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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鬼见愁发了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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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惜朝的家也是医寮,白天都在堂上坐诊,要么就到厨房熬药。戚少商便一人呆在他的书房里东翻西看,倒也不觉得枯燥。尤其是作为一个天师,总能看到和听到异界的那些物事,其实也挺烦的。顾惜朝这里正好躲清静。
后来他在这镇上赁了住处住下来,便常来这里走动。顾惜朝虽然讨厌天师,但似乎还能忍受戚少商,两人很快便混熟了。越熟,戚少商越觉得这个人很不一般:气质和相貌自不必说了,学识渊博、医术高明,难得的是绝不迂腐,极有见识。若不是他对天师成见太深,戚少商觉得自己一定会把他引为知音——现在他也想,可惜人家不想。
终于有一天,戚少商问道:“你讨厌天师,是不是和尊夫人有关?”
顾惜朝是位鳏夫,妻子的灵位就摆在正屋里,好香鲜果地供着,想来当初是极为恩爱,只可惜如今人鬼殊途。顾惜朝每天早晚都要擦拭灵牌,低声地跟逝去的爱人说上会儿话。有时候,他还会呆呆地一个人坐上好半天,表情哀伤。
戚少商撞上过几次,心里有了数,想到也就问了。谁知顾惜朝放下手里的书,冷冷地抬眼看他:“干卿何事?”
戚少商被噎得嗓子眼儿疼,干脆伸出左臂捋起衣袖:“喏。”
顾惜朝垂眼瞥了:“什么?”
“你可别说你看不见!”
这回顾惜朝仔仔细细地瞅了,恼怒道:“不就是个狗熊爪子?你到底让我看什么?”
真看不见么?戚少商看一眼遍布自己整条手臂的火红的咒印,又看一眼顾惜朝,无语了:这人是真的一丁点法力都没有,居然能让百鬼畏惧……
“喂,你知不知道你用来砸鬼的砚台上画了符?”
“鬼?呵呵!”顾惜朝笑起来像个孩子——娘亲们都会很想抱抱亲亲也很想拎过来打屁股的那种——上一眼下一眼地看戚少商,道:“那符不过是我看书翻到了觉得好玩,拿朱砂水随便画的。居然被这种符打倒,这鬼真差劲!不过斗这么个差劲的鬼还差点失手,你这个天师……也太窝囊了点儿……”
他把“符”、“鬼”、“天师”这些字眼儿咬得极重,嘲得戚少商恨不得把头低到凳子底下去。顾惜朝看他两眼,“哼”一声起身出门,声音突兀而冷硬地传回来:“你们天师都是骗人的,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鬼!”
戚少商这次真是呆若木鸡:镇子上的人都说“遇鬼就找顾大夫”,可这顾大夫不但八字奇轻,居然还不信鬼……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骗子?他什么眼神儿!
他盯着自己的左臂咬牙切齿:要不是因为这个他会受这样的气?赫连春水,我早晚弄几只鬼去吓死你!
中午,戚少商帮忙配药,而顾惜朝在炉边的暖榻上午睡。顾惜朝睡得不好,所以格外痛恨睡着了被打扰。于是,戚少商彻底了解了没有法力、命比纸薄的顾惜朝是如何“鬼见愁”的:
一个初来乍到的吊死鬼大概不了解形势,被顾惜朝的“味道”吸引过来找替身。普通人看不见它,但能听见它不停地一遍遍地喊“给你绳子吧,给你绳子吧”……戚少商好笑地看着顾惜朝闭着眼睛,可眉头越皱越紧,刚想帮他料理了,就见顾惜朝咬着牙低低挤出几个字:“吵、死、了!”
顿时一股冰冷的杀意弥漫在空气里。门外那只鬼被吹出好远,爬起来忙不迭就溜了。世界恢复清静,顾惜朝睡得天塌不惊。戚少商无语半晌,想起乌十八说过两年前有个恶鬼在镇上做恶被顾大夫碰上,大家只见银光一闪,那恶人就被砍得血肉模糊,后来又被他拿银针定在太阳底下晒了七天,直接魂飞魄散了事。即便如此,“顾大夫还坚持说那不是什么鬼,只是被他逃走了……真是书生意气!”乌十八评论。
戚少商只是不明白:一个书生、大夫,怎么会有这么强的杀气?
住了多半个月,这天戚少商又来串门,却发现顾惜朝有客。那人是个颇为伟岸的男子,三十岁不到,如戚少商一般有双圆圆大眼,一般深不见底,只是身上带着股子官场的味儿。最严重的是……这人身后影影绰绰竟是百鬼环伺,一个个张牙舞爪,无声地咆哮。
面不改色,戚少商对陪坐的顾惜朝笑道:“顾大夫,有客啊?我来的不凑巧……”
“没关系。”顾惜朝“呼”地站起来,眉宇间一丝不耐,“我正好要找你,咱们去书房说……花大人,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恕不远送。”
那人只好站起,不清不愿道:“那我先回去,明天再过来。小顾啊,你再好好想想,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你莫要太任性了……”
“顾大夫任性?”戚少商满脸诧异地插话,看着那人笑出两个酒涡,“人不轻狂枉少年,我倒觉得惜朝还是任性些好。”
那人上下打量了他,抱拳道:“在下花听雨,在衙门混口饭吃。不知兄台怎么称呼?哪里高就?”
戚少商也抱拳:“原来是位大人。在下戚少商,是……哎哟……”被顾惜朝一肘子撞在肚子上拖进书房:“花大人,不送。”
花听雨走了,顾惜朝明显心情不佳,关了院门也不看病了,只抱着个药杵恶狠狠地捣药,看得戚少商心惊肉跳。好半天他才消气,扭头埋怨戚少商:“你跟他多话做什么?”
戚少伤无辜道:“我帮你说话么!你讨厌他不是么?”
“……也不是讨厌。”顾惜朝低下头,有些迷惑,“只是他一靠近我,我就浑身难受。”
废话!你天生惹鬼,那家伙却养着百鬼环身,你好受得了才怪!
“他到底什么来路?”
顾惜朝看着戚少商,戚少商目光稳稳地与他对视。半天,顾惜朝才垂下眼道:“他是当朝宰相傅宗书的得意门生,也算是我一起长大的好友。我妻子……晚晴她……是傅宗书的女儿……”
“啥?”戚少商瞪大眼,“你是当朝宰相的女婿?惜朝,你之前怎么瞒着我?”
“谁瞒你了!再说不许你那样叫我!”
戚少商理直气壮:“干嘛不许?姓花的还叫你小顾呢!快说吧,你一个宰相女婿干嘛躲到这个偏僻小镇?又干嘛不许我和姓花的说话?”
顾惜朝扁扁嘴,明显斗争了一下要不要理他,最后还是担忧占了上风:“他是傅相的心腹,很多反对傅相的人都不明不白丢了性命,我怀疑就是他下的手。他对我还是很好的,但是还是少接近他为妙。”
戚少商心头“突”地一跳,脱口而出:“你担心我?”被人信任、依赖惯了,突然有人——还是让他感觉特别好的顾惜朝——担心他,滋味可真不赖!
顾惜朝白他:“就你那两手三脚猫似的功夫还有所谓法术,小心被灭得渣都不剩!”
他还是回避了为什么在这里的话题,但是戚少商不打算放弃:如果自己猜的不错,自然要想办法帮他——其实认识还不太久,可他就是见不得他那郁郁寡欢的样子。
“惜朝,你到这个镇子来,是不是想见……”
话未说完,就听屋外乱哄哄的,乌十八脆生生的嗓门尖叫起来在白天听着也格外惊悚。两人不由得都起身往外走,才走两步,就见门被“咚”地撞开了,乌十八背着一个人满身满头的雪沫子撞进来,还在扯着嗓子喊:“顾大夫,不好啦!你的朋友不好啦!”他背上的赫然是走了没一会儿的花听雨。
“花……”顾惜朝想迎上去,被戚少商拦住了:“你先别过去!”花听雨脸色灰败,不仅昏倒,似乎那能驾驭百鬼的法力也消失得干干净净。他养的鬼没了约束,又是吃惯血肉的,虽仍被束在他身上,可邪气大涨,说不定会随意伤人。
他谨慎地前进两步,口中念念有词,伸手凭空画了几道便咬破中指向前一弹:一滴血珠飞向花听雨,在他头部上方蓦地化作一捧红雾洒下来。顿时百鬼哀鸣,花听雨身后的鬼影似乎被一张透明的红网兜住了,谁也逃不出,都在其中扭动挣扎,嘶吼哭泣。
乌十八无知无觉,顾惜朝却捂住耳朵,满面痛苦之色:“什么声音……好、好难听!”
戚少商摊手:“对不起啊惜朝,以我目前的法力只能做到这样。在我找到别的办法之前,你先忍几天吧。”
“什么?!!”顾惜朝大怒,“你……你这个骗子天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