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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四月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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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临近夏天,夜色中的御花园,角角落落时不时传来阵阵蛙鸣虫叫声。宫女们沿着湖边往永和宫走,瑰络走在最前面,静静地听着这大自然的协奏曲,想起自己大学时候在校园里,傍晚和人一起散步的情形。现代与古代,引起的情思,在同样喧闹又宁静的夜晚似乎交融了。
只在这愣神的一瞬,瑰络的眼前忽然晃起强烈的灯光来。
远远的有击掌的声音传来,并着人数众多的脚步声,这意味着皇帝就在附近。
莫小琴拉了拉瑰络,她们随着众人一齐在道旁跪下。
康熙还没有走过来,瑰络就听见一阵欢言笑语。看样子,今天他兴致很好,借着灯笼散发出的柔和光亮,瑰络发觉他的身后有五六位妃子打扮的女人。一行人在御花园里闲庭信步,走到一处假山下,康熙突然停了下来,转身看向身后跟随的几位妃子。“朕往山顶亭处歇脚,不知道哪位爱妃能够与朕携手登顶?”说罢不等有人回答,便自顾自地往上走。瑰珞站起来准备和莫小琴一起走开,却被这一幕吸引住了,立在远处偷偷地远望。
康熙的话音刚落后,便听见一群人回应着,都着急起来,纷纷往前挤。大概因为心急,有几位妃子没走几步,便重心不稳,一下子跌倒。而服侍的宫女太监们慌忙去扶,一时间场面变得异常混乱起来。
已经健步上到最顶端的康熙此时看见山下的这一幕,哈哈大笑。
瑰珞吓了一跳,她听见耳边莫小琴低低地说了一声:“笑个屁。”她捏了捏瑰珞的手,示意她快走。
接下来是有些看不下去了,瑰络阴沉沉地站在灯笼所不能照耀的黑暗角落里,自古悲情是女子!瑰络抬头望天,不禁感叹。
转眼就到了四月,草长莺飞。
瑰络似乎真真成了一个书呆子,继续着她的收书计划。宫中的书是很多的,连德妃的寝宫里都有,而偏偏拥有这些书的人都并不爱惜它们,甚至完全忘掉了它们的存在——所以瑰络总是很想方设法地得到许多书籍,足够她消磨漫长的时光。
经过一段时间的挥毫,瑰络的毛笔字比起当年跟着爷爷学习时,又进了一步。只不过繁体字有些太难认,所以瑰络总是在书桌上放着一本《字汇》,遇见太难以辨认的繁体字,就查阅后把它改为简体字抄录下来,若是比较容易辨认的繁体字,则直接抄录成繁体——在外人看来,可能会以为这个宫女水平有限,因此写白字。而在瑰络看来,这不失为一个避露锋芒的办法,可以对外宣称自己是抄录古书来练字——女子无才便是德,在清代特别是清宫里,一个女子如果才华横溢,未免太过于张扬。
在一个沉闷的中午,永和宫里的大多数人都已经开始了午睡。听着外面嘈杂的虫鸣声,瑰络挥动着手,在宣纸上写完最后一笔。
一颗汗珠从瑰络的额头上滚落,顺着脸颊,下巴,最后,一下子滴到了纸上。
“坏了。”瑰络看看被汗水打湿的一篇墨迹,摇摇头。
抬起头来的时候,才发觉莫小琴正双手撑着书桌,神情严肃地看着她。“告诉你一件事情吧,不收钱。”
莫小琴口中这件不收钱的大事,是十天后康熙将启程前往木兰围场,举行秋狝仪式,到时候宫中将暂时由太子监国。
春意盎然,亦已有些许过了。这些日子瑰络总觉得隐隐头疼,因此这日瑰络趁着轮到自己的休息,便拿了几样点心到御花园这一处湖边小亭来坐,这是一座很小但很精致的八角亭,旁边种着几棵生机勃勃的柳树,随着风,柳絮纷飞,有着很美的意境。因为宫里这几天忙着准备秋狝的事情,来御花园走动的人很少。瑰络在亭里静静坐着,只听见风声,水声,鸟叫声,虫鸣声,少有人声,因此感觉心里慢慢舒坦起来。
人在放松的时候最容易忘记一些事情,最可以放纵一下自己,尽管是有限的。“最是人间四月天,”瑰络托起下巴,支在石桌上,眼睛看向平静的湖面。几只白色的水鸟扑扇着在水面点了几下,又飞走了。她伸了个懒腰,口中忍不住哼起旋律,是小时候每次春游的时候爷爷都教她哼的歌,名字已经忘了,可这简单的曲调却被她牢记。渐渐的,瑰络越来越投入,越来越兴奋起来。简单的旋律,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任由自己的思绪回到在现代的日子,想起爷爷,想起见面极少的父母,想起同学,想起林文浩……瑰络忽然觉得自己的鼻子有点潮,眼前也渐渐模糊了起来。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
此夜曲中问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柳条又摇曳了一下。
远处匆匆走过来一个人,步履蹒跚,身后是贴身太监。
“爷,从这儿往上书房走,是近路,保证不耽误您的事儿。”太监道。
“那就好……”来人点点头,耳中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旋律声,像是谁在哼曲儿,可曲子像是自己从来没听过的曲子。
来人停住了脚步,“哪儿来的声音?”
太监也正想着,这几日因为事忙,很少有主子来这儿的,不知道是谁,跑来这儿清闲?
“听声音是那边湖边小亭子里传来的。”太监指指面前一座假山,亭子就在山后。
“去看看。”来人抬腿就走。
“主子,小心您的腿!这才好点儿,福晋吩咐了奴才要好好照顾您呢……”太监絮絮叨叨,连忙跟上。
瑰络沉浸于自己的世界里,身后站了人,也不知道。
太监见亭中不过是个宫女,心中不耐,立即想上去呵斥。
来人一把拉住太监说:“别去,别吓着她。”
声音虽然小,也足够让瑰络察觉了,她转过身来认人。
面前是个二十多岁模样的人,从穿着上可见是个阿哥,他的一双眼睛又明又亮,透出自信和睿智。
瑰络有些傻眼。上次寿宴上她好像并没有见到他,并不认识。她愣在原地不知道如何开口,幸好那人身旁的太监见她没有规矩,呵斥道:“看见十三爷竟然不跪不行礼?你是哪个宫的?”
十三阿哥?瑰络讷讷地反应过来,赶快行礼:“奴婢见过十三阿哥,十三阿哥万福!”
胤祥苦笑了一下,一废太子时自己站在太子一方,站错了队,自然要受到惩罚,康熙从那以后对自己的态度,从仅次于太子的宠儿变成了最为康熙所嫌弃的儿子,这中间的转变,恐怕不是当事者,是很难去体会的。如今连比自己小的十四阿哥胤祯都封了贝子,自己却还是顶着个皇十三子的光头名分,这是怎样的落差?平日里自己为此受了不少的闲气,如今连个宫女都敢对自己无视,自己真是失掉恩宠到了极致。
“你是哪个宫的?”胤祥问。
“回十三阿哥,奴婢是永和宫的人。”
“永和宫……”胤祥随口接着话,并不打算深究下去了。他素来没有和小宫女计较的性子,那太掉分。他转身欲走。
恰在此时,从小路上快步走过来一个人,胤祥望了望她的脸,忽又定住了,像是能记起什么,却又记不起来。
那是个长相清秀的宫女,和面前这个差不多都是十七八的年纪,眉眼中带着一丝柔情,又混合着一丝冷漠。
“锦文?”身侧的宫女轻声呼唤,同时也唤起了胤祥的一点点记忆,他弯了弯嘴角。没等来人走近,便最后看了一眼,折向另一条路走了。
“刚才你旁边的是谁?”莫小琴走过来的时候问,她现在的身体微有一点近视的征兆,这让她有些苦恼。她总觉得方才瑰珞身旁站的人有些熟悉,却看不真切。
瑰珞拉住她道:“亭子里说吧。”
胤祥蹒跚着走到了上书房。偏室里,四阿哥胤禛肃然危坐,正在练字。胤祥推开门,又转身迅速合上,看见胤禛专心写字,便静静站着,并不上前打断。
胤禛写完了最后一个字,放下毛笔,笑着站起来:“怎么这么晚才来?”
“今个腿病又犯了,走路腿不太好使。”胤祥说着便坐下。
“上次我找的那个王大夫,看来也是个只会吹嘴把式的人,在我面前说得好听‘小人保管治好十三爷的病’,结果呢?一样是个废物!”胤禛倒了一杯茶,递给胤祥。
“我这病多少大夫给瞧过了?没见着有效的,算了,也不强求了,就这么拖着吧,也不碍大事儿。”胤祥抿口茶。
“二十三,皇阿玛往木兰围场去,你我都要去,留下太子监国。”胤禛一边研磨,一边沉声道:“我找你来,就是商量一下这件事,我们一路结伴如何?毕竟,”胤禛抬眼观察十三的神色,“你现在是我最信赖的兄弟。”
胤祥一愣。
“四哥,你这么看重我?要知道,我……我现在可以说是在皇阿玛面前恩宠尽失。”胤祥想起伤心事,眼圈不禁一红。胤祥原来可以说是太子党,也和八阿哥他们走得很近,和四阿哥虽然从小关系尚好,但是在政治上本来并不是一路的。如今胤祥政治失意,从一废以来,他在各个阿哥处都可以说是受尽了排挤,连原先关系很好的十四阿哥,也采取了冷漠的态度对待他。没料到关键时候会是四阿哥胤禛来拉他一把。
胤禛叹口气:“胤祥,你能力出众,废太子的事情纵然有错,但是四哥相信你的本意是好的,是为了咱大清的江山。如今皇阿玛虽然迁怒于你,但拨开云雾见青天,你总有出头的日子,何必老是沉溺于过去的伤心之中呢?你我从小处在一起,彼此都是知根知底,四哥知道你是怎样的人,你也知道四哥是怎样的人,相信四哥,忘掉过去,重新开始。”
一席话字字都打在了胤祥的心里,胤祥仔细端详四阿哥的眼神。
以往四阿哥给人的印象是能力出众,办差认真,冷面无私,但却从不参与朝间种种政治纠缠,整日吃斋念佛,是个与世无争的闲人。如今胤祥再次看着他,却感觉到了一种以前并未发觉的自信,若不是今日四阿哥有意拉拢自己,恐怕也不会显露。四阿哥,果然是个隐蔽极深的人。
胤祥忍不住浑身轻微地抖了一下,接着,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胤祥抬头凝视四阿哥胤禛,露出了一个极为灿烂的笑容。
四阿哥胤禛走在后面,命令自己的贴身太监苏培盛关好门。
十三阿哥胤祥站在庭院中央的柏树下,笑着朝胤禛说道:“多谢四哥今日的指教!论起书法来,我胤祥可真是不及你的一半水平啊!四哥的书法行云流水,在咱们这群阿哥中间算是数一数二的了!”
“十三弟哪里的话,太子,三哥,哪个不比我写得好?”胤禛随意的笑笑,背着手带头往外面走。
十三阿哥的贴身太监赵铎迎了上来,轻声对胤禛说:“劳烦四爷今日往御花园那边走,主子的腿脚不好,御花园那里有条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