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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关山书院红衣小鬼 ...

  •   “这棺材啊,是不能一直盯着看的。”

      “哦,多谢老人家提醒,不过,我这眼睛看不见的。”

      老人家噎了噎,街上行人寥寥,这少年是为数不多的其中一个,站路边直愣愣盯着街头行来的发丧队伍,只道是更事未多,也不怕冲撞了,遂好意提醒。

      且看这少年双眼与常人无异,手中也不执盲杖,却不曾想竟是个瞎的。

      “七口棺木,这是全家死绝了?!”

      唐凌这话令老人家面色一惊,心里琢磨着他究竟是真瞎还是假瞎,正要伸手探上一探,却刚好瞥见这少年另一侧斜斜背着一把桃木剑,这竟是个有点本事的人么?老人家即刻收手点头道:“是是是,王家上下七口,一夜之间,全都死了。”

      唐凌是瞎,只不过瞎得不明显,他偏了偏头问:“如何死的?”

      老人家往他耳边靠过去,以手遮掩,像怕惊扰了棺材里的死者,又怕他眼睛瞎了耳朵也听不见似的,沉着沙哑枯竭的嗓音一字一词的吐道:“全是喝墨水撑死的,肠~穿~肚~烂,怪,怪的很呐。如今也只有官府敢替他发丧了。”

      唐凌掏了掏发痒的耳朵,又听老人道:“最近镇子上不太平......哎,不知小公子打哪儿来?”

      话头一转,先问来历。

      莫怪人谨慎,老头儿活到这把年数见过不少混道士,也知此间派系诸多繁杂,常如六爻八卦、大小六壬、奇门遁甲、太乙神数芸芸。然猫鸣者多,捕鼠者少,其中瞎道士尤为巧诈。

      眼见这小公子气量不凡,但俗话说‘不见真佛不烧香’,他虽有心助力平息牙湾镇这害事,却也怕举人不当惹祸上身,遂打听其来历。

      唐凌含笑道:“晚辈自齐云山来,师承......”这一下子,却是渐渐敛了面儿上的明光,念及他师父扶晟,眉头不觉一低。

      老人家见他不复言,干笑一声:“呵呵,小公子,天快黑了,你可要当心点。”

      说罢,转身离去。

      齐云山那衰草寒烟的不毛之地,岂有朱鸟生蛋,罢了罢了~

      老人家的脚步轻声碾了几下,淹没在敲锣打鼓的哀乐声中。

      唐凌听着悲恸刺耳的乐声自街头行至街尾,浩浩荡荡的队伍一水儿的阴沉气息,不见泣声、也不见哀辞,唯有雄鸡那滚在嗓子眼儿上“咯咯”声,显出一丝急于摆脱的惊恐不安。

      民间有习俗,雄鸡棺上叫,引渡往生极乐。

      像这种丧事,有人发丧都不错了,无亲无故之人自然是不敢哭悼的,不祥之事,怕晦气。

      “最近镇子上都不太平......”

      “全是喝墨水撑死的......”

      唐凌眉心轻皱,其眸色清浅,眼若琉璃熠熠发亮,只是生来比别人多几分疏离散漫。天黑与否于他而言,没甚么打紧的,但这个不太平究竟是怎样一种不太平,他心中没底,得先寻一处地等候菜头与小白。

      他们原先约好在镇子另一头碰面的,唢呐声东去浸消时,他转身西行,身无依仗之物,却也是信步轻风,与常人全无两样。

      漫天飘零的阴司纸,划过冗长的队伍,带着残阳斜风,与那缓带似水的月白长衫上,染了一抹鬼气森森的土黄色。

      牙湾镇中直往西行,有西市。

      西市沿街青旗幌子迎风招摇,猎猎呼声不绝于耳,却不闻商铺开张,也不觉行人游肆,偶尔一两下脚步声响,也是行色匆匆无意停留。

      他的步子不是很快,月没参横时方到西街尽头,没会上小白二人,却差点撞到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小女孩。其身量只到唐凌腰际,听声音来看,约莫是个四五岁的小娃娃。

      “小哥哥,天黑了,夜路不好走哇。”她咯咯地笑着,在无人的街头显得有些空荡荡的怪异。

      唐凌摸了摸她的头,道:“哥哥在这里等人。”

      她却一把牵过他的手,也不管拉不拉得动,只拽着他往前走,道:“我带你去个地方,那儿可落脚歇息,就在这附近。”

      唐凌浅浅地一笑:“那你带路。”

      小女孩似乎是跳着走的,牵着他的手一晃一晃,走了一会儿,突然停下来,唐凌也站着,不急不缓的问道:“怎么了?”

      她似乎不开心,嘟囔着嘴嗔道:“风太大,差点将我的灯吹灭。”

      今夜的风是有点大,唐凌能感觉颅顶铺天盖地卷着被风扯过的云絮,黑压压在高风里打转儿,将皎皎圆月掩成一片阴晦不明的寒凉残月。

      这地方果然没走几步便到了,她站在门口,松了唐凌的手往前一指,伶俐地道:“就在这儿,是个院子,有台阶,哥哥小心。”

      院子里扑面而来一股书香墨气,高墙挡了夜里的凉风,安静了这片沉甸甸的气韵,彷佛与外面的腐朽世界格格不入。

      小女孩踮着脚欲将灯笼挂到树桠上,起落几回都没成功,有些吃力,唐凌自她手中拿过灯笼,摸着在树梢上找到一个合适的桠子,将灯笼挂上,顺便问道:“怎么夜深了还不回家?”

      小女孩性子十分调皮,她反问一句:“哥哥不也是还没回家吗?”

      唐凌笑了笑:“我家里人走丢了,我得出来找。往后我也想带他们去一个地方。”

      小女孩睁着圆圆的眼睛,一派天真的模样问:“去哪儿?”

      唐凌道:“去一个更美好的地方,至少山溪里不能连只活螃蟹都没有,家师爱垂钓,小白爱练剑,菜头喜欢吃,是以我所求不多,有燕子湖水、阡陌桑竹、仙花满园便足矣。”

      小女孩道:“这样的地方,去哪儿找哇?”

      唐凌道:“心有所止,方有所往。”

      小女孩蓦地扯出一张阴森的笑脸来:“小哥哥,我看你也不用再找了,留下来呗,这里就很不错啊......”

      唐凌也不怀好意的笑着:“那恐怕~你是没闻见这里的血腥味。”

      小女孩目光阴鸷的盯着他:“有吗?”

      半晌,唐凌缓缓说道:“小妹妹,杀人可是要偿命的。”

      小女孩不再接话,周遭的气氛颓然冷静下来,黑暗中似乎搅起了一池子的墨水,墨香混着血腥味密无缝隙的钻入他毛孔,杀意透过对方肚皮直直地戳向他眉心......

      好一个和尚打伞,无法无天,如今的小鬼竟然都敢主动招惹术士了。

      唐凌冷声道:“执迷不悟!”

      说话间,已将那桃木剑握在手中,一道木色的暗光准确无误的刺向对方。

      他料到她会避开。

      所以与此同时,左手掌心又化出了一道锁魂符,在她侧身闪躲之际,符文上的笔画也如一道道寒光剑芒,从纸上脱离而出,瞬间缠向对方。

      那小女孩化成一道面容模糊的影子,鬼魅般在院子里东闯西撞,被追击的无处可遁。一时将平静无波的院子搅得风起云涌,树影狂扇,电光火石此起彼消。

      她没想到,这小哥哥的心思竟如此细腻,早在踏进院门前一瞬,便在外面设下了结界,将她困于此地,却不知他是何时发现不对劲的。

      一旦被锁魂符锁住,这样的小鬼,魂魄顷刻就被能烧成齑粉。纵使如此,她却依然没有半分的讨饶悔过之意,在前无生门,后无退路的情形下,非但没有慌张,反而愈加从容地与之周旋。

      是了,皆因这符是唐凌画出来的,力量并不强,而院子里这位,也显然非一般小鬼,鬼跟人一样,越活越灵的。

      他持剑再要冲向那飘忽不定的幻影,书院大门却一脚被踹开了,唐凌只往门边留意了稍许,那鬼影就趁着这间隙,刹那消失的无影无踪。

      数十道光芒也齐刷刷地重新躺到他掌心的符纸上。

      “唐凌!”

      来人正是小白与菜头,两个缺心眼冒冒失失的闯进来,正好让那小鬼藏匿了起来。

      他将桃木剑也一并收入掌心,道:“你们来的可真是时候。”

      小白左右环顾着去到桌旁,问道:“方才见这边有锁魂符的动向,出甚么事了?”

      唐凌道:“此事不急,稍后与你细说,可有师父的消息?”

      小白一贯言简意赅的道:“没有。”

      菜头则永远都是负责细说解释的那一个,她窝着肩小心翼翼的走到唐凌身边来,望着黑黢黢的四周模样傻傻的嗫嚅着道:“这镇子~怪得很,不单客栈铺子大门紧闭,就连这里的百姓,也都,也都不出街的。”她边磕磕哒哒的说着,边将十指紧紧的扣在一起,内心十分不安。

      是啊,街头巷底人影都稀的见,怎么可能打探到消息呢?

      唐凌浓长一叹:“师父失踪月余,却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不过,他摸了摸菜头的头,紧接着又道,“凡事别老往坏处想嘛,或许它也有好的一面。”

      小白则道:“哦,比如说呢?”

      唐凌啧啧嘴:“比如,师父寻了故人叙旧,拢袖泼茶、赌书垂钓,一时尽兴忘了回归的日子罢;又比如,他老人家寻到了流落在外的亲骨肉,那小儿却认了贼人做后爹,倆爹相见分外眼红、混扯不清,一来二去也荒了时辰;再比如......”

      小白即刻抬手制止:“有意思么,这般诋毁师父......”

      唐凌却是混不在意这样编排他老人家的:“我是说,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没见着师父你愁也无奈不是。再说,师父这样本事,能难倒他的人不多,你二位就宽心些吧,今晚有月便赏月,无月便兜风。”

      小白面色清冷的道:“但愿如你所说~”

      唐凌抿了抿嘴,他心知此事不寻常,师父极有可能是发生了甚么事,要不然,他是不会离开齐云山这么多日还音信全无的。他这么说,无非是不想让菜头小白陷入更糟糕的情绪当中。

      菜头拉了拉他的衣袖,惊道:“唐凌哥哥,你流血了!”说着,便将怀中之物往桌子上一摊,瓶瓶罐罐的瓷碎声哗啦啦传进唐凌耳朵里。

      唐凌这几天也对这些瓶瓶罐罐的药味习以为常了,这是菜头在离开齐云山城隍庙的时候带在身上的,总觉得能派上用场,所以外出的每一天她都揣着沉甸甸的包袱。

      他问道:“哪里流血了?”

      菜头点了点他的额头,轻声道:“这里!快,快坐下,我给你搽点药。”

      唐凌摸了摸她的头:“没事没事,别担心,只是被树叶擦破的小伤口。”

      菜头仍捏着手中那瓶药,微微的撅起嘴角,脸上露出一股委屈的憨傻之态。

      小白正盯着桠子上那盏红灯,皱起半张清俊的脸,道:“你就抹点吧。”

      唐凌无奈,只好顺了菜头的意,菜头是个孤苦无依的傻丫头,本是齐云山脚下一猎户之女,但因双亲死的早,她也就成了众人欺负的对象,日常不敢出门,只敢躲在阴暗的墙角啃着发馊的馒头,她很傻,有时候家里甚至连一粒米一点馒头屑都没有了,她也不敢出门,受了欺负,既不啃声,也不敢反击。他师父扶晟于心不忍,便收留了这位面黄肌瘦的小姑娘。

      小姑娘心思细腻,唐凌不忍拒绝。任她将伤口处理完。

      小白盯着那盏灯笼看很久了,总觉得不对劲,行至树旁,指尖轻转起那灯笼,灯面上描着画像,乍一眼看,是张咧嘴大笑的人脸,细细端来却叫人无故生出一股强烈的窒息感。

      一个可怕的意念忽闪而至,他猛然甩开那灯,沉着脸,任由它拖着血迹般殷红的穗子荡来荡去。

      过了半晌,他全身的热气已被这寒意扑了个彻底,方才一闪而过的,似乎是一场声嘶力竭的困诉!!

      唐凌似乎也感受到了,微微朝他偏了头,沉声道:“当心,切莫四处乱走。”

      还不等他将方才之事细细道来,小白便道:“这关山书院倒是宽敞整洁,左右今晚是没有客栈能留我们了,不如就在此借宿一宿,难得先生学生都放堂了,也难得此处还伴着书香气......”

      糟糕!!

      小白的话却在此时提醒了他。

      唐凌身形一晃,来不及解释,及时出手封闭了菜头气穴。

      刚要去点住小白气穴,已踏上堂前台阶的小白还不觉脚底踉跄,一崴脚抱住了廊柱,粗粗一摸,晕头转向的发笑道:“唐凌,你吃胖了不少啊,腰粗得跟个木桶似的。”

      唐凌囧了半边脸。

      紧接着便去到他那边,刚扫过台阶却被轰然一声巨响打住了身形,还是晚了一步。

      他擦了擦鼻头问道:“脸是朝上的还是朝下的?”

      菜头讷讷地道:“朝下的。”

      唐凌手一抖,指甲差点擦破了自己鼻头,他将小白从地上抱起来时,还全无知觉的在他手指上碾了一脚。

      菜头提醒道:“你踩到他手指了。”

      唐凌慌忙跳开,偏头看她,明明甚么都看不见,眼神里却传达出一丝警告的意味。

      菜头向来识时务的很,嗫嚅着道:“是小白哥哥自己摔的。”

      这书香气里有不易察觉的异香,他嗅觉极好,近门即知,可这二人未必有他那敏锐的嗅觉。一探小白内息,还好这异香的作用还不至于害人死地,只是不确定小白甚么时候才能醒来,遂打算将他拖至桌旁趴着。

      “咚”的一声。

      这是脑袋撞地的声音。

      小白醒来,捂着生疼的后脑勺恶狠狠的看着唐凌:“唐凌,你就不能对我温柔点!!”

      唐凌道:“下次吧下次。”

      他令小白静坐调息一小周天,待小白调息完彻底清醒后,他再将先前一事说与他二人听,他二人一致认为镇子上那灭门惨案便是出自这小女孩之手,没成想一只小鬼,竟然还修成了凶恶怨灵,祸害一方,真是岂有此理。

      小白目光沉沉,略有所思。

      唐凌抖了抖衣摆,起身而道:“不知她藏身何处,你留在这儿照看,我去去便回。”

      小白本想同他一起去,只是手脚还有些发软,便叮嘱一句:“当心。”

      唐凌微微颔首,皆因他几人在那荒僻的城隍庙呆的时日过长,头一回遇见如此狡猾的小鬼,自当小心为妙。

  • 作者有话要说:  应要求发布证明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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