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清无痕》浸灵子

3、康熙的生日宴

　　康熙五十一年三月，康熙的五十九岁生日。在宫廷里，所有人都是围绕着一个人转，这个人便是皇帝，那么康熙的生日，对于在朝野中的人来说，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宫里宫外都早早开始筹备，生怕有任何闪失。

　　日子如流水，真是说来就来。康熙的生日那天，宫里一下子热闹起来了。红墙黄瓦，到处都张罗着红绸，砖瓦面也全都用水泼洒过了，显得干净清爽又庄重。康熙决定在淑芳斋办一台戏，就在那里庆生。早上起来，永和宫的人各自紧张又仔细地洗漱完毕，戴上那些繁重的装饰，宫女们三三两两聚在茶室里说笑，好不热闹。

　　一名宫女在茶室里站了一会儿，默默起身走出房门，穿过长廊。她穿得很素雅，加上面容和身材并不起眼，所以匆匆走过的人都没有注意到她。走到永和宫大厅里，她发觉一群妃子已经齐聚一堂了，便待在一旁，眼看这群妃子们上演着众姐妹欢笑的好戏。

　　她并不太想去康熙的生日宴，那种热闹的场合会令她不适应——她本来就不适应这里的一切了。在这里待了快两个月，从严冬直至早春微风拂面，她那双因为冰寒而冻裂的脚藏在花盆底鞋里还没有彻底痊愈，走起路来总是疼痛。不过她大概已经能维持住自己的姿态，比起最开始的时候摔跤次数多得别人天天对她侧目，而现在她走起路来已经能悄无声息了。

　　“瑰络，”她身旁站过来另外一个人，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在她耳畔低语，她抬眼，面前的女子张着一双大眼睛与她对望。“今天很有趣，不是吗？”

　　对于瑰珞来说，那是张陌生的脸，也是一个陌生的声音，然而却来自她的多年好友，多么不可思议！她心中感叹，但转念一想，现在的自己，何尝不是“陌生”？

　　她摇了摇头道：“小琴，你这么高兴？”话里不是埋怨，而是羡慕，她喜欢莫小琴的一点，正在于她总是乐观且积极，不像自己。

　　“为何不高兴，可以见到康熙！”莫小琴伸出手，捏了捏瑰珞的手心，“你也开心一点！”

　　开心一点，最近几乎成了莫小琴的座右铭，她拿这句话来鼓励瑰珞，也鼓励自己。

　　那一天在泰陵，她们被忽然出现的黑洞吞噬，再次醒来，两个人发现自己躺在了永和宫的宫女住所，换了身体，成了别人。现在，她们一个叫云惠，一个叫锦文，她们成了服侍德妃的侍女。那段时间，据说这两个女孩子皆是感染了伤寒，被安排在小屋里等死，却不料过了几天，又都离奇好了。然而实际上，真正的这两人已然逝去，再度存活到这世上的，成了周瑰珞和莫小琴。

　　来到这个时空，简直是难以想象的事情。但这却不是梦，而是事实。还有什么比这样一个不是梦的事实更加可怕呢？她们都是那么不知所措，被恐惧所震慑。然而出乎瑰珞意料的是，莫小琴离神两天，再一次清早起来时便已经精神抖擞，她朝着瑰珞说出一句：“开心一点。”从那天后，瑰珞再也没见到莫小琴脸上的忧伤。她开始拼命学习规矩礼仪，被罚了不知道多少次，那个笑起来像老鼠般猥琐的老太监爱训诫人，她便去受着，只求被老太监提举。为了力取表现，她绞尽了心力，和别的宫女抢着做事，暗中也被人折损。

　　而瑰珞，本来性格就内向，于是只求安安心心的，成天里甘愿静静地做着那些院落洒扫的活计，她甚至不去主动接近德妃，虽然最开始她现在代替的这个云惠，曾经是德妃的贴身宫女她告诉老太监不希望再回去贴身伺候娘娘，因为她身子骨自一病之后，便担负不起这种职责。这永和宫里想要靠近主子的人太多，老太监根本不必为难是否有人接替，便一声应允。让莫小琴做到了德妃的贴身，顶替了瑰珞的缺。而莫小琴说，她得给她们两个都谋个好生活。她们在这里两个月，还没有适应。而接下来不知道还要待多久，多少个月，没有未来的打算，这里的日子就会越发的恐怖。

　　俩人站在角落里说着话，直到德妃起身的时候，莫小琴赶过去伺候，同时朝着瑰珞微微点头。最终瑰珞也要跟着去寿诞，因为她要负责拿灯笼。此时天色越加昏暗，宫女们已经纷纷打起了大灯笼。几十个大灯笼在人群里亮起来，把前去的路照得很清楚。红色的火光映在妃子们的脸上，看得出来个个都是掩不住的兴高采烈，毕竟一年里也只有像康熙生日和一些大的节日才能让她们聚在一起玩乐一番，平日里不论受宠的还是不受宠的，大多数时候还是得自己独守空房暗淡度日。

　　来了这段日子，瑰络晚上最怕打着灯笼走在这红墙黄瓦的紫禁城里，总会有一种奇怪的阴森的感觉环绕在自己周围。总令她想起从小就听爷爷讲的故宫里的鬼故事——那时候的她胆子也真大，竟然每天都要吵着爷爷给她讲了故事才睡。实际上，讲了那样的鬼故事，又哪里能睡得着了呢？但是当时总是有一股力量吸引她，让她想了解故宫。如今呢，真正在这故宫里生活了，胆子反而却小了！她一边想着，一边暗暗嘲笑自己起来，又转念一想：不知道在这个年代，是不是就有那口后来的珍妃井呢？毕竟这些世事，都是在历史里沉浮的。

　　淑芳斋里已经是喧闹震天，德妃一行人浩浩荡荡进去，门口的太监赶紧开始招呼。听到德妃来了，就座在门口不远处正磕着瓜子的十四阿哥胤祯快速地站了起来，转身便往门外迎了出去。而不远处的另一人显然也听到了声音，迟疑了半秒，也站起身来。

　　十四阿哥胤祯迈步上来朝德妃行礼：“儿子给额娘请安了！”

　　德妃看见是十四阿哥，脸上笑出一朵花儿来，母子俩谈笑风生。虽说满族的规矩是子凭母贵，但是这是在这宫里，其实便是颠倒了，有儿子并且儿子已经长大成人的妃子，才是众人羡慕的对象。

　　两个人自顾自话，似乎完全没注意身侧另一个人静静地等待着。直到过了片刻后，突然传出一个浑厚的男中音来：“儿子给额娘请安，额娘吉祥。”

　　站在一旁不远处的瑰珞忽觉心里一惊，猛然抬头环顾。

　　瞬间的模糊中，瑰络只注意到，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正朝着德妃行礼，样子颇为庄重。

　　胤禛做完了该做的动作，直起身子，好像完全没有受到刚才被忽视的情绪影响，走上前很友爱地拍拍十四阿哥的肩，玩笑地说道：“十四弟倒是比我跑的快，我这个当哥哥的给额娘请安，倒是请到后头去了！”

　　“四哥哪里的话。”胤祯有些拘谨的笑笑。

　　德妃仍是笑着，仍然和胤祯站得近些，但也朝着胤禛说谈了几句。在外人看来，母子三人此刻似乎正在上演一副其乐融融图，虽然其中两个人对待另一人未免太过冷漠。

　　四阿哥胤禛脸型瘦长，薄唇浅眉，留着一副小胡子，表情总是淡淡的。他长相并不出众，和同母弟弟，样貌颇为俊逸的胤祯相比，甚至相形见绌。但他其实比自己的同母兄弟长得更像母亲德妃。他和母亲、弟弟说话间眼神四处逡巡，却并不带有一丝情绪。直至发觉人群中有一双凝视着他的眼，才微微挑眉。

　　瑰络窥视的目光被捕捉，也是吓了一跳，胤禛的眼神似乎有一种奇怪的力量，让她觉得难以抗拒地想往深处黑眸中细看，再细看，想找出一些什么，因而忘了离开，这才被发觉。她几乎马上就脸红到了耳尖，窘迫不已，转开头去。

　　莫小琴恰好站在一旁，轻声说：“他就是四阿哥。”语气肯定。

　　瑰络这是第一次见到四阿哥胤禛，她当然也知道他的另外一个身份，他是雍正。

　　平时四阿哥有时会来永和宫给德妃请安，但瑰珞不常进内院，也没有缘分碰见。她听莫小琴说起过这个人——这是莫小琴一定会关注的人物，虽然在这个宫里，其实他还并不算引人瞩目，但对于瑰珞和莫小琴来说，她们知道未来。

　　莫小琴已经把他的样子大概向瑰珞描述了一遍，然而见到真人还是感觉不同。瑰珞说不出来自己的感受，虽然他是她论文的研究对象，虽然她们是在他未来的陵寝里被带来这个地方。瑰珞觉得有什么奇怪的感觉存在于她的心里，但她又立即说不出来。

　　而现在，她好奇的窥视被他发现了，这实在是令人发窘，好在没有持续多久，胤禛走开了，瑰珞才松了一口气。

　　忙完了该忙的事情，瑰珞和莫小琴又一次凑到了一起，“他到底是不是历史上那个酷厉的皇帝？”瑰络目光仍旧时不时盯着胤禛的身影，她对他依旧充满好奇，而现在的距离足够安全，让她可以偷偷窥视。

　　莫小琴说：“你有机会得到答案，因为他现在不就在你面前吗？”

　　“你说得对，我们现在，身在历史里啊。”瑰珞恍然中点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