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蓝桥万里尘》一尾秋刀鱼

57、河清海宴

　　此次修学游，闻人踏雪拔得头筹，在两日之后的河清海宴上，将由幸阳王亲自为其颁授莫邪神剑。

　　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河清海宴，冰岛将此番前来参与修学游的众门派弟子都安置在凤栖阁旁的一处住所，而那些受了伤的弟子，也都得到了很好的疗养。

　　这处住所脚下是雪海梧桐，对面就是极光幕，虽然不能跟凤栖阁相比，却也是个观赏性极佳的位置。

　　可唐凌回到冰岛之后，就一直在蒙头大睡。

　　窗台上堆着厚厚的积雪，就像铺上了一层暖和的棉花。院子屋檐下、篱笆上到处垂着钟乳石般的冰挂子。玉树琼花经过整夜的银装素裹后，全都笼罩在一片银白的天地之中，整个世界显得晶莹剔透。

　　外面滑雪场上追逐嬉笑声又传来了，那些南方的世家子弟，一大早便驾着木制雪橇在雪地里追逐玩耍，将那些想睡懒觉的人吵得不胜其烦。

　　唐凌在被窝里心烦意乱的抓了抓脑袋，扔开被褥冲出门去，破口大骂：“要玩能不能滚远点玩！”

　　那几个正在打闹的少年，见是唐凌，便戏谑的道：“哟，唐掌门发怒啦！莫不是因为你那弟子到现在都还没找到～”

　　另一人则笑道：“哈哈，那是你自己的人没用，漂在海上销声匿迹了，别把气头撒在我们身上呀。”

　　前者道：“再说了，修学游的规矩是早就定好的，没那个能力就别逞强么，还私自走出界限，没人发现怪谁咯，他就算是死了，那也是活该。”

　　唐凌冲过去，拧起拳头就要砸向那人，正巧被苏折看见，拦住了他。

　　那几个出言不逊的小子，一见苏折，自认牙签比不过筷子粗，连忙溜了。

　　苏折道：“你穿这么点就出来，不冷啊！！”

　　话音刚落，唐凌就猛打了喷嚏。

　　苏折叹了一声，进屋将他的外套拿出来给他披上，顺道：“别再为王子琊的事情伤心了，你知道现在大家都在讨论甚么么？”

　　唐凌恹恹的，提不起兴致。

　　苏折道：“一场白山黑水爆发出来的灵气，一场虞城之战的蜃景，再加上乌云子的预言，现在冰岛上下所有人都在期待着一场惊世骇俗的凤凰现世之景。”

　　唐凌道：“那个邋里邋遢的乌云子？你不说，我还以为他是个穷要饭的。”

　　苏折道：“那可是个名满天下的占星师。那个人呐，自从白山黑水那一幕发生，就整天神秘兮兮的望着星盘，若有人上去问上一句，他就会神神叨叨的讲‘我们每个人都是这世界上一个旋生旋灭的偶然存在，只有他，会陷入轮回宿命，凄美、灿然、孤单的绽放在这世间’。于是大家都在猜，凤凰是不是就要重生了。直到虞城之战的蜃景出现，他们便更加肯定那蜃气就是伴随着凤凰而生的。”

　　“那蜃景之中充满了戾气，他们难道没看见么，蓬莱恶尸引戾气化形，伤了那么多的弟子。若不是蜃景之中阴兵怨气太重，就是少将军或者凤凰两者之间必有一者怨念太深。凤凰既然要涅槃重生，又怎会引出这些东西来。更何况，白山黑水那一幕不是我干的么，怎么也变成凤凰来仪之兆了？！”唐凌不屑的道，“那个乌云子我看八成是个故弄玄虚的骗子，说出来的话居然也有人信～～”

　　苏折道：“当然，他是最厉害的占星师，没有哪个人的命运，能逃得过他的眼。只不过如今～所有人都不敢找他算罢了。”

　　唐凌道：“为甚么？”

　　苏折道：“他要说你今日死，你就活不过今夜子时，你敢找他算么？”

　　唐凌道：“无稽之谈！”

　　“起初我也不信，但他曾经所预言之事，一桩桩一件件全都发生了，我才不得不对其偏信三分。”苏折打量起唐凌，道，“不过我也好奇，为何你身上会爆发出那么强盛的灵力呢？”

　　唐凌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道：“我自己也不知道～”但消灭斧头蠕的那股力量，的确是从他身上爆发出来的，不然，他怎会有生还的机会。

　　苏折道：“整个白山黑水都被荡为平地，甚至连冰岛，都感受到了那股力量的冲击，可想而知，那是一股多震撼的力量，也难怪大家都以为是凤凰的涅槃之兆。不过，我觉得此事在你自己还没有弄清楚之前，还是越少人知道的越好，省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唐凌点了点头。

　　苏折走后，唐凌便走出院子，只是随便走走，却不知不觉，走到了凤栖阁，他静静地站着，任由飞雪飘舞而至，任由刺骨的寒风拍打着脸。

　　脚下是一望无际的雪海梧桐，随着寒风飘摇如海浪一般。在雪海梧桐的尽头，可见遥远的地平线弥漫着一层灰蒙蒙的薄雾，看上去阴霾暗淡，一片沉寂，犹如鬼域。

　　“哟，这不是唐凌小公子么？来找王爷？”

　　一道尖锐的声音钻入唐凌耳中，令唐凌浑身一颤。

　　他向来人道：“不是，只是闲得慌，出来走走，路过。”

　　“哦，老奴是给王爷送来御赐之物的，可不巧，王爷没在～”鹤公公去到唐凌身边，试探着问，“老奴有个不情之请～”

　　唐凌道：“鹤公公有话就直说吧。”

　　鹤公公嘿嘿笑着：“老奴这就要去往天玑峰向昭阳公主请安，可人手不够，既然小公子闲得慌，那老奴可烦请小公子帮着老奴送些御赐之物？”

　　唐凌见他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模样，也不好推辞，便应下此事。

　　天玑峰乃是昭阳长公主的所在之地，自然极尽奢华，大片大片的牡丹花在雪地之中争相怒放，据说二夫人光光为了维护这些牡丹，每天要耗费万两白银去打理。

　　不过这花也实在被养得极好，色彩艳丽，极具富态，正好能彰显出昭阳长公主尊贵的身份和地位。

　　这里的牡丹花种类繁多，其中不乏唐凌叫不出名字来的稀有品种，他只知道，那大团大团灼灼如火的，叫“洛阳金丹”；全身碧绿与枝叶融为一体的，叫“绿绒”；通体呈深紫发黑的，叫“冠黑”；花瓣多又宽的，叫“悦紫”。

　　一阵风来，各种香气扑面而来，沾在衣带上经久不消。

　　小皇帝知道昭阳长公主的喜好，趁着河清海宴之机，遂命鹤公公将这一对上好的暖玉花瓶送至冰岛，以表贺意。

　　然而这送礼的时辰踩的不对，唐凌二人刚走进院子，就听屋子里头传来闻人无极的一阵怒骂声。

　　而闻人相思则诚惶诚恐的道：“求父亲宽恕，相思下次再也不会这么做了。”

　　闻人无极似乎是怒极了，一掌拍在桌子上，道：“你还有下次！！为父平时都是如何教导你们的，即便是冰岛大公子，也切不可仗势欺人，更何况是在修学游之中，当着众世家门派的面，你非但没有沉着应对，竟还为了自保，将其他弟子推出去为你挡刀抗剑，真是有辱门风，丢尽了我冰岛颜面。”

　　闻人相思在这位仙尊面前，倒是出人意料的乖顺胆小，当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请求父亲饶恕。

　　闻人无极见他这幅样子，非但没有解气，反倒勃然变色，大发雷霆的道：“男儿膝下有黄金，我不过说你两句，你又哭又跪的像甚么样子，一点男儿气概都没有，我闻人无极怎会生出你这样的儿子！”

　　“你说够了没有！”一旁坐着的昭阳长公主，终于忍不住插嘴，护着儿子辩解道，“当时状况多危险，相儿不躲避着些，难道让他主动上去送死么！”

　　“哼！你还好意思替他说话，看看，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自私又没骨气。”闻人无极气急败坏的指着跪在脚下的闻人相思，道，“你有空，就呆在宗学院修习，多跟莫离学学！少来这天玑峰跟你母亲叙话。”说罢，甩袖而去。

　　站在门外的唐凌与鹤公公无处可避，也只能小心翼翼的退到旁边，看着闻人无极怒气冲冲的走了。

　　鹤公公捏了把汗，小声的道：“我还是头一回见尊主发这么大脾气呢。”

　　待闻人无极走后，二夫人怒将桌上的东西全都扫到了地上，茶杯碟盘的碎裂声令门外的唐凌二人不由得一怔。

　　闻人相思爬到母亲面前，可怜巴巴的道：“母亲，您别生气了。”

　　“我能不气么！！你父亲如今这样对我，都是谁造成的，还不是因为你，让你父亲觉得这都是我的错，每次都怪我没有把你教好。你父亲说的对，你就是个废物！”

　　闻人相思道：“是我做的不对。”

　　二夫人道：“你也知道你做的不好，那为甚么就不能做得更出色一点呢？！这么长时间了，纵横剑法学会了没有？修为有没有一点长进？都没有！！难道你真的比那两个小杂种要笨么？你明明天资聪颖，却为何屡屡犯错，你到底怎么了！”

　　闻人相思道：“母亲，孩儿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二夫人道：“这么多年来，你父亲从未对我恶语相向，倘若你能样样超越闻人莫离，你父亲就不会这么对我，他将来也必定会盟主之位传于你，这样我们母子二人才不会落得寄人篱下的下场。”

　　闻人相思只是无力的道：“我会加紧练习的。”

　　夫人道：“从小到大你都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给你吃的用的，都是别人求之不得的天材地宝，我在你身上付出了这么多，可你为何，要让我如此失望！我已经给了你最尊贵的身份和地位，但实力，却是需要你自己去拼的你懂么。没有实力，你就只配被人踩在脚底下，永远抬不起头。”
　　闻人相思一个劲的点头，道：“我会的，我会努力的。”

　　夫人道：“我的儿啊，你父亲喜欢像他一样的顶天立地的男儿，我拜托你，一定要成为像他那样的人，严于律己，品行端正，成为一个一代宗师。”

　　闻人相思道：“我现在就去练，我现在就去。”说着，就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

　　鹤公公道：“唐小公子，老奴看这一时半会儿也进不去，不妨就让我自个儿在这等着吧。”

　　唐凌点了点头，旋即跟着闻人相思离开的方向追去。

　　闻人相思手中拿着剑，微微蜷着背，疾步向着后院走去，嘴里还在一声声的念着：“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我现在就去练剑，我现在就去，现在就......”

　　忽然，他侧过身来，唐凌心惊肉跳躲在一株茶花后头，还以为自己已被发现，过了一会儿，耳畔传来一声猫叫，角落里悠哉悠哉的走出一只圆滚滚的小猫，那猫通体雪白，毛质如同丝绸般光滑，没有一根杂毛。脑袋小小的，耳朵尖尖的，一双眼睛如同两颗闪耀的蓝宝石，是个极为可爱的小家伙。

　　闻人相思停下脚步，并不是因为发现尾随的唐凌，而是看见了这只猫。

　　闻人相思蹲下身来，从怀中拿出一块糖，喊着小猫的名字：“雪球，过来，雪球～喵呜”

　　想必是长公主养的猫，对闻人相思并不感到陌生，见他手中有吃食，便惦着脚尖走过去。

　　后来，唐凌就看见了令人作呕的一幕，他透过身前那株茶花看过去，只见闻人相思把它摁在地上往脑袋上狠狠打了一拳，那猫发出一声惨烈的嘶吼，挣扎着想要从他手中逃脱，然而闻人相思的双手分别擒住它的前后腿，凭它那弱小的力量根本反抗不了。

　　闻人相思的双手，掐在它脖子上，那只猫扑腾了几下，渐渐抻直了身体，张着嘴，经历着极大的痛楚。而闻人相思看着地面上留下的那几丝抓痕，彷佛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简直就是变态！”

　　在暗处看得心惊肉跳的唐凌，忍不住现身一脚踹向闻人相思。然而还是晚了，那只猫，已经死了。

　　倒在地上的闻人相思面目狰狞的冷笑一声，道：“你不觉得它的叫声很好听么，看起来越可爱的小家伙，杀掉它的成就越是不言而喻。”

　　唐凌不禁骑在他身上，朝着他的脸狠揍。

　　“你这可恶的家伙！”

　　闻人相思却只是失声大笑着道：“你不会说出去的吧。”

　　唐凌道：“怎么，你也会怕别人知道你的真面目么？”

　　闻人相思道：“我不是怕别人知道，而是怕自己忍不住又杀人。你不想死吧唐凌？”

　　唐凌啐了一口，又抡起一拳。

　　闻人相思道：“你要么就打死我，不打死我，你会后悔的。”

　　唐凌扬起的拳头徒然止住，院子里有动静，他不想被天玑峰的人发现，便只好放过这次教训他的机会，跃上墙头离开了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