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蓝桥万里尘》一尾秋刀鱼

49、修学游3

　　西施带着菜头又下楼溜了一圈，再回来的时候，脸上就多了些古怪的表情。

　　唐凌问他怎么回事，他难得的推辞，推了推菜头：“你说。”

　　菜头看了眼唐凌，低下头去：“还是你说吧。”

　　唐凌看着这扭捏作态的二人，道：“你们到底想说甚么？”

　　“那好吧，还是我来说。”西施深吸一口气，问唐凌道，“你是因为猥亵之罪，才被宗学院赶出来的么？”

　　唐凌没有否认：“嗯，没错，不过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宗学院如此注重声誉，怎会让这种消息流传出来。

　　西施道：“现在满大街都流传着你的画本，不过里面内容么......真是一言难尽，我觉得你还是别看的好，他们把你描绘得要多污秽有多污秽。里面的形象跟你本人，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菜头忙安慰唐凌道：“不过我看冰岛的人正在查处此事，想必不久大街上就不会有人再卖你的画本了。”

　　唐凌倒觉得无所谓：“没事，西施不都说了么，反正跟我本人也不像，就随他们去吧，再说了，这种东西就算冰岛的人管得了一时，也管不了长久，只要有人看，它就会有流传。不必理会。”

　　西施松了口气，又恢复笑容，嬉皮笑脸的道：“不愧是唐公子，我就欣赏你这份气度与勇气，我相信以你的为人，绝不会做出这等卑劣龌龊之事。”

　　“还是西施明事理。”唐凌欣慰，他顿了顿，随即又道，“不过，你为何还留在这儿，打算甚么时候回江南？”

　　西施道：“暂时是不打算回去了。”

　　唐凌道：“难道还等着明年再去冰岛面试？”

　　西施道：“等到河清海宴结束吧。”

　　唐凌道：“为何？”

　　西施道：“你在宗学院，难道不知道这一届的修学游与河清海宴意义非凡？！据说此次不但会在大宴上颁授莫邪神剑，而且还会对枝娘子一案进行公开会审，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审出太子金螭镜的下落呢。”

　　唐凌道：“可你又不在宴席上，不能亲眼目睹，又有何意义呢？”

　　西施道：“所以啊，我们大家一致决定，推举你为我们新门派的门主。”

　　唐凌听了不由得笑出声儿来：“我当根门柱还差不多，还门主呢。”

　　门外忽然涌入一群人来，异口同声的道：“没错没错，我们都一致决定推举唐公子为我们的新门主。”

　　西施更是积极的扑到唐凌面前，道：“老大，你不是喜欢闻人踏雪么，你心爱的姑娘就在冰岛，那何不开山立派，与他们宗学院弟子一较高下，我们都会挺你的。”

　　“亏你想得出来。”唐凌疑惑道，“不过说我喜欢闻人踏雪，这你又是打哪儿听说的？”

　　西施道：“那画本上都有描述。你与那两位掌上明珠的恩怨情仇，可是看红了不少人的眼。”

　　“是啊，既然门主想要帮自己洗脱恶名，追求踏雪姑娘，为何不开山立派，争取一个修学游的入门资格，这样你就又可以靠近她了。”其中一个叫王子琊的附和道。

　　“你们认真的？”唐凌道，“虽说修学游考的并不是法术有多高，但没有法力也是万万不行的，不想死在里面的话，就老实点，别瞎想。”

　　西施数了一圈，道：“可惜了，我们这里正好不多不少十六人，刚好够得上修学游对一个门派人数的要求了，但我们灵力低微，怕是～～”

　　唐凌嘲讽道：“你们那岂止是灵力低微，简直就是一窍不通，别去冒险，再说了，就算是追姑娘，那也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你们都来凑甚么热闹。”

　　王子琊道：“不仅仅是因为这个，我们大家确实也想一睹修学游之风采，据说，那行程精彩的不得了，修真中人，哪个若是没有参加过冰岛修学游的，说出去都会叫人笑掉大牙。所以......”

　　西施也道：“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欲从天下万事万物而学之，则汗漫九垓，遍游四宇尚己’。冰岛每三年举行一次修学游，游学之处皆是古老而底蕴深厚之所在，以此来增广见闻。古话有云，曰‘游学博闻’，盖谓其因游学所以能博闻也，可是这理？”

　　王子琊起哄道：“啊呀，说的十分在理，此次修学游，去的乃是仙岛蓬莱，蓬莱钟灵毓秀，乃人间仙境，多少世人苦苦追寻求而不得，哪怕是秦之一代将王，汉之一代骄子，当年亦耗尽财力物力探索蓬莱而始终未果。如今的蓬莱虽已人去楼空，但仍留下了无数耐人寻味的文化与完好的上古遗址，既然来都来了，不带些妙法心得回去，岂不愧对我家长辈如此费心将我送来，辜负了他们的一片厚望。”

　　“没错，没错，据说碧游宫之中还留着许多圣经图腾、古籍妙法，尊主闻人无极当初创办修学游，正是希望我等后辈能在此中汲取文化精髓，旨趣皆在求其博闻，不在于长生妙法，若能参与其中，那必是极好的。”

　　西施越说越兴奋，不禁手舞足蹈起来：“非但如此，老祖宗也教导我们说，如此便可以开阔胸襟，调节心境，增强体质，结交天下贤能。”

　　再者言：“友天下之善士也，唯游学可以致之......”

　　又者言：“挥洒生命，以争须臾之气～”
　　......

　　他们你一言我一句，将唐凌说得昏头转向。半晌，他道：“你们说得再好听都没用，就你们那点太仓稊米似的灵根。”

　　西施闻言，凑近唐凌耳边，道：“这个有办法。有一种果子，吃了可以让人在短时间内加强灵根塑造。”

　　唐凌一惊：“这听上去怎么跟长生果差不多？”

　　“那可不是，这冰凌果本就是道家认可的妙果之一，之所以不常被人提及，那是因为它极其罕见。而且，这对那些已修成灵根仙骨的人效用并不大，只有像我们这种人才受用。这是一条捷径，我也知道有个地方肯定有～～”西施面露一些为难之色，抓了抓脑袋，“但是吧......”

　　唐凌道：“甚么地方？”

　　西施道：“白山黑水～”

　　唐凌闻言，心下骇然，脸色大变，他不是没有听说过白山黑水：“那凶险之地，只怕你有命进去，没命出来。我劝你们倒不如每晚戌时休，丑时起，摒除杂念，打坐调息来得更长命些。”

　　西施失落的叹了一声，道：“也是，即便是宗学院的弟子，都不敢靠近白山黑水半步，遑论我们这些人呢。”

　　唐凌道：“得了，你们都回去吧，给我留个清净的午休时间。”

　　西施忙张罗大家伙儿出去，一屋子的人三两下走个干净。

　　唐凌心笑，方才还一副心之所向素履以往的样子，这么快就打消这个念头了？

　　然而事实证明这群小子所说的话并非一时兴起，他一觉醒来，发现床头多了一叠宣纸，揉了揉眼，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然而斗大的“重生门”三个字就在他眼前，他不得不“嗌”了一声。

　　恰时，菜头端着一盆水进来，他问菜头道：“这是甚么？”

　　菜头道：“那是西施他们想出来的门派名字。”

　　“重生门、传说阁、无限斋、天马庵、保头殿、屠妖帮、崩山派......这都甚么呀，一帮起名废么？”唐凌看着这厚厚一叠纸，不禁笑出声来。

　　菜头问他道：“唐凌哥哥，你真的不打算再回冰岛了么？”

　　“当然要回去，河清海宴上，还不知会发生甚么状况，我不放心小白跟师父。”唐凌想了想，道，“即便回不去宗学院，冰岛还是得再想办法进去。”

　　菜头点了点头。

　　突然，房门被砰地一声撞开，西施跌跌撞撞的闯进来，怛然失色的道：“王，王子琊他，他一个人去白山黑水了。”

　　“甚么时候的事！”唐凌立马跳将起来，道，“你才发现？”

　　“有人见他买了匹马出了小镇，就往那方向走的。老大，你说他不会遇到甚么危险吧？听说那边到处都是妖魔鬼怪，还有异兽出没，就连闻人氏拿它们也没办法。”西施自责道，“哎，都怪我多嘴，他资质不如别人，但他们家一直对他寄予厚望，就盼着他有朝一日能进入宗学院，学那斩妖之术，走那除魔之道，好为家族弘扬门楣。此前丢了进入宗学院的机会，这次他一定不会放弃去修学游的机会的。都怪我，要是我不说那有冰凌果，他就不会去。”

　　“我去找他，此事你且先搁在肚子里别声张。”

　　唐凌说罢，匆匆出门，骑了匹马扬长而去。

　　冰岛北面，偏隅一角之地，名为“白山黑水”，布满了滩涂，河谷，大草甸子，茂密的水草下，盘根错节，底下是连绵不断的沼泽地。头顶是成片成片一望惧怯的黑风林，幽邃且深远，全都长在黑不见底的水泽之上，随便一脚踏进去，人就没影了。

　　远山顶上则全都是光秃秃的，没有树木，鸟兽绝迹，人烟荒芜，因落有一层稀薄白雪，好似撒了一搓又一搓白盐，素雪皑皑四时不化。山是白的，水是黑的，由此得名“白山黑水”。

　　这一带曾是妖魔横行之地，在闻人氏插手之后，虽已风平浪静了许多年，但仍有不确定的危险因素存在，不然冰岛不会一直将此列为险恶之首，并奉劝各位远离此地。

　　连冰岛都拿它没办法的因素，会是甚么呢？

　　唐凌顾不得多想，一路疾驰而来，在水泽边找到了王子琊的马，也在淤泥之中丢了自己的一双鞋袜，明知自己不善划船游水，却还是打了张小竹筏跟进水泽之中。

　　水泽之中林木茂密，几乎容不了两人宽的船只通行，唐凌乘着小竹筏穿越那片水泽，越是往水泽深处去，阴寒气愈是逼人，直叫他喷嚏连连，鼻头冻得通红，普通人若靠近此地，回去定然大病一场。

　　他贯不会划桨，行船总会磕磕碰碰，脚被浸上来的水打得冰凉刺骨，这片水泽之上又多是崎岖暗石、荆丛枝木，根本做不到在这片黑域泰然自若的穿行，他自顾不暇，恐一时难以追上王子琊。

　　行在林子底下，能清晰感受到这片林中阴寒呛喉的煞气，让人无比压抑。

　　他暗自倒霉，只怕到时候人没追上，自个儿还得迷失在这林子里头。

　　突地，竹筏卡在了两棵并蒂树之间，无论他如何驱使船只，它都岿然不动。费了半天劲儿，他精疲力竭，一屁股坐在竹筏上。

　　头顶枝横蔓延，在金光闪闪的阳光下蒙上一层灰暗的光晕，天低云暗透出一股发霉的味道。

　　唐凌忽然联想起闻人莫离曾说过的话：这片黑色林木还有个十分能唬人的名号，叫作“魔域”，其中异兽击之无创，刺之不伤，斩之不断，焚之不燃，就连冰岛几位长老，都觉得它是个麻烦，竟也拿它毫无办法。

　　唐凌心里嘀咕，难道连冰岛都拿它没办法的因素，指的就是这异兽？那么这究竟会是怎样的怪物？

　　他仰起头四处看了看，才发现密林里的枝桠都商量好了似的尽数朝着北边生长，像是被冰川大原上七座冰峰仙瑞的灵气给碾压的喘不过气来一般，纷纷恹恹的弯腰垂首，莫敢进犯分毫。而几乎每一根树干上，都有一个黑黢黢的大洞，不知为何。

　　唐凌翘了翘两只冻得僵硬的脚丫子，准备再度往深处行进，却忽然发觉黑水大泽下有甚么东西在缓缓靠近，像是要耐不住了。

　　不知道王子琊在哪儿，也不知道他是否遇见了这些东西。但唐凌觉得自己都快被这阴森的气氛压抑得喘不过气来了，也无暇顾及其他。

　　忽然，脚趾间一抽，唐凌低头看了看，却是一条水蛭附着在脚丫子间，小拇指粗细，咬起人来却比水蛇还痛，这种生物最喜呆在阴冷潮湿的沼泽水域之中，也最喜悄无声息的附到人或其他生物身上贪婪的吸血。

　　唐凌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这种软软的不长骨头的肉虫子，只要一看到他们就觉得全身发麻，仿佛从头到脚爬满了虫子一样恶心，从前到现在，以至于连踩死它们的勇气都没有，若此时立马窜出一条蛇来，他倒不怕，面对血腥的场面，他也不怕，但对于这种蠕虫，他极其膈应。

　　他皱着眉，甩了甩脚，结果非但没有将那油光水滑的东西甩出去，还令自己重心不稳的偏了偏。

　　一弯腰一低头，他瞧见竹筏两边的吃水线深了不少，船身晃晃悠悠，他看得不是很清楚，隐约觉得那吃水线不正常，他慢慢拿起了划船的竹竿，横置胸前，背影看上去像一把待出鞘的钢刀，静静的等待着水面下的东西。

　　没了撑杆划水声，林子忽然静了下来，只在沼林的最深处，传来几声老鸦的叫声，垂死挣扎般扑腾着尖叫了两三下就再也没声儿了。

　　天光几乎被林荫湮灭，唐凌无奈，只得先把脚趾间的水蛭掐掉，放到眼皮底下一看，只见它缩成一团更是肥美的像朵黑木耳，头上除了三只墨绿色的圆点像是眼珠子，鼻子嘴巴皆似缩小版的人脸五官，扭动着腰身不肯安分，他从未见过这么奇奇怪怪的人面水蛭，登时恶心的猛甩手，同时，也将竹排边上的甚么东西给拍了下去。

　　只听噗噗几个落水声，竹筏边黑压压的吃水线缺了一块！

　　他扑上去仔细一看，登时头皮麻立，只见竹筏周边，是密密麻麻的黑色水蛇，尖尖的三角脑袋，森白的牙齿像发条一般啃噬着竹筏，吃水线以下的竹木全都在无声无息之中被啃食得差不多了。

　　就在这时，水底潜伏着的东西猛地蹿天而起，竟是一条凶蟒，形如古木，二人合抱粗，三角蛇首，长相凶恶，直冲他张开血盆大口！刹那间，沼林之中寒风四起，乌黑大浪漫天掩地的卷起，像在凛冽的寒冬中劈开了一道风口，让人心惊肉跳。

　　好在唐凌灵性好，也早有准备，黑蟒突然而来的袭击并未伤到他一根毫毛。

　　相反，黑蟒因扑落一空而当头一撞，撞在了另一侧的树干上，拔地抽天的大树竟被它拦腰撞得个粉碎，粗枝茂叶轰然倒塌，唐凌脚下的竹筏也没能幸免的被掀了个底朝天。

　　他机敏的顺势将竹筏一头打了个翘，将它翻转。但这么一来，本该有惊无险的时刻，反而变得更加危机重重，本该在水面下的小水蛇，全被他翻了过来，闻着他脚趾间的血肉气息，速度极快像是饿了十天半月似的朝着他蜂拥而上。

　　若被这样一群吸血鬼淹没，保准数到三声，就会被吸干血水，横死这片水泽之中，沦为巨蟒腹中的一顿美味大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