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止钓鱼》池星水

42、第 42 章

　　一辆五菱宏光的面包车颠簸在山道上。
　　司机操着一口方言大嗓门咋呼：“你们怎么想到往那地方跑的，那村子这几年人都快搬空了吧，你们是老家在这？”

　　想听懂有点费劲，连蒙带猜勉强可以交流。

　　花椰菜一手支着车窗，一手捂着心口：“我也不想跑这么远，往这破地方来啊，四五个小时颠得人腰疼，我还从小娘胎里带的晕车……老家算不上，我家长辈往前追溯个四五代吧，根儿在这边。我爷爷想把祖坟迁出去，我这当孙女的跑跑腿。哦，顺便带我几个学生来做个课题。”

　　三言两语，给一车人都各自安排了个合理的身份。
　　其他人全变学生了。
　　考虑到人多太扎眼，朝朝暮暮化身蝴蝶的形态藏在赵凌悦的黑色旅行包里。

　　曾漾、谢改和赵凌悦本就是二十出头的年龄，乖乖巧巧地坐着，丝毫不违和。
　　至于姜渊鱼，只要他愿意演，年龄是局限不了他的。

　　花椰菜虽然脸嫩年轻，但夸张的烫染，和通身富贵花的气质，一般人印象里通常是往三十岁以上走。
　　年轻的大学女老师的身份还蛮贴脸的。

　　司机“嗐”了一声：“难怪呢……”他好奇心极重，隔了两秒又忍不住打听：“哎，老师，你们是什么专业？”

　　花椰菜：“地质。”
　　她早就准备好说辞——“其实都是大一新生，说真的肚子里没多少东西，课本上最基础的东西也就是个皮毛，但是我们现在教学倡导重视实践嘛，院里布置了任务，带孩子们出门长长见识……师傅，您是土生土长本地人吧，您知道大红山群吗……”

　　扯到专业术语。
　　司机三两下把自己脑子绕晕了，深刻的意识到自己的浅薄，自惭形秽不再瞎打听。
　　他瞄了一眼后镜。
　　坐在最后一排那个穿白毛衣的学生正歪靠在另一同学的肩窝里。

　　还在睡呢。

　　那学生自从上了车，就一眼不发，闭上眼开始打盹，然后渐渐睡熟过去。
　　四个多小时的车程没睁过一次眼。

　　中途十几次急刹，副驾的花椰菜勒着安全带都差点甩出去。穿过三个交通不怎么方便的山村，凹凸不平的土路颠得整个破车叮叮咣咣响。
　　就这样，他还不醒。

　　司机腾出一只手，挠了挠耳后：“那个……老师，你们最后面那学生是不是不舒服呀。”

　　问他舒不舒服只是客套。
　　主要是他那种状态让别人看着挺不舒服的。

　　花椰菜向后斜了一眼：“不用管他，昨晚通宵打了一宿游戏呢，不困才怪。”
　　司机：“哦——”

　　谢改小幅度耸了耸肩膀。
　　他一身黑色的立领大衣，毛呢质地非常硬，摸上去有点扎手。姜渊鱼的脸就枕在他衣服上，随着车的颠簸，微微露出一些角度，和明显发红的压痕。
　　他没有变过姿势。

　　姜渊鱼虽然没有动静，但谢改总感觉他是醒着的。
　　至少意识与外界联通。

　　赵凌悦带着耳机追剧，但目光总忍不住扫向自己的旅行包。

　　包搁在他脚底下，拉链松着一半。
　　藏着他宝贝蜘蛛的玻璃瓶在最显眼的位置。
　　本该透明的壁上，此时沾满了一团一团血红色的粘液。

　　两只蝴蝶，姿态舒展，落在他的包里。
　　不得不说，这个品种真是美，尤其在昏暗的光线里，宝蓝色的翅膀像自带柔光。

　　人看了会窒息。
　　蜘蛛看了会流口水。

　　赵凌悦感觉他的宝贝蜘蛛已经按捺不住了，在瓶子里暴躁地拉满了蛛网，浑身蓄满攻击力，跃跃欲试。

　　赵凌悦怕玩脱了，问：“师傅，我们还有多久能到啊。”

　　司机扶着方向盘，说：“再走二百里山路，我就不能送你们啦，前边的路太窄车开不进去……你们要自己再走个二十左右里地吧。”
　　赵凌悦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后座，谢改实在百无聊赖，摸到了曾漾的回忆录。
　　当所谓的睡前故事打发时间。

　　他只是随便翻开一页。

　　＊＊＊
　　20XX年10月28日

　　我看到了姜先生项链的坠子，那是谢改从小带到大的护身符。我猜到他们俩关系匪浅，但万万没想到居然是那种关系。匪夷所思，原来我身边真的有这种人。

　　他们今天吵架了，就在楼下小院里，声音都传到阁楼上来了，可能有什么误会吧。我想去劝劝，可当我披上衣服走下楼时，他们已经吵完了。

　　对不起，我看到了一些不该我看的东西。
　　他们动起手了，谢改掐着姜先生的脖子死死的按在树上。姜先生没有还手，也没有挣扎。
　　屋里没开灯，我站在漆黑的里窗前，他们谁都没有发现我。
　　谢改吻了姜先生。

　　那一夜的风很静，身为一个旁观者，我似乎感受到了那种隐晦又浓烈的爱意。

　　＊＊＊

　　是中国文字没错。
　　曾漾的表达能力也没问题，甚至还非常富有诗意。
　　可这长短交错几行字组合在一起，谢改反复看了三遍还觉得迷糊。

　　笔记本直直地从谢改手里了落下。
　　是他太恍惚了，手指没捏住。

　　谢改弯身捡起，像藏一个烫手山芋般，手忙脚乱把 它怼进了书包深处。

　　他动作稍微大一些，姜渊鱼在他肩上的存在感便更重一些。
　　谢改动作一僵，垂眼就见姜渊鱼近在迟尺的、毫无瑕疵的半张脸。

　　其实姜渊鱼本来是靠在车窗上的。
　　谢改怕路上颠簸难受，主动揽了他过来。
　　此时此刻，谢改一回想，再仔细琢磨，觉得自己的操心十分多余且诡异。

　　他张了张嘴，贴着姜渊鱼的耳边道：“你是醒着的吧？”
　　无回应。

　　谢改把书包轻轻放下，闭眼深吸一口气，做了个大胆且危险的举动。
　　他侧下脸，与姜渊鱼额头相抵。

　　未经允许侵入对方识海读取记忆是一种非常危险的举动，人自身的精神防伪意识一旦反击，至少也要落个脑震荡的下场，所以，谢改格外小心翼翼。

　　他的神魂像做梦一样，渗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拨开迷雾，他看到了虚空中静坐的姜渊鱼。

　　姜渊鱼睁开眼，轻柔地问：“怎么啦？”
　　谢改：“我来看看你在干什么。”

　　姜渊鱼的周身怨气弥散，鬼影重重。
　　他说：“我在试图消解沈家的怨魂和禁咒。”他说话时，眉头一直紧皱着无法松开。

　　谢改想问痛吗，可话在嘴角滚了一圈，出口时变成了：“难吗？”
　　姜渊鱼：“不难，麻烦，需要一点时间。”他伸手隔空一点：“你别在这捣乱，出去等我。”

　　谢改感到眉心一凉，好像甩上了一滴什么液体。
　　紧接着，身体震颤，神魂归位，他被弹了出来。

　　睁开眼睛。
　　前座曾漾偷瞧他们俩被抓了个正着。

　　小姑娘忽闪着眼睛，僵硬地装作无事发生，转了回去。

　　谢改看到她，就想起了记录本。
　　想起记录本，脑袋瓜子就嗡嗡疼。

　　已经失去了任何参考意义的预言，充其量算个可供消遣的睡前读物。

　　啊呸，它不配。
　　厕所读物才更贴切。

　　谢改阴沉着脸，后半段车程不知在想什么。

　　暮色渐渐笼罩了前路。
　　面包车走过了这段颠簸的土路，奔上了村里自修的水泥路。
　　窄窄的双行道一路向前延伸到黑黢黢的山里。

　　司机加快了速度。
　　一个多小时，穿过两个隧道之后，车停在山外。

　　花椰菜扫码结账，多给了一笔小费。
　　司机笑喜笑颜开：“出山如果用得着我，咱再联系？”
　　花椰菜痛快应了：“行，到时给你打电话。”

　　赵凌悦迫不及待跳下车，一抖包。
　　两只蝴蝶借着夜色掩护，振翅轻飘飘地飞进路边草从里。

　　姜渊鱼醒得正是时候。
　　他揉着侧脸，跟在谢改的身后下了车。

　　司机临走前，摇上车窗，透过车玻璃看了他一眼。
　　小伙子长得真挺标志的。
　　一看就知道是真金白银养出来的小少爷。

　　还有他身上那件衣服的毛料。
　　识货的人都知道不便宜。

　　都是有钱人啊。

　　司机缓缓掉头，在擦着他身边经过的时候，似乎看到了点什么……

　　太阳刚落下地平线，天将黑不黑，姜渊鱼的白毛衣此时显得格外扎眼。
　　近距离瞄他，那本该全白的衣服，居然像染上了星星点点的墨水。
　　逐渐晕染扩散……

　　司机踩下刹车，揉了揉眼睛。
　　再定睛瞧，那墨色又不见了。
　　仿佛刚才只是他眼花了一瞬。

　　姜渊鱼此时抬眼冲他笑了笑。
　　司机心里一阵恍惚，浑浑噩噩开车走了，直到隧道门口，才猛地一激灵，无故沁出一身冷汗。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心底里总觉得不踏实，一个声音一直在催促他赶紧离开这里。
　　司机头也不敢回，猛踩油门跑掉了。

　　夜里走山路总带那么点阴森森的气息。
　　赵凌悦抖着声儿问：“会有狼么？”
　　花椰菜回答他：“不会，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呢，你以为大白菜遍地都是啊。”

　　赵凌悦又问：“蛇会有的吧？”
　　花椰菜高深莫测一笑，冷飕飕地望着他。

　　赵凌悦咕咚，咽了一下口水。

　　他们这一行人，倒不怕半路被算计。、
　　西边的山夜雾缭绕，搞不好深山老林里还有瘴气。
　　这就比较要命了。

　　姜渊鱼走在前面：“跟上。”

　　谢改给花椰菜使了个眼色。

　　花椰菜领会，推着曾漾一起。
　　曾漾在前，花椰菜在后，自觉排队。

　　谢改踢了一脚赵凌悦，让他走前面，自己断后。
　　刚走了没几步，脑子里莫名想起那天姜渊鱼对曾漾说的话。
　　——“你母亲未完成的遗愿将由你继承，很快的，你会逐渐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拼了命想把我弄死。”

　　不知不觉间，一阵细碎的响动。
　　曾漾警惕地回头，发现身后的人换成了谢改。

　　谢改冲她微微一抬下巴：“好好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