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蓝桥万里尘》一尾秋刀鱼

134、蓝桥易取，苦海难离5

　　小白转而将目光挪到他脸上，对他道：“唐凌，我对不起你，今天，我将会偿还我欠你的一切。”

　　他已经知道，唐凌便是蓝觉，蓝觉便是唐凌，也还记得自己曾亲手挖出唐凌的心，眼前这个小白，从另一方世界而来，也就是说，与这方世界合并的，正是原本的那方世界！

　　也就是说，舞阳他～又回来了。

　　蓝觉眼底露出了一丝光亮，然而这丝光亮并没有使得他的眉眼舒展半分，如今这形势已是天下大乱，诚如苏折所说，留给这世界的只有几个时辰了。

　　时辰一到，这里所有的一切，就会化作烟尘，飘散不见。

　　就在这时，小白率先出手，朝着苏折攻去。

　　苏折连着闪躲几下，鲁大师与闻人踏雪也加入了战斗之中。

　　护城河里的人只见岸边剑光四起，却不知是何人在那边对战。他们也不知，他们头顶的城墙，已经呈现出摇摇欲坠的状态来了。

　　这城墙之前就被扶晟所化的惊涛骇浪摧残过，如今墙头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怪物，墙的里面，还有许许多多的怪物，正在试图往上爬，城墙已不堪重负，就要坍塌。

　　而城墙若坍塌，遭殃的必定是护城河中的这些人。

　　而他们，还浑然不觉。

　　鲁大师她们也不曾察觉，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城墙已发出了轰然的倒塌声。

　　她立马放下与苏折的缠斗，飞往城墙下方，用一道灵力挡住了她头顶巨大的石块。所有人惊吓不已，连滚带爬的从河中跑出。

　　而闻人踏雪与蓝觉则继续对付苏折。

　　只有枝娘子，朝着护城河走去，而小白分明看到，站在河岸的枝娘子非但没有去帮忙，反而还使出一道暗器，那暗器窜入鲁大师后脖颈，鲁大师手中的力量徒然减弱。

　　巨大的石块就砸在她的脑袋上，登时就将她脑门的骨头砸得凹陷。

　　小白要出手已来不及，他眼睁睁的看着鲁大师被一块又一块城墙砸破身子，只能看着她一点点沉入河底，看着那些坍塌的石块在她身上垒成一道山峰，看着她的白发，夹在石缝之间，顺着水流缓缓飘动。

　　护城河嫣红一片，不少未来得及逃脱的百姓也葬身其中。

　　小白看着枝娘子的背影，彻底傻眼，只觉一股凉意自脚后跟窜起。

　　所有人都停下来，看着那堆满石块的护城河，枝娘子转过身来，语气不咸不淡的道：“鲁大师～死了。”

　　小白的心脏骤停，他不由得跌退一步，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跟大家说，鲁大师其实是枝娘子所杀，他开不了头，他这一辈子，都活得像只鼯鼠，一遇到事情就只会将脑袋缩回来，一个人躲在阴暗的角落。

　　他望着护城河，望着枝娘子的脸庞，眼前的景象在他眼前渐渐模糊，他感到头疼，不知不觉，已抱头蹲下。

　　再抬起头来的时候，所有人都不见了，眼前是虚无荒芜的一片。

　　而这个时候蓝觉眼前，也起了一阵大雾，雾气弥漫，混白笼罩着大地。

　　待雾气散去时，在他眼前渐渐呈现出来的，却是一条无人的大道。

　　大道四周，是掩在雪色下的暗红色的宫墙，冷冽的寒风呼啦啦的吹在广场上，打在人的脸上，吹进人的胸膛。

　　冷风中透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茫茫雪片中华丽的宫殿与金黄色的琉璃瓦，显得寒凉至极。

　　蓝觉知道这是哪儿，也知道这里刚发生过甚么，晏初少将军带着千军万马，与独守京城的舞阳就在这座皇宫之中决一死战。

　　舞阳的胸膛，被晏初贯穿，舞阳的人头，亦被晏初生生割下。

　　皇宫里的人死的死，逃的逃，等他回来的时候，舞阳的尸体跪在广场中央，白雪已将他覆盖成了一个冰雕玉砌的雪人。

　　这里的一切曾深深刻在他脑海之中，无数次午夜梦回，他眼角都是为它而湿，只是为何他忽然出现在这儿？难道也是河图洛书的作用？

　　纵使他对这一切都十分熟悉，纵使不管再回想多少次，他的心都会感到撕裂般的疼痛，但他仍忍不住一步步上前走着。

　　脚下的雪发出吱嘎吱嘎的细碎声，却像是戳在他心尖儿上的刺。

　　他每走一步，脚底便会沉重一分。

　　他明明不愿面对那样的一幕，明明不愿走向那个终点，但脚步却停止不了。

　　路的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广场，广场两侧雄伟壮观的柱子已成了破壁残垣，焚火与砍杀的痕迹令人触目惊心。

　　广场中央，倒塌的石柱旁跪着的，就是舞阳的身子。

　　蓝觉的心再次难以抑制的抽搐起来，心痛得几乎让他无法喘息。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救他，我要救他！我要让他活下去！”

　　他拂去舞阳肩头的雪，将他轻轻揽入怀中。

　　然而就在这时，周围的场景却变了，变成了一方小庙。

　　庙中挤满了人，他们扑在舞阳身上，一口一口的吸食着他身上的血液。

　　他晓得他再一次来晚了，舞阳就在他眼前成了这座城的牺牲品。

　　那些人双目紧紧盯着舞阳身上残留的血迹，他们咽着口水，看舞阳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块肉，这里人人都是吃人的怪物，人性已不值一提。

　　舞阳在他怀中，奄奄一息的道：“公子，我今天～是你心目中的战士吗？”

　　他曾为这一句，泣不成声，这时再看，他心中的痛，也只增不减，他的心，好痛好痛，痛到无法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他的双膝麻木，直到舞阳的气息一丝不留，他的头脑才渐渐清晰起来。

　　但天上又层层叠叠的降下了大雪，气温骤降，眼前一晃，又来到了皇宫的大道上，他双膝所跪之处，留下了一个深深的印记，印记下，铺着厚厚一层血迹。

　　他又回到三百年前舞阳战死的这片土地上了。

　　他看见贯穿舞阳胸膛的那把剑，也看见舞阳死死握在手中的他的发带。

　　他崩溃到极点，这一刻，他所有的理智都被瓦解摧毁，他陪舞阳一直坐着，一直坐着，直到雪花将他也封在冰层之中，直到他的脉搏渐渐歇止。

　　然而噩梦还在继续，日光一转，日头出现，他身上的冰还没开始消融，他就又回到小庙当中，他坐在冰层里，眼睁睁的看着舞阳是如何一点点形销骨立，又是如何被人一口口吞咽的。

　　冰层之中的他，再次流下了泪。

　　他的容颜，瞬间变得苍老，头发出现白丝，眼角出现皱纹。

　　直到他耳旁回响起狼的嚎叫，他才渐渐清醒，如今舞阳还活着，他不能一直被困在自己的心境之中不断轮回。

　　他翻转掌心，手腕一动，破冰而出。

　　脚下又回到护城河岸，而其他人都不知所踪，苏折将他们困在自己的心境中，眼下应该是逃往虞城了。

　　蓝觉赶到虞城的时候，小白跟闻人踏雪也破了自己的心境，差不多就在后面到了，但是并没有枝娘子的身影。

　　蓝觉看向小白，小白只是惭愧的低下头去，小白是不会放任枝娘子不管的，想来那枝娘子是随着苏折一起进入虞城了。

　　尘封的时间越久，虞城的城门便越能透出一股红。殷红的城门像是被血水染就，死死封住密不透风，仿佛要将里面成堆成堆的白骨冤魂都锁死在里面，镇得他们如身处无间炼狱中永无宁日。

　　“那晏初来虞城做甚么？”小白问蓝觉道。

　　“三百年前，虞城一战，死伤无数，这城中的老弱病残，连同晏初的几万大军和他召唤来的妖魔都惨死其中，这几百年来，虞城中鬼气横行，埋在地下的层层尸骸，全都变成了黑色，晏初此前之所以没有正面与我等抗衡，是因为他的实力还没有回来，他此番带着枝娘子而来，应该就是借着她的力量去唤醒这城中的鬼气为自己所用。”

　　“现在阻止，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轰——

　　蓝觉话音刚落，虞城之中就传来轰隆隆的巨响，低沉的嗡鸣声犹如闷雷乍响。紧接着，大地开始颤动，闻人踏雪趔趄几下，与小白互相搀扶着，望向虞城上空。

　　虞城之中，尘土冉冉升起，直通向天际，让本就阴云密布的天际染上一层雾蒙蒙的阴霾。穹宇之下，压得人胸口发闷直喘不过气来。

　　阴风四起，卷着枯黄的落叶与尘土，迎面吹来。

　　城中传来如泣如诉的簌簌风声，隐隐夹杂着嘈杂的响声，仔细去听，赫然是兵器交接的战场厮杀声。

　　蓝觉皱眉，一晃，便来到了虞城大门前，两手掌心紧贴在虞城大门两侧，将这扇沉重的城门缓缓推开。

　　他看见虞城的土地寸寸皲裂，黑色的鬼气在空中狂卷，而晏初自己的骸骨，也破土而出，渐渐与苏折融为一体。

　　晏初少将军，回来了！

　　“还是自己的根骨好，别人的，终究不行。”

　　他一身玄铁战甲，长袍被风吹得扬起，巨大的阴影倒映下来，落在城中，城的地底下，似乎有某种力量，在晏初的召唤下蠢蠢欲动。

　　蓝觉还是晚了一步，他望着晏初那张单纯却又狠戾的脸庞，心中蓦然一抽。

　　眨眼间，他的身影已到了晏初面前。

　　晏初嘴角的笑意还未完全展开，看着突如其来的蓝觉，阴沉着脸道：“蓝觉，你曾亲手毁掉了我的信念，我也曾试着用尽一切手段去毁掉你的信念，但公子终究是公子，这凡世间的情，终究是困不住你的。”

　　晏初眼底，似乎还有着一丝希冀，蓝觉已经看得太多这世间无辜的伤亡，他不想再看着这世界一步步走向毁灭。

　　他道：“晏初，在我印象里，你是个单纯且充满智慧的少年，你不是这样的。“

　　晏初忽然发笑：“是啊，我不是这样的，我原本渴望着拥有朋友，渴望着得到别人的认可，然而谁给过我这样的机会？难道你还要我说出当初我是如何在监狱里度过，又是如何逃出长安，一路被追杀的？”

　　“我们之间，三百年前就只剩下你死我亡了～”

　　“蓝觉，你生于这片大地，守着这片大地，今日，我就让你彻底跟它一起，灰飞烟灭！”

　　他没再给蓝觉开口说话的机会，蓝觉也没有再相劝，因为他知道，这一切，都是枉然。

　　他第一次见到晏初，就知道这少年的眼中有着与舞阳不一样的神情，同样来自压抑的幻境当中，舞阳坦率，而他，却隐藏着一股执念，他一方面过于自卑，另一方面又过于敏感。

　　他的脸庞，单纯认真，但他的内心，却是复杂的，复杂到甚至能反将鬼主的力量全部吞噬。

　　此时此刻，他二人的身影缠斗着，很快消失在灰蒙蒙鬼气之中，密密麻麻的虚影遍布天际。只见道道相交的光芒迸射，宛如燃烧的烈焰，从城的东方，闪到城的西面。

　　闻人踏雪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插手，只是呆呆的站在城门下，望着迷乱的天际。

　　而小白，已走向枝娘子。

　　城门打开的那一瞬间，他看见了站在晏初身边的枝娘子，她帮他召唤出了他深埋地下的骨骸，让晏初的实力得以瞬间变得如此强大。

　　大地仍在颤抖，他蹒跚的走到枝娘子的脚下。

　　问她：“你到底想做甚么？你不是告诉我，你是来帮着凤凰的吗？你又在骗我。”

　　枝娘子脸上，展露着恣意的微笑，她道：“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白族。”

　　小白再也忍受不了，怒吼道：“你别再说是为了我，你就是为了你自己！”

　　枝娘子仍是目不转睛的望着那片风云搅动的天空，满意的道：“我们就要重获新生了，只要少将军踩死了所有阻碍他的人，只要这世界彻底湮灭，另一个新世界就会开启，到时候，所有的一切都可以重开，白族也可以再重新开始了。”

　　小白却半点不觉得欣慰，他只觉得恐惧：“我就不该相信你，我早就该察觉出你跟晏初之间的这些，你让我觉得恐惧，为了你的一己私欲，你们害了多少条人命，毁了多少人的家，你们让生灵涂炭，让世界变得暗淡无光，让人人都成为可怕的怪物，你还杀了鲁大师！”

　　枝娘子笑了一声，仿佛发生在眼前的一幕不是在大战，而是一场盛世美景，她漂亮的双眸之中流出灿烂的色彩。

　　她盈盈细语的道：“谁说我让这个世界变得暗淡无光了，这天上不是有了两个太阳么～”

　　小白跌退一步：“疯了，你已经疯了，你无可救药了。与虎谋皮，焉有其利。我看你终会不得好死。”

　　枝娘子哈哈大笑：“你以为我是想为他人做嫁衣么，我没那么傻。”

　　小白看着眼前这个貌美的妇人，脑袋一懵：“你还有别的算计？”

　　枝娘子道：“当然，我要看着他们鱼死网破，再夺取河图洛书。”她深深的吸了口气，势在必得的笑着对小白说，“到了明天，我就是新世界的开创者和统治者，我会带着你一起。”

　　枝娘子的野心从来都不小，但小白还是没想到她会有如此一招，原来她跟晏初之间，也不过就是互相利用各有所图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