去干什么？”
　　“这里的花开得很好。”瑰络又走了几步，在一棵葱郁大树下开了一片粉红色的花，乍看之下十分美丽，她老远就看见了，趁着停车的空当，她决定采摘几朵。
　　空荡荡的路上一个行路人也没有，除去这几驾马车边闲谈的车夫，便只有蝉叫虫鸣。
　　莫小琴伸回头，跟兆佳氏说了两句，便听见外面传来一声尖叫，声音如此熟悉——小琴很快辨别出来：是瑰络！
　　兆佳氏已经快速伸出头去：“秦喜，出什么事了？”
　　名叫秦喜的太监跑过来：“不好了！云惠被蛇咬啦！”
　　兆佳氏不及回头，便感觉身旁风一动。
　　莫小琴快速的跳下车，觉得肚子一痛，她皱眉忍住，快速往树下跑去。
　　瑰络躺倒在树下，右手虎口处，两个黑窟窿冒着血。
　　“什么蛇？”
　　“没看清楚，蛇早跑走啦！”
　　“看这样子，毒性不浅啊！”
　　几个马夫围着瑰络叽叽喳喳，莫小琴推开人，冲上去。
　　“瑰络！瑰络！”莫小琴大喊。
　　紫烟、清杏和念儿也从另外的马车上下来，清杏吓得哭了起来。
　　莫小琴弯下腰去抱瑰络，兆佳氏赶过来拉她。“锦文，别动了你的胎气！”
　　“瑰络！瑰络！”
　　瑰络？兆佳氏愣了片刻，还是招呼几个侍女拉开她。
　　“把云惠送回府里去，找医生看看！快！”她命令着。
　　几个马夫过来抬人。
　　“不要动！”莫小琴道，“这里离府里那么远，被毒蛇咬伤了哪里还有治？”她一下子挣脱，蹲到瑰络面前，抓起瑰络的右手便把嘴放上去吮吸。
　　所有人都愣了。
　　瑰络迷迷糊糊的喊疼。
　　“锦文，你这是干什么？”兆佳氏着急了，莫小琴毕竟是孕妇。
　　莫小琴嘴里啐出毒液来，她一抹嘴道：“这里是不是离我们要去的地方更近？”
　　“就快要到了。”一个马夫在后面接话。
　　“那好，快帮我把她抬回车上去，再找一个人先过去通知找大夫。”莫小琴几乎用了最大的音量高呼。
　　胤禛在凉亭里练字，一旁年氏替他扇风。
　　“仁字写得不错，这爱字写得不甚好。”胤禛写完，自我评价。
　　蘸了墨，胤禛提笔正欲继续，忽然见苏培盛跑过来。
　　胤禛放下笔问：“何事？”
　　“十三爷的内眷到了园子里，因十三爷去郊外打猎未回，奴才照爷的吩咐都安排好了。”
　　胤禛点点头。
　　“不过……”苏培盛犹豫了一下，道：“云惠姑娘被蛇咬伤，福晋已派了医生前去。”
　　受伤？蛇咬？胤禛蹙眉，便欲提步出亭子去看，想了想，站住，将双手反背到背后。
　　“知道了。”胤禛用淡淡的语调回应。
　　苏培盛称诺走远，胤禛望着他的背影出神。
　　“爷，妾身也写写字，可否？”年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胤禛身后，轻声询问。
　　胤禛转过来看着她笑，说：“你要能写得好了，我有奖！”
　　“奖倒不必，要能得爷几句夸奖，妾身就心满意足了。”年氏说着，已经拿起笔。
　　胤禛眼前一亮，年氏一手清秀小楷，十分漂亮。
　　“你——你父亲教你的字？”
　　“父亲教过我，不过更多的是家里的私塾先生教的。”
　　“年遐龄有这样的见识。”
　　“父亲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我从小喜欢认字，后来哥哥们上私塾，我也去上。父亲虽不太高兴，却也不管我。”年氏羞怯的低头，感觉自己有些话多了。
　　“女子读一点书还是好的。”胤禛接口道，轻轻伸过手去拔年氏捏在手里的笔。
　　“爷……”胤禛的手指触碰到年氏的手，年氏突然像是含羞花似的将手握紧，倒把胤禛的手抓紧了。
　　胤禛愣了一下，随即靠近了一点，用胳膊环住年氏。
　　一下午慌乱忙碌，莫小琴肚子疼得有些厉害，她只是暗暗的用手护住肚子，毕竟瑰络的伤情严重，在她心里，未出生的孩子哪里比得上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呢！
　　瑰络躺在床上，陷入深深的昏迷状态里，毕竟是在城郊，只是找了个一般的大夫先看了看情况，说是不好，是被剧毒的竹叶青所咬。幸好莫小琴先用嘴对瑰络的伤口做了简单的处理，吸出些毒液来，所以才不至于立即丧命。
　　酉时的时候，周守道和胤祥几乎是前后脚进来，兆佳氏守着莫小琴，而莫小琴坐在瑰络的床边，听见动静，都站起来。
　　“情况怎么样？”胤祥先开口问，随即立即挥手让周守道上前诊脉。
　　兆佳氏有些诧异，锦文与云惠主仆关系十分亲密，如此着急倒不为过，为何胤祥也如此心急？
　　不及细想，莫小琴已经上前，用因为着急而显得发红的眼睛盯着胤祥道：“爷，请一定要救救云惠！”
　　胤祥点头，同时扶住莫小琴的腰身，柔声道：“你没事吧？福晋对我说你因为着急，也有些动了胎气？让太医一会儿也给你看看。”
　　莫小琴点头，转过头去问周守道：“可有大碍？”
　　周守道脸色不好，说：“恐怕有些凶险。”
　　“一定要治好她！”莫小琴嘶哑着声音说。
　　周守道点头：“我尽力而为。”
　　莫小琴这才坐到一边，看着周守道拿出要来递给赵铎，赵铎带人煎药去了。
　　周守道环顾四周，看着胤祥说：“十三爷，我需要几个帮手，帮我抓住云惠姑娘的手，我要用刀子划开她的皮肤，把剩余的毒液全部挤出来。”
　　一把明亮的尖刀正在火上烧着，周围的人全部把目光投在那刀尖，反光的瞬间，那刀子看起来锐利得吓人。
　　周守道深吸一口气，这样的事情他干得不多，如今也是颤颤巍巍，恐怕拿捏不好，不过救人急切，也只好赶鸭子上架，试上一试了。
　　刀子在瑰络的虎口处打了个十字型，瞬间，已有些凝固的乌青色的血渗了出来，周守道放下刀子，又去用力挤。
　　一滴滴的黑血尽数滴在了床边的铜盆里。
　　屋内几个丫鬟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清杏躲在紫烟的身后，紫烟则握着念儿的手。
　　周守道叹口气说：“好了，如此，应该不会再有什么问题了。”
　　大家都松了口气。
　　却在这时，只听见床边一动，便看见本坐得好好的莫小琴忽然捂住肚子，便朝地下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