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蓝桥万里尘》一尾秋刀鱼

47、修学游

　　冰岛五十里之外有一小镇，名为冰蓝镇，是中原各地去往冰岛的陆路必经之道，也是在他进入宗学院之后菜头的安置地。唐凌来时便在那儿停留过，这日被逐出冰岛，顶着雪虐风饕一路返回，按理说，顺着这条彩旗飘摇的大道最多走三个时辰，便是冰蓝镇，即便风雪交加，大半日的时光也该走到了，然而唐凌却愣是走了一天，都迟迟不见小镇的影子。

　　天色越来越暗，北风卷地，凄茫大雪很快将唐凌身后的脚印淹没在一望无际的冰原之上。

　　唐凌犯起了迷糊，这一路上并未遇见岔路口，应该不会走错路啊？回头一看，却连来时的方向都找不到了。

　　雪像浪潮一般不知要将他裹向何处，唐凌心想算了，就近找个能避风的地方将就一晚罢，待明早再做打算。正想找个岩洞眯一眯，一抹亮光却跃入眼来，在风雪中若隐若现，他紧赶着又往前跑了一段路，只见亮光底下，是一张老旧牌匾，牌匾上写着“长寿面馆”四个字，旁边两盏大红灯笼在风雪中飘飘悠悠的晃着。

　　唐凌心下一喜，这不就是冰蓝镇了么，那亮着灯的铺子，正是镇子街头的一家面馆，只不过上回来的时候没见它开张，但他对那两个别致的大红灯笼仍是记忆深刻。

　　他朝着那敞着大门的面馆走去，近前一看，门里生着炉火，暖意融融，食客颇多。

　　不一会儿，迎面走来一位老妇，老妇佝偻着背，颤巍巍的样子，初见老妇，唐凌顿感诧异，老妇瘦得好似只有一层皮，里面没有血肉，一动就发出骨头摩擦的声响，脸上满是皱纹，双眼凝滞，暮气沉沉，好像死人一般。

　　“客官要些甚么？”

　　直到老妇沙哑的开口，唐凌才猛的反应过来，向那老妇行了个礼，道：“一碗财鱼面～”

　　坐下后，他又环顾四周，忽然发现坐在这里吃面的人，都是枯骨老人，没有一个青年孩童。他们个个面色苍白，就算是喝着滚烫的面汤，吃着爽辣的手擀面，也没人热出汗来，浑身上下甚至连一点暖气都没有。

　　在发现他盯着自己看时，他们也纷纷转过头来，目不转睛的盯着唐凌，那是一种肆无忌惮的、贪婪的眼神，似乎毫不顾忌对方是甚么人，也不在乎对方是否自在，更不觉得这是一种非常不礼貌的行为，那种眼神，像是在盯着猎物一般。

　　唐凌当下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却也没急着走。

　　身后帘子一动，老妇钻了出来，将那碗“财鱼面”端到他面前，面上盖着一尾财鱼、两棵脆爽小白菜，浓浓的汤香飘入他腹中，勾起了他的食欲，他在风雪中走了一天没吃东西，早就饿得发昏了。

　　抓起筷子，在桌面上点一点，顺便对那些目不转睛的老人笑道：“呵呵，面，就要趁热吃～你们不吃我吃了啊。”

　　那些人无动于衷，双眼放光直勾勾的看着他，嘴角哈喇子直流。

　　唐凌肚子饿得咕咕叫，不管不顾的吃了两口之后，问那老妇道：“婆婆，你这馆子，怎么来的都是些老人家？”

　　老妇走到炉前，肢体僵硬的添了把火，火苗忽地窜得更高，在炉中跳跃闪烁着，星火燃得噼里啪啦的，老妇缓缓而道：“这里的老人都喜欢吃我做的面。别看冰蓝镇是个小镇，却是在冰岛脚下，所以沾了些福禄，凡是在这这块灵气宝地生活久了的人，都是长寿之人。这镇上过了七八十岁的老人，已不计其数了。就连我，也马上就要九十了。”

　　人人都是长寿之人，这倒是罕见，唐凌微微一讶，但并未多说甚么。

　　他边吃面边偷偷瞄了那老妇一眼，谁想老妇也正侧着脸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映着火光，那张脸眼窝深陷，颧骨突出，没有一丁点血肉，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是一具刚挖出来的干尸更为贴切，看得唐凌咯噔一惊。

　　这时，隔壁桌上一老人好像后背有些痒，伸手去挠，挠了半天，终于舒坦了，眯着眼睛很享受的收回手，继续吃面，指甲缝里却忽然“啪嗒”一声掉出一只米粒般大小的蛆虫，唐凌定睛一看，只见那老人脖子后面，密密麻麻全是蛆虫，顿时食欲全无，胃里波涛翻滚，恶心的他差点儿将隔夜饭都吐出来。

　　他扔下筷子，走到门口，左右看了一下，天色已暗，冰蓝镇整条主街都笼罩在黑雾之中，大街上一个行人都没有，远处隐隐约约有梆子声传来，唐凌往那声音处走去，奇怪的是，那声音始终跟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也摸不透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

　　他无奈，兜了个圈子，又返了回来，抬头看看，还是那家“长寿面馆”。

　　老妇站在门口，像是知道他会回来似的，见到他的那一刻，露出一道诡异的微笑：“风雪恁大，何不就在这儿烤烤火，等明早再看。”

　　唐凌摊了摊手：“看样子，今晚只能呆在这里了。”

　　待唐凌进门，老妇“吱”一声将大门关上了。

　　先前那些食客却不知去了哪儿，炉子旁多了个生人，有点意外，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人，侧脸看去，年纪尚小，脸上肉嘟嘟的，正挽着袖子在炉子旁添火加水，热得额前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子。那少年不知怎的，见到唐凌，有些紧张，不由得多加了几勺水，直到锅子水满溢出，打湿了他的鞋面，他却不管不顾，只是吓得“扑通”一声跪地求饶。

　　老妇见状，面带愠色，瞪了他一眼。

　　那少年惊慌失措，恨不得以头抢地，请求饶恕。

　　唐凌看清了少年的脸，觉得似曾相识，当初在试练台下同自己讲话的不就是他么，唐凌还记得他叫西施，明显西施也认出他了，却不知为何脸色古怪。

　　唐凌遂道：“不就是多加了一勺水么，婆婆定不会怪罪的。”

　　老妇脸色有所好转：“如此慌里慌张的，怎么伺候客人。罢了，去端两壶酒来吧。”

　　西施起身退去，连道：“是，是～”

　　酒足饭饱之后，老妇不知何故出去了一趟，西施添完柴低着头与唐凌擦肩而过时，小声催促着说了两个字：“快走～”

　　唐凌看他又惊又恐的模样，正要问他发生了甚么，却听后院传来声响，像是有人在哭泣，西施也听见了，拉着他劝道：“你先别管，去搬救兵！！”

　　唐凌朝后院的方向望去：“怎么，你觉得我不够格当一个救兵～”

　　西施道：“当日被闻人踏雪打得满地求饶的是不是你？！”

　　“咳咳......你总不能拿她来比。” 唐凌颇是难为情，随即立马反应过来，“难道事情已经严重到一定要找像她那样厉害的人来才行了么？”

　　“最好是，这里没人能对付他们～”西施边说边贼眉鼠眼的朝四周看着，接着道，“你看见这口大锅了吧，老妖婆让我添柴又加水的，说不定今日这口锅就是为你准备的。”

　　唐凌看见他挽起袖子的手臂上青一条紫一条的，满是伤痕，不禁细问。

　　见老妇还没来，西施便简单快速的说了一通，他说身上这伤全是被老妇打的，她是个很怪异的人，看上去骨瘦如柴，实则力气大的很，不但她诡异，来长寿面馆里吃面的那群老人都很怪异，说是人，其实他们更像是一群僵尸。他说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面馆，无形之中似乎被一种力量牵引至此，喝了迷魂汤，失去了仅有的一点灵力。每当有人误入此地，要么便被当做食物吃掉，要么就被当成玩宠饲养，而且每天都要伺候那些老人，稍有过错便会被毒打一顿，一到了晚上便会被关入笼子里。

　　唐凌震惊：“难道我听见的声音，都是那些活人发出来的？”

　　西施点了点头：“嗯，每过去一天，在这里的活人就会少去一个。”

　　唐凌不假思索的道：“带我去看看。”

　　西施想了片刻，还是决定带着唐凌小心翼翼的来到后院。

　　那声音的确是从柴房传出来的，唐凌撬开柴房窗户，朝里面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只见里面有个铁笼子，铁笼子里关着十来个人，大多是像他这样年轻气盛的少年人。

　　趁老妇没来，唐凌赶忙进了柴房，拿起根手臂粗的木棍将那铁笼子掰弯，让他们一个个钻出来。这些人几乎都是当初去冰岛面试的弟子，他们当中许多人一眼便将唐凌认了出来，看来那日与闻人踏雪的一场比试确实让他在修真界小火了一把。

　　待到人全都从笼子里出来，唐凌便带着他们离开。

　　来到馆子，刚掀起帘子，一只冰冷的手便似铁钳一般抓住了他的手腕，唐凌猝不及防，打眼一看，老妇以及先前那些面馆里的食客全都在等着他，一个个馋涎欲滴。屋中炉子上水滚起来的正是时候，咕噜噜响个不停......

　　唐凌反手一抓，将手搭在那老妇的手腕上，果然，丝毫脉象也察觉不到，俨然是个活死人，唐凌看了眼老妇，而老妇也看着自己，眼神之中带着一丝诡异的神色。

　　唐凌先开口道：“婆婆，你别吓唬人么～”

　　老妇道：“我还没问你想做甚么呢。”她瞥了一眼唐凌身后，道，“这些人，你想带到哪儿去？”

　　唐凌道：“这些人当初可都是与我一道去冰岛求学的，现在却灵力全失，应该都是被你诓骗至此的吧。既然被我看见了，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咯。”

　　老妇怒道：“你休想！！”

　　她一巴掌伸过来，揪住他头发，唐凌亦不甘示弱，握住她肩，二人扭打在一起，那老妇边抓着唐凌边呼叫其他人，那些老者一拥而上，如一座大山将唐凌压在身下。唐凌身后那些人见他被压在人山底下挣脱不开，一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

　　就在这时，西施机敏的从炉膛中抽出一把燃着的火把来，闭着眼睛向前猛地一扫，便将那老者的头颅打了下来，直滚到他脚下。

　　西施见自己杀了人，惶恐至极，扔下火把跌倒在地，吓得面容惨白。

　　然而这老者的头颅却依然像是活的一样，嘴里咿咿呀呀的不断骂着脏话，还张口咬住了西施的裤腿。

　　西施吓得大叫起来，而其他原本压在唐凌身上的老者也都被他吸引过去。

　　唐凌顿感背上轻了许多，趁机从他们身下钻出，一掌将老妇打得吐血，但她吐出来的全是腥臭液体，黏糊糊臭哄哄的，令那些刚被救出来的人好不犯恶。

　　唐凌拧起西施大叫一声：“快走！”

　　那些少年奋力挣脱老者们的围攻，朝着那长寿面馆的大门逃出去，可就在众人刚踏出面馆大门的那一刹那，脚下却踩踏一空，这些人一个两个像下水饺一样，纷纷掉进地下陷阱。

　　唐凌是第一个跑出来的，地下空间很深，人叠罗汉似的掉下来压在他身上，他咬牙感慨这些小子头脑简单，只顾往前冲，都没看见面馆门口是设有机关的，送死送的前仆后继，难怪一个两个被迷惑至此。

　　地窖之中恶臭难闻，唐凌几乎窒息。

　　突然，落在最上面的道友不知怎的，鬼叫一声，从顶端滚到脚底。

　　他落在唐凌面前，看着四周，瞳孔放大，惊恐万状。

　　其余人被他这一吓，也迅速从唐凌身上起来，适应了这里的光线，看清周围后，一个个被吓得脸色惨白。唐凌亦抬头，一看，才知道这地窖中腥臭腐烂的味道是从哪儿来的了。

　　在他们面前，有一株两人高的巨大花朵，此刻许是闻到了他们身上的味道，正慢慢张开花瓣，它的花蕊如同坚硬的獠牙，獠牙上甚至还挂着一片前不久吃进去还没来得及消化完的人肉。

　　随着花瓣慢慢张开，更浓腥的恶臭也随之在这幽暗的空间散发开来，花朵像是人首一般，扭动着花枝将视线移动在他们这些人当中，似乎正在挑选合适入口的食物。

　　根茎上长着的红艳艳如人形一般的小果实也随着晃动起来，这东西没有猛兽般的外表，却比任何猛兽鬼怪都要惊悚。

　　这些少年哪儿见过这样的场面，一个个以为自学了一点奇门遁甲，就觉得了不得了要来试试冰岛的宗学院，但实际上都是些菜鸟喽啰，胆子没有街铺上杀猪的肥，更何况，还被那老妇灌入迷魂汤失去了仅有的那点灵力，当场就被吓得六神不附，一个个傻愣着，更甚者，尿了裤子。

　　西施捂着口鼻赶忙想爬出地窖口，爬上去又滑下来，爬上去又滑下来，几次之后，又惧又丧的倒在地上哭着喊爹叫着喊娘。

　　其余人都看着唐凌，现在只有一人没有喝了迷魂汤，那就是唐凌。

　　唐凌说：“那还不简单。一把火烧了呗。”正当唐凌想要整一把火来烧了这地窖，外面却传来了脚步声。

　　一个苍老的声音兴奋的道：“还是金婆婆想得周到，这关机真是百试百灵，百玩不厌。”

　　另一个声音则是金婆婆的，她得意洋洋的道：“呵呵，有了这些养料，咱们的人参果马上就要熟了。”

　　前者疑惑道：“不过，金婆婆为甚么不直接给刚才那小子灌迷魂汤，那小子警觉的很，让他看出了端倪不说，还差点儿让他救走了那些人坏了好事。”

　　老妇胸有成竹的道：“怎么可能让他逃出我的手掌心呢～我不过就是闻着他身上有一股与众不同的气味，想吃活的。反正长生果只能保证长生，而若要维持肉身不腐，则你我都要靠吃人来解决，何不就挑一个最好吃的，那些臭烘烘的，你还没吃够么。”

　　前者道：“那其他小子，婆婆打算如何处置？”

　　老妇道：“那些毛小子，就全都丢在这地窖里喂长生花罢。”

　　老妇说这话时，已经到了唐凌他们面前，见那些个面孔稚嫩的少年一个个煞白了脸，眼里反而露出了满足的快感。

　　西施躲在唐凌身后，颤着手道：“早叫你出去搬救兵，你不信，这下糟了，看样子，你得跟我们死一块儿了。”

　　唐凌摇摇头，盯着那老妇道：“所谓的长寿，就是吃了用活人作为养分供养培育出来的果实，亏你们想的出来，真是骇人听闻啊。不过，冰岛脚下居然会发生这种事，也让人着实意外。”

　　西施道：“我们这些人，可没有一个是冰岛弟子，我估计她们定是不敢捉冰岛弟子，只能将我们这些人的命视如草芥。”

　　老妇哼了一声，道：“死到临头了，还有甚么话要说的，都说了吧。”

　　西施仰天大叫：“救命啊，救命！！！来人，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