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清无痕》浸灵子

73、冬（下）

　　“姐姐！”清杏跑过来。“今天吃涮羊肉！快走吧，别一会儿让赵桂他们吃光了！”
　　“好啊！等等我！”瑰络放下擦桌子的抹布，跟着清杏走到膳房去了。
　　除夕夜，宫中热闹非凡。
　　吃着暖和的涮羊肉锅，瑰络想着莫小琴。
　　今日康熙办晚宴，莫小琴跟着德妃等一起，去参加了。
　　瑰络本想跟着一路，腿却疼得厉害。那日在雪里跪了一会儿，回来后让太医看了，说是寒气进了膝盖，这几日时不时的疼一下，尤为吹风的时候，更是难以行走。奇怪的是，一起跪的莫小琴却没事。
　　感受着涮羊肉锅里翻腾的气息，瑰络想起原来的除夕夜，也曾经陪着家人去餐馆用餐，一家人热热闹闹吃涮羊肉，不禁又有些思乡来。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瑰络沉吟。
　　原本正喧闹的一桌人，听见瑰络的话，也都安静了下来。
　　紫烟、清杏们，都蹙眉，在想着什么。
　　看看一桌子人都变了欢快的脸色，瑰络才想起：这里的宫女太监们，不也是少小离家，来到这宫廷当差吗？谁不想念家人呢？
　　自责于自己破坏了原本高兴的气氛，瑰络又举杯说了几句热闹话，重新带动起气氛，众人也都强颜欢笑，一时氛围又热闹起来。可瑰络心里终是难过，便离席先走了。
　　又在膝盖上绑上两个护腿，走到映月阁门口散心，瑰络远远望见一个人迎着风雪朝着映月阁门口而来。
　　瑰络等着那人走近细看，发现竟是四阿哥上次雨天找来，在尚书房给自己看病的太医。
　　“云惠姑娘。”周守道走到瑰络面前，先招呼起来。
　　“大人有事吗？”瑰络不解他为何来此。
　　周守道从怀里掏出一包包裹好的药来，递给瑰络。“今日该我当值，看着没人，索性送点东西过来。”
　　瑰络接过翻看。“什么东西劳大人费心？是格格要的药吗？”
　　“是四爷的嘱咐。”周守道快速说，“四爷让我送点治腿疼的药来，说是云惠姑娘上次跪了雪地，怕受了寒气犯腿病。”
　　“四爷？给我的？”瑰络诧异。
　　“是，那姑娘，老夫先走了，当值期间怕有事来，叫不到人，老夫可担不起。”周守道说完，转身便走。
　　瑰络愣愣的看着周守道的背影。
　　胤禛，你……
　　宴席进行到一半，莫小琴从淑芳斋出来透气。
　　一直关注着莫小琴的十三阿哥胤祥也找了个理由，起身出来，尾随而至。
　　“锦文。”胤祥靠近莫小琴，轻轻呼唤。
　　莫小琴没有反应。
　　远远的旁边有人，胤祥不敢乱做什么举动，只好又喊一声：“锦文！”
　　莫小琴这才听见了胤祥的呼唤，她转过头来，看着烛火摇曳下胤祥模糊的笑脸。
　　“十三爷，有事吗？”
　　“为什么叫得这么生分？叫我胤祥。”胤祥靠近莫小琴的脸庞，静静观赏着。
　　“叫你什么都一样，反正，都不是我的。”莫小琴转过头去，低低细语，没有让胤祥听见。
　　胤禛在席间沉默不语。
　　“爷？”乌喇那拉氏在旁边低声呼唤了几道，胤禛只是沉默不动。
　　乌喇那拉氏看着胤禛蹙眉的样子，心道：他在想什么？那个月儿？那个云惠？还是那个年姝？可是他想谁，也不是想我……
　　戏台上开始搬出一场康熙钦点的杂耍《闹新春》，戏子在舞台上转盘子转的卖力，下面的叫好声也自然不断。
　　乌喇那拉氏的注意力渐渐被杂耍吸引了过去。
　　“爷，这个转得好呢。”乌喇那拉氏转头朝着胤禛位子说话，才发觉，那里不知道刚才什么时候起，已经空了。
　　从淑芳斋出来穿过御花园抄近路往永和宫走，胤禛带着苏培盛，一刻不停。
　　苏培盛跟在胤禛后面，小心地高举灯笼，替越走越快，几乎要跑起来的胤禛照路。
　　主子要干什么，他也许也是明白的。多少年的事了？那个时候自己也才十几岁，刚跟着主子吧。那个月儿，让所有人都忘不了的女子，主子那时的神情也几乎是这样吧！
　　主仆二人走到永和宫门口，正巧周守道刚刚离开，瑰络拿着药，还站在门口发呆。
　　快到近前，胤禛终于放慢了脚步。
　　瑰络察觉到有人来，回神去看时，发觉竟是他。
　　“你怎么来这里？”
　　“你怎么在外面？”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彼此话毕，都愣住了。
　　瑰络不敢看胤禛的眼睛，低头。
　　四周安静至极。
　　瑰络定定心神，施礼道：“请四爷安，四爷吉祥。”
　　做完动作，半天不见胤禛回话，瑰络忍不住又道：“四阿哥，主子不在，您若找她有什么事，先回吧。奴婢先告退。”
　　说完，瑰络转身想走。
　　“每次都是如此——”胤禛的声音传来，瑰络站住了。
　　“躲着我。”
　　瑰络又举步。
　　“站住。”
　　胤禛近前，忽然一把拉住瑰络的手，把她扯到了一处僻静角落。
　　瑰络想叫喊，却发觉虽然张着嘴，但发不出声音，想挣扎，却发觉身体僵直，只是跟着胤禛。
　　出了宫门，周围几乎没有了人。苏培盛打着灯笼，站在远处，看不见脸，只看见红灯笼像一只小虫子，爬在宫墙上。
　　瑰络心里扑通着跳，仍是不敢去看胤禛。
　　胤禛突然把瑰络拉向自己的怀抱，紧紧抱住。
　　也许是除夕夜的气氛所致，也许是晚膳时喝了两杯白酒，也许是一直拿在手上的药在提醒着她什么，也许是被被胤禛抓紧的手腕传递着她对于感情的渴望——瑰络没有像以往一样再次逃避，她没有再抗拒胤禛的怀抱，而是任他抱紧。
　　“膝盖还疼吗？”胤禛柔声问。“我让周守道送药来。”
　　瑰络没有动静。
　　胤禛轻轻用手抬起瑰络的下巴。
　　“看着我。”
　　瑰络仍是垂着眼。
　　“你到底为什么，对我如此抗拒？”胤禛低低道：“告诉我……”
　　瑰络沉默。
　　两个人紧紧抱着，彼此身体紧贴在一起，周围的温度逐渐升高。
　　胤禛凝视瑰络微闭着眼睛的脸庞，泛红的两颊。
　　轻轻把嘴唇靠了上去，胤禛探索着，打开瑰络的嘴。
　　瑰络没有拒绝。
　　胤禛心里窃喜，加大了攻势。
　　热烈的吻袭来。
　　像是热恋中的情侣，两个人在冰天雪地的皇城，用力吮吸彼此的气息。
　　雪片飘落在肩头，两个人都没有觉察。
　　喘息间，胤禛准备着下一次的攻势，却忽然听见瑰络的低吟：“文浩……林文浩……”
　　胤禛愣住，瞬间，浑身被一阵刺骨冰冷浸透。
　　多年前的那个雪天，从那个女人口中吐出的，也正是这样一句话。
　　他心里的坚强，终于被击破，现在的他，突然觉得好无助。
　　原来有些东西是追不来的：注定得不到，何必挣扎？他忽然醒悟。
　　瑰络还沉浸在温暖的气氛中，恍惚中，好似林文浩正抱着自己，对着自己微笑。
　　转瞬却忽然感觉怀抱脱离，她定神，发觉退后了两步的胤禛，正用极度骇人的眼神盯住自己。
　　那种带着悲伤和绝望的眼神。
　　没有说一句话，胤禛转身慢慢走开。
　　瑰络心跳了一下，她想起了刚才的一切。
　　是因为这句话吗？是自己在无意间说出的这句话吗？他，应该不会再来了吧！我是不是该高兴呢？
　　可是，为什么我心里好慌？
　　瑰络沉着一颗心，也转身，却突然感觉膝盖一硬，一股疼痛便一下子袭来，她腿一软，便不由自主跪倒在雪里。
　　听见动静，胤禛扭头，接着，犹豫一下，便跑上来，打横抱起瑰络。
　　两个人经过刚才的吻，彼此都觉得尴尬，谁也没有说话。
　　胤禛将瑰络抱到永和宫门口，放下她，最后看了一眼她的脸庞，毅然转身走远，再没有回头。
　　噼噼啪啪的鞭炮声震耳欲聋，响彻宫廷。
　　在这鞭炮声里，有两个人，心里都少了些什么，可是他们谁也没有说。
　　雪倒是越下越大了。

作者有话说

　　这章可能有点虐瑰络和胤禛，而下面几章则会写莫小琴和胤祥的大婚事件。
也许有人会觉得瑰络这样太伤害胤禛，但我想说的是，一段才经历几个月的感情，是没法和从小青梅竹马在一起的感情相比的。所以瑰络在意乱情迷中会叫出林文浩的名字，这是她的习惯性反应。
这种差距，是需要慢慢弥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